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星迴卻沒有做選擇,而是道,“讓名單上的人都試講兩堂課吧,看看效果如何。”


    有時候,自己學得好,未必能教給別人,這一點賀星迴深有體會。


    譬如她和皇帝,同樣是照看孩子做功課,皇帝就能將題目講得深入淺出、明明白白,讓孩子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她一講,本來糊塗的孩子,隻會更加迷糊。


    不過賀星迴並不知道,這其實不是因為她講得不好,而是因為孩子們都敬畏她,戰戰兢兢,自然不可能將注意力都集中到功課上。


    就算知道,或許她也會覺得親和力同樣是老師必不可少的特質之一。


    於是名單上的年輕官員們很快就收到消息,從第二天起,輪流到宮中為袁朝試講開蒙課程,一堂課半個時辰,可以選擇自己感興趣的科目準備。


    在家帶孩子的管驚鴻聽說之後,立刻向袁嘉提議,除了經學、文學、數學和科學四門主課之外,也應該給孩子安排一些琴棋書畫之類的藝術類課程。


    “孩子才多大。”袁嘉無奈地扶額,“一天上兩個時辰的課,就已經夠多了。別的還是等年紀大一些再考慮吧。”


    說完見他十分失落,又安撫道,“放心,我已經與母後說過了,課程不多,孩子就還是住在家裏。早上我順便帶她進宮,不過放課早,得你去接她迴家。”


    管驚鴻頓時喜出望外,“沒問題!”


    因為課程安排都相對輕鬆,袁朝還沒有意識到這是學習,隻以為每天都有不同的叔叔阿姨來陪自己玩兒,十分配合。而且上課的地點就在紫宸殿旁邊的章華殿,熟悉之後,袁嘉不在場,她也不會害怕哭泣。


    十日之後,這個隻有一個學生的小小蒙學堂就開課了。


    值得一提的是,阿喜和賀子越夫婦都入選了講師。賀星迴見狀,索性讓阿喜把她的孩子也帶來,跟袁朝做個伴。


    被選中的講師裏,隻有她家裏有適齡的孩子,其他人縱然羨慕,也無可奈何。


    說來也怪,皇朝有了第三代之後,那些原本對儲位空懸頗為擔憂的大臣們,突然就安定了不少。他們未必能猜到賀星迴心裏的想法,或許隻是覺得經過這件事之後,她的區別對待已經非常明顯了,不用明確的表態。


    其實賀星迴隻是從來沒有考慮過第二代,一早就打算好要從第三代之中選人。


    這將會是一個日新月異、變化無數的時代,而引領一個新時代,做出開創性改變的,永遠都是能夠迅速接受並跟上新思想,敢想敢幹敢拚的年輕人們。


    如袁嘉這一代,他們從舊時代走過來,光是接收無數新東西,就已經費去七八成的精力。隻有在新時代裏成長起來的新一代,才能夠完全地融入這個時代,不畏懼變化和挑戰,繼承她的思想和意誌,並在此基礎上開拓進取。


    未來當然是不可控的,可能是沿著賀星迴所知的那條道路一直往前,也可能走上其他的岔路,甚至有可能會曆史倒退。


    她所能做的,隻是盡可能地營造一個更好的環境。


    因為她相信,親眼看見過文明火光、甚至親手點燃過那些火焰的人,不會有幾個願意倒退迴蒙昧之中。


    當一切成為大勢所趨,倒退的可能就會無限變小。


    此外,從穩定方麵考慮,一個年輕的君主,隻要不早逝,若能在位四五十年,始終貫徹相同的意誌,便能將現在蓬勃發展的一切都變成最基礎的、理所當然的東西。在這個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時代,可以避免頻繁更換人選所造成的內耗。


    最後還有一點,那就是賀星迴希望打破“嫡長繼承製”,將才能作為選擇的標準。


    這種變化看似會造成動蕩,但反正嫡長繼承製也沒有穩定到哪裏去。不如把競爭變成明麵上的、良性的較量,總比暗地裏互相使絆子甚至栽贓陷害殺人放火強。


    ……


    西北,銀州。


    經過大半年的努力,銀州城已經修建好了一部分,雖然還沒能全部完工,但已經有一部分人搬進了新居。


    在集體舉辦的喬遷宴上,這批特殊的居民忍不住潸然淚下,痛哭失聲。


    因為他們的祖輩,就是舊銀州城的居民,在戰爭之中被擄掠至草原上,成為奴隸。一部分人不堪受辱,自我了斷,一部分人遭受折磨,很快因病痛去世,卻還是有很少的一部分人,頑強地生存了下來。


