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有何吩咐?”


    丁寶枝見有人來,趕緊攏住衣襟不讓人看見頸部痕跡,站在門後麵道:“嬤嬤,煩請叫人打桶洗澡水來,我想梳洗一下。”


    那老嬤嬤不卑不亢道:“這院裏沒別人,隻有老奴我一個人伺候夫人,還請夫人稍等,我這就去打水燒水。”


    丁寶枝不解問:“為什麽隻有你一個?”


    老嬤嬤答:“府裏下人統共七個,分別是府中管事、兩個廚子三個家丁還有老奴,伺候夫人起居自然隻有我能勝任。”


    丁寶枝一聽,心說薛邵平日當真不迴府門,府裏人丁如此蕭條。


    “算了,那等大人迴來再說吧。”


    丁寶枝也曾供人驅使,知道個中酸楚,若自己五十多歲還要伺候手腳靈便之人,到了夜裏指不定要歎多少聲氣。


    她剛剛將門掩上,那老嬤嬤倒上前問了,“夫人,可是我哪裏做得不對,還請夫人明示。”


    嬤嬤湊近了竟和丁寶枝一邊高,腰板也倍硬朗,先前刻意卑躬屈膝才顯得塌腰駝背。


    丁寶枝虛掩著門擋住屋裏景象,“大人去哪了?不如你去將他叫來。”


    府裏一共才七個下人,這老嬤嬤能留下當差想必少不了和薛家沾親帶故。丁寶枝見她仍不罷休,愣想知道自己哪做得不對,和她好一番拉鋸。


    薛邵踏進院內就見她們隔著扇門掰扯不清。


    “這是怎麽了?”他問。


    老嬤嬤隻垂首道了聲‘大人’,也不多嘴複述適才所發生的的事,靜等著丁寶枝發話。


    丁寶枝見她做錯事似的,歎口氣伸出胳膊朝薛邵勾了勾,讓他進屋去。


    薛邵昨兒才大婚,今日當然休沐。他穿了身窄袖常服,脊柱挺拔,腰間不帶佩刀卻能讓人一眼分辨出他是個武吏,還是個位高權重的武吏。


    他進屋看了看門上人影,眼神落在丁寶枝脖子上的紅痕,不由眉梢一挑,語調輕快道:“何事?”


    丁寶枝避開他眼睛,“我想洗個澡,麻煩大人幫我提兩桶熱水到房裏。”


    薛邵往太師椅上一坐,拿過個昨夜果盤上的蘋果吃起來,“這就開始使喚我了?”


    丁寶枝拿餘光看他也知道那是何等盛氣淩人的姿態,抄章家滿門那晚,他就是如此俯視著地上眾人,定下了章家上下的生殺予奪。


    丁寶枝向來不是個硬碰硬的,隻道:“屋外那位嬤嬤一看就不是我能差使的,何況我手腳比她靈便,往後也沒什麽要麻煩她的。隻有今天不太方便,還請大人代勞。”


    薛邵哼笑了聲,點頭,“你的確會看人。徐嬤嬤是我在京城自立門戶之後宗族長輩為教授我府中下人規矩特意送來的,不過我不在府上生活,就幹脆把整個薛府都丟給她了。”


    丁bbzl寶枝聽他說起宗族,抬了下眼皮。


    既然薛邵曾經任職大內,那就說明他是個世家子弟,否則尋常軍士不可能具備入選大內侍衛的資質。不過本朝士族門閥眾多,他到底是哪戶貴戚的哪支薛姓,丁寶枝暫時不得而知。


    薛邵動動手指,“那你就讓徐嬤嬤歇著去吧。”


    丁寶枝道:“我說過了,她不聽我的。”


    薛邵吃著蘋果,神態怡然道:“你要讓別人聽你的就得大聲地說,直著喉嚨說,不能拐彎抹角,也不能有太多顧忌。”


    他這話聽在丁寶枝耳朵裏像蓄意為難。


    她身上各處都不怎麽舒服,隻想洗個熱水澡也這麽費勁,還得聽他說教,索性重新躺迴床上,麵朝裏,不想廢話了。


    薛邵隱隱覺得她不太對勁,擱下半個蘋果跟過去,見她靜靜的抱著胳膊一動不動,便動手將她身子翻過來臉朝上。


    丁寶枝覺得自己像張煎餅似的,烙完了一麵烙另一麵。


    薛邵見她臉色不怎麽好,隨即起身對屋外道:“下去吧,我顧著她。”


    倒是以身作則演示了什麽叫有話直說。


    “你怎麽了?”


