容予一字一頓道:“太後壽辰之前。”


    屏風後那人果然開懷,“那可太好了!趕在太後壽辰之前殺了戴左明,那我不就可以親眼看到薛邵和朱霆雲愁眉不展的臉了?”他那口吻像極了看戲,“你說他們...會不會就此心生隔閡?朱霆雲那疑心頗重的性格還會信任他養的瘋狗嗎?”


    容予正色道:“皇帝用人不疑,要離間他和薛邵頗有些難度。不過您不必糾結於此,我們大可以讓薛邵失去用武之地。眼下馬誌忠已死,朝堂重歸平靜,朝中老臣對薛邵早就怨聲載道,皇帝要想穩住這幫老臣,就得讓薛邵屈身。”


    “不錯!你上迴說要用戴左明之死架空他,我當晚就做了個夢,夢見薛邵沒了實權,跪在我麵前活像一隻喪家之犬。他做夢也想不到,從勤政殿那四具屍體開始,便已步入了你的棋局,更想不到,出賣他的會是他的枕邊人。”


    容予聽到‘枕邊人’三字臉色微微一變,但並未多言。


    “容予,你這迴能讓戴左明死在詔獄,也是托了丁家人的福?”


    “正是。”


    屏風後傳出冷哼,“薛邵娶這個女人真是作繭自縛,正中你的下懷。對了,你讓內閣的人再多給皇帝上上眼藥,最好煩死朱霆雲,讓他也覺得戴左明死後是該給薛邵降降職了。”


    容予點頭道:“降職不好說,但我敢保證,錦衣衛一定風光不再。”


    作者有話說:


    第37章 (修)


    淩晨的司禮監。


    容予側臥羅漢床沒有入睡,想到與此同時的同一片夜空下,有人軟玉溫香在懷便憑空生出些咬牙切齒的恨。


    他恨薛邵,更妒忌他。


    妒忌他外祖是梁國公,妒忌他救過皇帝的命,妒忌他拿下了馬誌忠,妒忌他求來一紙赦令便將丁寶枝從此占為己有。


    這一切...若非他生來貧寒,又怎會輪到薛邵!


    彼時容予還叫榮達,幼時被親生父母舍棄,賣給了無法生養的一對夫妻。後來那對夫妻有了自己的孩子,再次將他轉賣人牙子。這迴他歲數稍大,賣給尋常人家當兒子已是不太可能,人牙子見他生得漂亮,便要賣他當小倌。


    榮達懇求不要將他賣去勾欄院,隻要別去勾欄院,去哪都行。


    人牙子是什麽有良知的東西?聽他這麽說反而有趣,二話不說將他送去了勾欄裏,結果沒過幾日龜公擰著榮達的耳朵去找他,不但要他還錢,還要他賠錢。


    原來榮達接客時咬傷了恩客,龜公將他往人牙子麵前一丟,好家夥,一屁股血,全幹在褲子上。


    就這麽著人牙子認栽賠了錢,對榮達好一頓拳打腳踢。


    “狗娘養的,長個把就想當男人?”話畢那人牙子靈光一閃,“當男人,叫你當男人!虧在你身上的錢爺不要了,爺就讓你去當男人!”


    養好傷後,榮達被送進宮,淨身房走一遭,哇哇大哭著成了bbzl閹人。


    從此,他在浣衣局裏挨打挨罵做最重的活,直到有一天他照常去尚服局取宮人們的髒衣服,他驚訝的發現,往常堆成小山的髒衣堆被疊得整整齊齊,分成了三摞。


    說是一個名叫丁寶枝的宮女做的,他本來沒想謝她,後來無意間看到她生得好看,想謝謝又礙著自己是個閹人,不敢上前了。


    直到某天晚上,他偷偷跟著她,還有另一人也偷偷跟著她,那人捂住她口鼻將她帶至冷宮欲行不軌。


    榮達扒著門縫,不知該不該逞英雄幫忙,心想算了,在宮裏樹敵得不償失,反正......


    他也想看看她的身子。


    就這一個走神的功夫,那壓著她的宦官不動彈了,等了會兒,她將人推開,手裏儼然抓著塊帶血的石頭。


    她殺人了?


    榮達見她衣衫淩亂在夜色中滿目倉皇,周身霎時起了難言的快意。


    她殺人了......


    他收到感召般,難以自製地從門後走出去,拿起石頭將那在地上抽搐的宦官徹底殺死。見她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自己,榮達知道,他從今往後於她而言,就徹底區別於旁人了。


    哪怕他是個閹人,也是這天晚上救她於危難的閹人。


    “我叫榮達,我認得你,你是尚服局的丁寶枝。”


    ......


    “寶枝,你瞧,棗酥,快吃別被人看見了。”


    “寶枝,你挨罵了?別傷心了,將來我替你出頭,我讓他們都跪著向你磕頭。”


    “寶枝,等我飛黃騰達,我一定迴來找你。”


    寶枝,我進司禮監了,我現在吃的苦,往後都會加倍奉還給馬誌忠......


    寶枝,今天我在內閣學士的府上見到一個人,她長得很像你,我隻是多看了她兩眼,她丈夫便將她獻給了我,今時不同往日,我還會擁有更大的權力。


    窗外雷聲大作,疾風擠入窗縫,吹滅了屋中燭火。


    容予在羅漢床上倏地睜開雙眼,他攥緊了十指,想起這五年間自己為求上位所做的一切,隻覺得渾身發抖。


    為什麽?


