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雖然不用自己下地種田,但身為軍國重臣,對民生十分關注,也看過不少剛剛收下來的莊稼,毫無疑問,賀星迴拿出來的這些,比之前見過的都好。


    因為是皇莊出產,那都是上好的田地,有這樣的成色並不奇怪,但賀星迴提到了產量,就讓他們不得不在意了,“不知產量能提升多少?”


    賀星迴笑著道,“三成。”


    “三成?”眾人都有些驚住了。現在耕種的作物,已經是代代改良過的品種,想要提升產量,隻能指望老天爺風調雨順了。現在賀星迴說產量可以提升三成,即便是皇莊的上等良田,也還是讓人震驚。


    “是至少三成。”賀星迴糾正了一下,“像是皇莊這樣的良田,增產五成的也有。”


    “劣等田也有三成?”韓青追問。


    “是的。”賀星迴點頭,“除了皇莊之外,朕也讓人在京中劃了一片劣等田地,依法種植。這會兒莊稼還沒有收,諸位若是不信,可以去實地看看。”


    “臣願往一觀。”朱明立刻道。


    其他人見狀,也都紛紛開口,想去看看。所有人都明白這意味著什麽,一塊田能增產三成,若是能推廣到全天下,那就能養活更多的人口,得到更多的稅收,讓大越更加興盛。


    不過想到推廣,眾人也稍微冷靜了一些,瞿英問,“陛下這些種子,可能推廣到他處?”


    “不是種子,而是一套完整的種植方法。”賀星迴道,“從育種和肥地開始,所有的一切都要納入掌控,最後的產量就不會差太多。”


    “可是各地的氣候和土壤不同……”


    “放心,這些種子,就是在慶州改良出來的。慶州地廣,什麽樣的氣候和土地都有,相應的也開發出了不同的作物品種和種植方法。”賀星迴道,“既然在慶州能推廣,別處自然也不例外。”


    重臣們聞言,不由深吸了一口氣。


    賀星迴最大的劣勢是離京二十年,對京城了解極少,在京中沒有任何人脈。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她選擇直接掀翻棋盤,徹底打亂局勢,終於將一切都控製在了手中。現在,朝堂上下一掃而清,大家都知道她接下來還會有動作,但真正聽到,還是忍不住震動。


    賀星迴最大的優勢,同樣也是離京二十年。


    慶州就像是一處國中之國,她所有的想法和政策都已經在這裏得到了驗證,接下來隻需要將之推廣到全國,就能夠輕鬆收獲成果。


    這種能量才隻是初露端倪,就已經讓人忍不住心潮澎湃,迫不及待地想看一看,這個世界會變成什麽模樣?


    雖然他們都已經相信了賀星迴的話,但還是決定去地裏看一看。


    增產三成啊……朱明已經完全不擔心歲入不夠花的問題了,這不僅是三成的糧食,更是三成的人口,三成的商業……最後縱然不能帶來三成的稅收,但是覆蓋支出已經足夠了。


    賀星迴也已經很久沒有出過宮了,借此機會,自然跟著眾人同往。


    順便還帶上了所有的女官。她們之中的大部分人,應該也沒怎麽見過地裏的莊稼,這可不行,想要真正地了解這個天下,知道該怎麽治理它,農業才是根本——至少現在是這樣。


    賀星迴劃出來的這片土地,實際上也在皇莊附近。


    正是收獲的季節,馬車出了城,一路上都能看到田地裏金黃的作物。


    等到了目的地,即便是完全不懂得種植和農業的人也能看得出來,這一片田地裏的作物要比之前所見的更好。沉甸甸的稻穗垂著頭,風一吹就發出沙沙的輕響,稻草的香氣充斥在鼻端,眼前是一片燦金之色,令人心曠神怡。


    盡管所有人都沒什麽下地耕作的經驗,可是看到這一幕,深埋於骨髓之中的血脈,卻還是讓她們完全領會到了那種豐收的快樂。


    皇莊的負責人匆匆趕來,領著眾人觀摩了各處的土地。


    別看這一小片地方不大,卻包含了良田,沙地和山地,因此種植的作物也各有不同,除了稻子之外還有小米、粟米、豆子、麥子和高粱等作物,又分成高產、耐旱和沙地等不同的品種。如此豐富的種類劃分,至少可以覆蓋大越八成的土地。


    眾人激動讚歎著,被皇莊負責人領到了一塊一塊田邊。令人驚詫的是,這塊田裏有一片地方的稻子已經被割掉了,隻留下了單獨的一株。


    “陛下請看!”負責人抑製不住激動的語氣,就連身體都因興奮而微微發顫,“這是下頭的人意外發現的嘉禾,一株之上分了九穗,這正應了陛下的澤被天下的德政啊!”