    “累。”


    薛邵視線梭巡在她蜷縮的身體上,最後目光鎖定床上的一小塊幹涸的血跡,想起她昨晚神情吃痛,隨即起身推門而出。


    丁寶枝隻當閻王爺發起無名火,聽到動靜頓了頓,不過也沒多在意,將來忍受他脾氣的日子還長著。


    沒過多久,薛邵從屋外迴來。


    丁寶枝耳聽‘嘩啦啦’兩桶水倒進澡盆,從床上支起身子,詫異看向屏風後嫋嫋升起的熱氣。


    薛邵放下挽起的袖子,“快去,別等水涼了。”


    丁寶枝詫異之餘也不含糊,下了床走到屏風後邊,正要脫衣卻看向薛邵,希望他看得懂這是要他識趣地走開。


    薛邵環著胳膊點點頭,調侃道:“行,倒水要伺候,洗澡就不用。”


    他邁步出屋毫不拖泥帶水,丁寶枝等他出去了還隔著窗紙向院外張望,見他在銀杏樹下的石凳上落了座才放下防備。


    都有了夫妻之實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提防什麽,可能是白天不能兩眼一抹黑的關係...


    一條腿踏入浴盆試了試水溫,溫度稍燙,皮膚酥酥麻麻沒一會兒便泛起了紅。


    丁寶枝仔細擦洗過後困意便爬上來,她本來覺淺,雖不認床但也不習慣邊上躺著別人,一晚上醒過來五六次,自然沒有睡好,這會兒扛不住熱水輕輕柔柔的包裹,頭枕著浴盆邊沿,上下眼皮緩緩挨上,熟睡過去。


    屋外薛邵久不見房門打開,靠近連水聲也無,遂無所顧忌地將房門打開一探究竟。


    屏風後霧氣氤氳,丁寶枝瞌著眼皮睡得正沉,她事先將黑發盤在腦後免得沾水,這會兒發髻已然鬆散,墜在雪白肩頭,她下巴懸著一滴水珠。


    薛邵腳步放緩,就像害怕驚擾那滴水珠一樣不去驚擾安睡的丁寶枝。


    他伸手試試水溫,比之先前涼了不少,於是以手bbzl指輕輕拂去她下巴上的水珠,將她叫醒。


    丁寶枝醒來見是薛邵,倒沒做赧然之姿,隻摸摸濕透的長發,轉身取來棉布浴巾站將自己裹上。


    她一縷幽魂似的從屋這端走到屋那端,拽了條沐巾靜坐鏡前擦拭發梢。


    如此瓊枝玉樹般的女子活色生香地在屋裏走動,饒是了坐懷不亂的柳下惠也很難不生出些遐想。


    薛邵環胸倚靠著梁柱,眼神肆無忌憚的追隨著她蹤跡,他想起那晚在金水河中被她救起,又想起前陣子她攥著瓷片視死如歸,委實不明白這副婷婷嫋嫋的身板究竟哪裝得下那樣的膽識。


    想著想著,薛邵一時手癢,上前拿過丁寶枝手中沐巾,替她擦起頭發。


    “我等會兒去北鎮撫司,你累就繼續睡。”


    丁寶枝手上一空,應了聲‘是’,轉而問:“大人,我帶來的幾口箱子呢?”她隨身衣物都還在箱子裏。


    “你昨夜不是叫我薛邵嗎?”