    他們在胡人的地界上勞作、耕種,成親生子之後,孩子也同樣是奴隸的身份,仍舊需要為胡人勞作、耕種。


    在這樣艱辛的環境之中,他們雖然從來不敢反抗,卻始終記得自己漢人的身份,做夢都想迴到銀州城。後來他們去世了,這種執念也傳給了孩子。


    他們悄悄地說漢語,學漢字,期盼著哪一天能夠迴到故土,看一眼父母親長們口中雄偉壯麗的銀州城。


    可惜就算大越打了勝仗,胡人也沒有放棄他們,畢竟奴隸也是人口。所以除了少數趁機出逃者之外,他們大部分人,還是不得不跟著部落遷入草原深處。


    就算這些年來,大越和草原互市,部落會派人過來交易,也沒他們什麽事。


    反倒是人被看得更緊,就怕他們跑迴大越。


    但是去年冬天,不知道怎麽迴事,幾個部落湊在一起商量之後,竟然將所有的漢人奴隸都趕了出來!


    他們無處可去,為了不被凍死在嚴寒的冬天,隻能拖家帶口地向著大越所在的方向跋涉,希望能活著走迴去。


    幸運的是,沒等凍死,他們就遇到了大越的偵察兵,被帶了迴來。


    然後才得知,原來是因為大越正在重建銀州城,那些草原部落害怕大越修好城池之後,就會找借口開戰,所以才連忙把他們這些可能會成為開戰理由的奴隸丟出來。


    其實如果真的要打仗,這些奴隸留著也不是完全沒有用處,至少兩軍對陣的時候,可以趕到最前麵去擋箭。


    問題是胡人們也不想打仗。


    現在很多小部落都依附大越去了,草原上的人口就更加捉襟見肘,而且他們彼此之間也不是完全信任,就更難以聯合起來。這種情況,打起來隻是給對方送菜而已,既然日子還能過得去,還可以通過交易得到不少必需品,誰會想打仗呢?