    為什麽他按照約定好的,丟開自尊一步步爬到了高處,迴頭她卻不在原地。


    其實答案昭然若揭,他心裏明白。


    因為他是個閹人。


    他清楚丁寶枝從未將他當做男人看待,才在坐到秉筆之位後,猶豫著不去見她,害怕聽她親口以這個理由拒絕自己。


    終於,他迴過身想去見她的時候,她已經領旨出宮,眨眼間成了薛邵的女人。


    容予在黑暗中啞然道:“張平。”


    門外張平應聲,“幹爹,有何吩咐?”


    “去把她叫來。”


    容予隻說是‘她’,張平該對這個人十分熟悉。


    張平在屋外應了聲是,趕車進了暴雨,沒多久他將車架停在朱府門外,叩響門環。


    朱府門第清寒,一來因為朱清確實不算大富大貴,二來也是為了掩人耳目,免得人多眼雜,被人發現內閣中跟著王閣老的幾個學士,其實早就存了異心。


    後來馬bbzl誌忠一死,容予上位,朱清慶幸不已,他早就看出容予不簡單,還好自己眼尖,巴結得及時才沒錯過這麽粗一條大腿。


    府門打開,門內人見是張平,請他稍後。


    不多時,丁玉枝打著紙傘從朱府門內出來,上了張平的車架。


    她手上托著鴛鴦交頸的絲帕,絲帕裏包裹著十三顆事先藏好了毒藥的檀木佛珠,它們在白天散落一地,是方阿寧替她撿迴來的。


    十三顆佛珠不成串,它原本該有十四顆,不過,這第十四顆已經到了戴左明的手上。


    他知道該怎麽做。


    *


    翌日雨過天晴,戴左明死在詔獄。


    死因是毒發而亡,毛豐推斷有人在他的飯食裏下了毒,這才得以瞞天過海將毒藥送入牢房。


    薛邵聽完怒極反笑,將墨玉扳指在桌麵敲得‘叩叩’直響。他多的沒說,查驗過屍體後,徑直入了紫禁城。


    皇帝尚不知情,見到他還以為戴左明招了。


    “薛邵,你來得正是時候,趁著容予也在,你說說戴左明到底進展如何了。”


    大殿上鎏金香爐升著嫋嫋白煙,氣味清雅怡人,容予隨侍在皇帝身側,默默替他打扇。


    薛邵單膝跪地後便沒有起身,開門見山道:“萬歲,戴左明中毒而亡,今晨屍首被發現在詔獄。”


    皇帝原本都低下了頭繼續翻閱手上奏章,聽他說完像是大夢初醒,挑著眉毛仰起頭,像是還沒反應過來。


    “死了?”


    “死了。”


    皇帝道:“容予,你先下去吧。”


    薛邵卻道:“萬歲,他不能下去。”


    皇帝好整以暇看向薛邵,“怎麽?你認為此事和容予有關?”


    薛邵道:“有沒有關還需查證,近日大理寺和司禮監的確出入過北鎮撫司,現在出了這麽大的變故,我相信大理寺和司禮監會願意配合錦衣衛的調查。”


    皇帝不語。


    容予在旁俯身道:“司禮監定當鼎力配合,若奸細真在司禮監...萬歲爺,奴婢定然將人親自押往北鎮撫司。”


    薛邵接道:“容太監剛剛說,奸細?”


    容予點頭道:“是啊,若非出了奸細,還有誰能有機會混入北鎮撫司讓戴左明服毒?”


    薛邵冷冷一笑,眼眸銳利看向容予,“容太監的意思是,奸細不光有可能在司禮監和大理寺,還可能就在錦衣衛?”


    容予不卑不亢道:“指揮使不要誤會,奴婢不是在質疑你。而是戴左明已經死在詔獄,說明北鎮撫司也並非銅牆鐵壁,司禮監願意配合指揮使調查,前提是,指揮使也願意徹查錦衣衛內部。”


    皇帝提口氣道:“薛邵,容予說的有理。戴左明的死,錦衣衛難辭其咎。不過既然線索已經斷了,北鎮撫司的犯人也才移交大理寺,你便暫時先停一停京中事務,替朕去北邊走一圈。”


    其實皇帝的聲音聽著已是疲憊萬分,他說的北邊是指某幾位親王和郡王的封地。


    錦衣衛每年都會派人去各地親王郡王的封地秘密監視bbzl,這當然不是指揮使該幹的活,但現下皇帝開始著急了。


    他在懷疑馬誌忠背後的人,就出在這幾個藩王之間。


    這得薛邵親自去,算是將功補過,但更主要的是,這事交給別人他不放心。


    皇帝不是個蠢人,他沒有理由因為一次失誤就收迴信任。哪怕奸細真的出在錦衣衛,那個人也不會是陪他斬落馬誌忠的薛邵。


    況且,戴左明之死恰恰還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幕後之人他坐不住了。


    薛邵領命出宮後先前往北鎮撫司,將徹查大理寺、司禮監、錦衣衛的事交給毛豐。然後迴府,見丁寶枝。


    昨日暴雨兇猛,天黑得極快,丁寶枝沒能完成抹額,今天上午才將將完工,薛邵迴來時,她將那條抹額放在桌上,他一進屋就看見了。


    不過他的反應沒有丁寶枝以為的興高采烈,反而異常沉默。


    丁寶枝坐在繡架前,窗欞透進暖光,將她圈在那四四方方一隅。薛邵摩挲著掌中沁涼的布料朝她走去,蹲在她身邊道:“幫我戴上。”


    他蹲著也和她坐著一邊高,丁寶枝正好與他幽冷的眼眸平視,她很久沒有見過薛邵流露這樣的眼神了,就連上一迴是在什麽時候她都記不起來了。


    丁寶枝察覺他的異常,隻轉向他問:“發生什麽事了嗎?”


    薛邵沉聲道:“我從曲州帶迴來的線索斷了,犯人死在詔獄。”


    “你說那個戴左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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