    丁寶枝頓住,透過銅鏡觀察他神情,見他隻是專心致誌給她擦著頭發,好像也並不真的對這稱謂不滿。


    薛邵似乎知道她正透過鏡子觀察自己,說道:“我不願意聽你喊我指揮使,也不願意聽你喊我大人。我和你一樣幼時不受寵,及冠後也沒有表字,你叫我薛邵就是。”


    他抬眼看向鏡子裏的丁寶枝,“我知道你小字寶兒,往後我這麽叫你。”


    “好。”


    她答應得快,實際並不喜歡,除了二姨娘偶爾陰陽怪氣她會這麽叫,其他時候在丁家根本沒人喊過她寶兒,在宮裏就更別提了。


    薛邵丟開沐巾,從櫃子拿了套中衣給她,“先穿這個,別的等我迴來再說。”


    丁寶枝捧著手中的寬袍大袖默不做聲,心道又叫她穿他的衣服,偌大個宅邸連個能好好料理家事的人都沒有,等到新婦進門才這也不便那也不便。


    裝著她體己物的箱子得要家丁來抬,薛邵有事離家,屋裏隻有她一個女眷,怎麽弄都不合規矩,總也不能讓她和徐嬤嬤兩個人去搬。


    她向來是個有條理的,麵對的薛府的疏落景象隻感到任重道遠。


    作者有話說:


    不出意外就固定晚九點日更了,謝謝收藏謝謝支持~


    第13章


    下午的辰光丁寶枝沒拿來懶睡,理了理屋裏狼藉,叫來徐嬤嬤,讓她帶著在府裏走了一圈。


    徐嬤嬤領著她四下參觀,說話辦事都格外妥當,舉止間叫丁寶枝聯想起薛邵的貴戚出身。


    “徐嬤嬤,我有個問題想問問你。”


    “夫人請說。”


    “問了你別笑話我,我嫁得稀裏糊塗的,還不知道...大人的薛姓是大紓哪一支士族?”


    徐嬤嬤攏著手道:“大紓尚沒有一支士族姓薛,大人是梁國公府的外戶子,大人的母親是梁國公的長房長女。”


    丁寶枝正下著台階,手一抬匆匆扶穩了門柱。


    “你是說,梁國公府的國公爺是大人的外祖?”


    “迴夫人的話,正是。”


    丁寶枝霎時生出bbzl些不真實感來,梁國公,那是開國大將,和太.祖皇帝一道打下江山的功臣。


    大紓尚且年輕,這一任做鎮大紓的帝王也尚且年輕,朝中位高權重的左不過幾位立下汗馬功勞的國公爺,雖說他們都年逾花甲不再過問軍政,可但凡發一聲話,皇帝絕沒有不豎耳聆聽的道理。


    丁寶枝一時恍惚,這樣的人家可比戶部尚書府複雜得多。


    本來薛邵還有身家簡單,家世單純這一項優點,現在倒好,眨眼的功夫他就毫無可取之處了。


    “夫人,夫人。”徐嬤嬤幾聲將她叫迴神。


    丁寶枝微微一笑,“還有西院沒去,辛苦徐嬤嬤再帶我去西院看看。”


    徐嬤嬤誇起人也是滿臉嚴肅,“不辛苦,老奴看得出夫人是賢良之人,定能將薛家操持得井井有條。老奴實話實說,還希望夫人你來了能別再讓大人夜宿北鎮撫司,說到底,那兒怎麽能是常人起居生活的地方呢。”


    “徐嬤嬤你放心,我會盡力而為的。”


    丁寶枝嘴上這麽說,心裏卻在想北鎮撫司被傳得再可怕,不也是薛邵不遺餘力將它惡名打響的嗎?


    裙裾刷刷掃過石階,她預感薛邵有日子不會外宿,今晚就更不會了,於是她從西院出來便讓徐嬤嬤轉告廚房準備晚飯。


    沒成想,薛邵去了北鎮撫司夜裏沒有迴府。


    隻喊方阿寧迴來傳話,也不說緣由就將丁寶枝給晾在薛府。不過他沒忘記她的那幾口箱子,讓方阿寧指揮著家丁抬進了東屋,又讓徐嬤嬤幫著將她的東西布置到東屋各處。


    方阿寧將事情辦妥迴去複命,敲開門卻見薛邵壓根無事在忙,隻是在做些不急於一時的案頭工。


    他舔舔嘴唇問:“指揮使...恕我冒昧啊,這才新婚第二日,都還沒迴門呢,就把丁小姐孤零零晾著是不是不太好啊?”


    薛邵停下筆,抬眼瞧他,“她看起來不高興?”


    “那倒沒有,瞧著還挺高興的。”方阿寧摸著下巴迴憶,“我一說指揮使今天迴不來,感覺丁小姐眼神都亮了。”


    說完後脊一寒,方阿寧拍了拍嘴皮,小心翼翼偷瞄薛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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