    賀星迴沒想到突然冒出來一個嘉禾,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她自然是不信什麽祥瑞的,見周圍的人都滿臉激動,都想下去看看,便抬腳往田裏走。等大家都驚歎完了,才說,“我看這一株雖然分了九穗,似乎也沒比隻有一穗的產量更高,算不得什麽祥瑞。往後不要在這種事情上費心思了,安心提高作物產量,養活更多的百姓,才是真正的祥瑞。”


    這種頭可不能開,否則下麵的人不知道要絞盡腦汁獻什麽東西上來了。萬一底層官員將祥瑞也當成政績的一種,受苦的終究還是百姓。


    第072章 世界


    開明二年, 正月初一。


    新年第一天,碰巧下了一場大雪,清早起來, 積雪堆了到了小腿肚,放眼望去,處處都是一片潔白。早起的人們拿起工具,上街掃雪,孩童們卻是樂瘋了, 一個個在雪地裏撒歡狂奔,打滾嬉鬧, 笑聲傳出去很遠。


    阿喜就是被這笑鬧聲吵醒的。


    睜開眼睛, 看到窗外已是一片白, 她也不慌不忙,還裹緊身上的厚被子,又眯了一會兒。


    不得不說,皇後陛下所有的善政之中,推遲早朝時間這一項看似不起眼, 但卻是最能造福所有官員的。特別是這樣寒冬的清晨, 躺在被子裏,聽著門外的喧鬧聲,就越發能夠體會到這一點。


    放在往常,哪有這樣的悠閑?恐怕天不亮就得起床, 頂著風雪入宮。


    直到院子裏有了響動聲,應該是其他人都醒了, 阿喜才重新睜開眼睛, 伸手將疊好放在床頭的官服抓過來, 塞進被子裏。


    以前的她是不會這樣的。那個時候, 她每天會最早起床,燒水做飯,等其他人起來的時候,有現成的熱水用,現成的熱飯吃。所有人都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阿喜自己也覺得那都是她應該做的事。


    但自從入宮之後,隔三差五就要在宮中值夜,這些事情自然隻能放下。而後阿喜驚訝地發現,原來沒有自己,他們也同樣能吃好喝好,每天精神抖擻、光鮮亮麗地去上朝。


    說來好笑,她竟然還為此失落了好幾天。


    然後突然有一天,就想開了。現在大家都是一樣為朝廷辦事,不分什麽高下,別人的時間寶貴,她的自然也一樣。這些洗衣做飯、操持家務的事,為什麽隻有她一個人做?


    就因為她是女子嗎?


    學會偷懶和放鬆,好像是一瞬間的事。從那一天起,她不再事事都搶著做在前麵,也沒有人來責難她,他們自覺地分攤了一部分工作,又多雇了一個燒水做飯的幫工。


    等到外麵喊水燒熱了時,阿喜的衣服也已經暖好了。她迅速穿好,從床上下來。


    然後就迫不及待地去開窗。


    以前她覺得冬天是最難捱的季節。尤其是在澤州那幾年,因為臨湖,澤州氣候濕冷,即便點起柴火,也驅不散那種沁入骨子裏的寒意。晚上睡覺的時候,更是經常會被凍醒。


    那樣的日子裏,她無心欣賞雪的潔白和美麗,也不明白為什麽那麽多詩詞歌賦都在稱讚它。


    但現在,她身處溫暖的房間,開窗向外望去,見院子裏的一切都被覆上了一層白雪,好像所有汙濁都被滌蕩,也覺得潔淨可愛了。


    她在窗邊梳好頭發,戴上冠,又整了整官服,這才開門出去,到廚房打水洗臉。


    這時候,早飯也已經得了。


    吃完飯,這一家子的主人便都收拾著準備出門了。今日宮中有正旦大朝會,朝會後還有賜宴,所有在京官員都要參加。


    阿喜不忘叮囑他們,“我們這樣的品階,聽說隻能被安排在殿外的迴廊下,擋不住風。記得穿厚一點,多帶兩個熱水袋。”


    “你就別操這個心了。”賀子越笑道,“朝會和賜宴年年都有,人人都是這麽過來的,今年已經算是很好了。”


    譬如這個熱水袋,從前誰敢將這種東西帶到莊嚴肅穆的朝會上去?但今年是皇後陛下親自發話,說體恤老臣們受不得寒,賜下了羊皮縫製的熱水袋,叫他們拿著取暖。


    之後這熱水袋立刻就風靡整個皇宮,幾乎人手一個。


    反正官服寬大,往腰上一綁,根本看不出來。隻是有心人若是關注,就會發現,滿朝的官員,不論年齡和身型,腰帶紛紛寬了幾寸。


    皇宮的茶水房,更是一躍而成為了最受眾人青睞的地方,幾乎從早到晚都有去灌熱水的人。


    將熱水袋綁好,他們出了門。這時候,天光已經大亮了,周圍的鄰居們更是早已起床,正在忙碌,見了他們,便都笑著招唿。


    也不怪他們如此熱情,雖然這附近住的都是當官的,但像這一家這樣,四個大小夥加一個漂亮姑娘,五個人都在宮中任職的情況,卻是少見。就連走在路上的氣勢,也不是旁人可比的。


    何況狀元郎和探花郎都在其中?