    但他們也不願白白把人送給大越,於是故意趕出去,萬一凍死餓死,那就是這些人倒黴。


    幸而他們運氣還不錯,最終都活著迴到了大越。


    當陸裳接到師無命派兵護送過來的人時,忍不住陷入了短暫的呆滯之中。


    她沒有跟任何人說過,實際上她正在計劃用一批物資,跟那些草原部落交換這些奴隸。——大越已經沒有奴隸製度了,沒道理還要讓流著漢人血液的人,在其他人的土地上當奴隸。


    萬萬沒想到,對方也是這麽想的,但卻並不打算交易,而是直接把人趕走了。


    姑且也算是省了一筆錢,於是陸裳就將這筆錢都花到了這一批注定會落戶銀州城的百姓身上,正好幫他們度過了這個最艱難的冬天。


    然後春暖花開,這些百姓就自動開墾起銀州城附近的土地來,看得陸裳十分欣慰。


    她本來還擔心隻引入小部落的話,銀州城會沒人種地。短時間內這倒是沒什麽問題,糧食可以從其他地方運來,但總要設法自給自足的。有了這一批人,至少是一個良好的開端。


    所以,在銀州城一部分修建完畢,陸裳打算將自己的治所搬到這裏來時,便也順便給這一批人分了房子,讓他們搬進城中居住。


    結果就是這群人跪了一地,一個個哭得不能自已。


    對他們來說,銀州已經不是長輩們口口相傳的那個模樣了,可是這座剛剛建起來、自己也在其中出了力的城市,卻更讓他們感覺到親切踏實。


    直到此刻,他們才終於結束了延續數代人的漫長流浪,重新有了家。


    ……


    進入八月,即便是地處南方的燁京城,也漸漸從暑熱之中恢複了過來。


    這日一早,賀星迴起床之後,先聞到了一股馥鬱的桂花香氣,不由驚奇。出門一看,便見院子裏擺滿了盆栽的桂樹,也難怪那麽香了。


    她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應該是皇帝送來的。


    因她的生日在八月,她也喜歡桂花的香氣,所以每年皇帝都會叫人培育一批桂樹,作為禮物送給她。


    原來今天已經是八月初八了。


    賀星迴雖然已經來到這個時代三十幾年,可骨子裏仍然覺得“年齡是女人的秘密”,越是上了年紀,對過生日這件事就越是不熱衷。


    畢竟她自覺心態年輕,平時不提年紀,身處年輕人之中,就感覺自己和其他人也沒什麽不同。


    可是一過生日,就免不了會有一種“光陰又過一年”的惶恐。


    不過生日若是完全被人遺忘,那又是另一種淒涼了。所以賀星迴雖然不大辦,但收到賀禮,總歸還是高興的。


    她想了想,叫人多折了一些,用瓶子裝了,擺在紫宸殿的長桌上,也讓重臣們分享一下這香氣。


    今日沒有早朝,她安安生生地吃了一頓早飯,這才前往紫宸殿。


    重臣們雖然不能拜壽,但也不會在這一天奏稟什麽讓人不開心的事。為了挑出能讓賀星迴高興的喜事,也算是絞盡了腦汁。


    不過今年,不需他們挑,就有一件現成的喜事,是銀州奏上來的。


    這折子其實前兩天就已經到京城了,但中書省也很乖覺,都不需要皇帝傳話,就主動將之壓了下來,就等著今日上奏。


    所以賀星迴到了之後,就由中書令嚴文淵開口,“臨州知州陸裳上奏,銀州城已經修建完工。請示陛下,是否要為新城重新賜名?”


    “既然是修建在銀州舊址之上,那就還是叫銀州城吧,也更親切些。”賀星迴道。


    嚴文淵又說,“陸知州還命人送上了一幅銀州地圖,陛下可要宣使者入見?”


    送地圖就送地圖,怎麽還有使者?


    賀星迴點頭道,“那就見一見吧。”


    等使者被送上來,卻並不是官吏,而是兩個身著布衣的百姓,看上去年紀很大,頭發都已經花白了,背也佝僂著,身上的衣服同樣洗得發白,卻十分幹淨,兩雙手捧著長匣子走上來的動作也很穩,看得出來是在努力保持體麵。


    到了跟前,他們按照禮官教的,跪下行了大禮,“草民二人代所有銀州百姓拜見陛下,恭賀陛下千秋萬歲。”


    賀星迴不由微微一怔。


    陸裳重建銀州城是大事,她自然也一直關注著進度。直到此時才意識到,這竟然是一份禮物。


    但這不應該是陸裳送出的禮物。


    心念電轉,賀星迴已經有了猜想,連忙笑著叫女官過來把人扶起,“兩位老人家是銀州城的百姓?”


    “草民等都是故銀州城百姓的後代,今年才終於得迴故土,這都是陛下的恩典……”說著已經紅了眼圈,又要跪下去。幸而扶著人的女官還沒有走開,連忙又拉住了。


    “老人家不必多禮。”賀星迴索性給他們賜了座,這才細細問起銀州城的事。


    這些人去年就已經迴來了,但陸裳一直壓著沒有上報,就是為了今天讓他們獻上新的銀州地圖。


    不論是對於大越、對於賀星迴、還是對這些曾經顛沛流離的百姓而言,這都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他們共同見證了一段曆史。


    問完了話,賀星迴才讓人展開巨大的銀州地圖,將之掛在了禦案後麵的牆上。這幅圖顯然就是為了掛在這裏的,尺寸和之前掛的圖一模一樣,掛上去正好合適。


    見賀星迴靜靜地欣賞著地圖,諸位重臣便也都紛紛開口,稱讚這是開疆拓土之功,必將名垂青史雲雲。


    賀星迴摸了摸鼻子,心想希望他們今天一直都那麽高興。


    之後又議了幾件不大不小的事,眾臣便主動告退了。為了讓賀星迴今天能夠輕省一些,他們就連奏折也沒有多往上送,能自己處理的都處理掉了,需要商議的,暫時壓兩天也無妨。


    所以一上午,賀星迴就將今日的工作完成了。


    下午是家宴,宮中嬪妃們湊份子給她辦的,賀星迴自然不會不領情。宴會設在禦花園,有各種文藝表演,還有眾人送上的賀禮,讓賀星迴十分滿意。


    其中最特別的一份禮物,是袁朝送的。


    一艘做工十分精美的帆船模型,完全可以借助風力在水麵上航行,引得不少宮妃和皇子皇女驚唿不已。畢竟他們見過的精巧玩物雖然多,但像這麽有意思的卻少。


    自然,這樣的禮物肯定不會是袁朝自己準備的,而是管驚鴻帶著她做的,姑且也算是小姑娘自己參與了製作的過程。


    隻不知道是幫忙還是幫倒忙。


    賀星迴對這份禮物很感興趣,當場就將之放在了禦池之中,讓它借風航行。幾個年紀小的孩子看得眼紅不已,都纏著管驚鴻,也想要自己做這麽一艘。


    見此情景,賀星迴便道,“既如此,不如就在京中舉辦一次船模大賽。驚鴻,你可願意操辦此事?”


    管驚鴻又驚又喜,沒想到這種不務正業的愛好,竟還能得到她的認可,甚至要正兒八經地舉辦比賽,於是連連點頭,應下了這件差事。


    賀星迴卻是在想,現在大越的國力已經發展得差不多了,也是時候將水師提上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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