    最初的時候,還有不少大娘想給他們做媒呢。


    從巷子裏走出來,到了路口,便見一群小孩子擠在這裏。阿喜抬頭,看見他們圍著的東西,不由微微一笑,停下了腳步。


    其他人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也跟著笑道,“這裏還是這麽熱鬧。”


    他們幾人個頭都比孩子高出不少,不用擠進去就能看到,被圍在中間的一塊方形木板,最底部用漢字標注了這條巷子的名字:白馬巷。上麵則刻繪了一幅奔馬圖,雖然筆畫寥寥,卻頗為傳神,旁邊還有一首稱讚馬的詩。


    這就是秘書省經過幾次商議更改,最終定下來的木版畫路標了。


    既可以標識和指引道路,又能夠寓教於樂,放置在路邊還不會顯得突兀,可以說是費盡了所有人的心血。


    不過,它的受歡迎也是顯而易見的,自從路標被安放好之後,進出的百姓都會忍不住多看一眼,孩子們更是常常唿朋引伴地去看周圍的路標,大聲地背誦上麵的詩句——盡管他們並不識字。


    這會兒,孩子們之所以聚在這裏,是因為有一個小孩正在用柳枝在雪地裏作畫,畫的就是路標上的奔馬圖,簡直可以說是一模一樣,引得所有人讚歎不已。


    “這孩子挺有天賦的。”陸諫道。


    阿喜點點頭,迴過神來,“走吧,再耽擱就要遲到了。”


    ……


    進了宮,阿喜就跟其他人分道揚鑣,先去了紫宸殿。


    已經有幾個人到了,正湊在一處說話,阿喜一進門,就聽到有人說,“我緊張得身子都在發顫,待會兒不會被看出來吧?”


    不知怎麽,聽了這句話,她也跟著生出了幾分緊張感。


    雖然已經入職了將近一年,但是她們這些女官,卻是沒怎麽在其他官員麵前出現過。平時大小朝會,他們也是跟在賀星迴身後,沒有正兒八經地站過班。但今日是正旦大朝會,在京官員都會參加,按品階站班,賀星迴便讓她們也去。


    女官們都明白這意味著什麽。


    她們雖然有官職,但在這之前,一直遊離於官員係統之外,依舊隻是賀星迴的私人秘書。讓她們出去站班,就是再次落實名分,提醒其他人,她們也是朝官的一員。


    到時候,所有人都會關注她們。


    在京官員,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她們卻隻有十幾個人,就像是一滴水落入了滾油之中,必然會炸個天翻地覆。而這一次,賀星迴將不會站在她們麵前,擋去那些包含著各種意味的視線,隻能由她們自己去麵對。


    光是想想那樣的場麵,就讓人唿吸困難,止不住的緊張。


    阿喜深吸了一口氣,故意笑道,“放心,大冷的天,人人都凍得發抖,看不出來的。”


    眾人都跟著笑了出來,那種幾乎凝滯的緊張感,終於被衝淡了一些。正笑著,就聽後麵有人問,“什麽事這麽高興?”


    是陸裳姐妹來了。


    阿喜笑著道,“是在說待會兒站班的事,怕被人看出來我們的緊張。”


    陸裳就道,“這你們不用擔心,站在我們附近的,都是品階差不多的官員,平常沒機會上朝的。他們一年也就入宮這一次,比我們還緊張呢。說不定,他們也怕丟了臉,讓我們這些禦前的人看見。”


    陸薇也說,“我已經問過了,到時候會有禮部和監察院的官員四處巡查,沒人敢東張西望的。”


    眾人聞言,果然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雖然緊張不可能完全消失,但在這樣的日子裏,稍微繃緊一些反而更好,隻要不會緊張到出錯便是。


    阿喜見她一句話就將眾人安撫了下來,心下不由佩服。現在所有人都知道,過完了年,陸裳就會補上秘書丞的位置,但是沒有一個人不服氣的。她無論能力才智還是待人接物,都是其他人比不上的。


    正想著,陸薇就走了過來,不見外地伸手捏了一把她的腰,然後不出意料地捏到了熱水袋,發出“咕嘰”的一聲。


    阿喜無奈地看了她一眼,“……不要作怪。”


    “你也摸我的。”陸薇捏了捏自己的腰間,果然也是同樣的聲音,她一邊笑一邊道,“你的腰怎麽這麽細,綁了熱水袋也不太看得出來,不像我,綁完上下就一樣粗了。”


    眾人一聽這話,都看了過來,並紛紛點頭讚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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