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夠接觸到自己的族人,又有自由的胡蘿卜吊在前麵,相信這些人工作起來會更加賣力。


    因為俘虜們的高效率,西北的工廠,有一部分已經開始運轉了。穆柯轉了一圈,發現果然跟自己想的一樣,根本沒什麽可擔憂的。不說上麵有師無命鎮著,大家都很老實。就說能在西北建廠的商人,不是慶州來的,就是寒門一係,說起來都是自己人,不可能在剛剛開始的時候就做什麽手腳。


    因而穆禦史在這裏的生活,堪稱輕鬆,甚至還抽空迴了一趟嘉連關,照看了一下家裏,見了一些舊日的朋友和同僚。


    與他的悠閑相比,另一個同樣在草原上奔波跋涉的人,就要辛苦得多。


    和一直走官道,路上始終能看見人,時不時還能停下來休息休整的穆柯不同,杜鴻言選擇的都是最偏僻最曲折但也最不引人注目的道路,就是為了避免被人發現自己的身份。


    他之所以在這裏,是為了穿越國境線,前往草原!


    雖說師無命一戰而勝之後,對很多大越人來說,草原好像一下子變成了不堪一擊的代名詞。但是杜鴻言和那些人雲亦雲的普通人不一樣,他始終保持“清醒”,知道朝廷的戰功常有誇張的嫌疑,而且草原胡人來去如風,根本不是步兵能追得上的。就算戰敗,隻要往草原深處一跑,縱然會死師無命也抓不住他們。


    在科舉結束後,杜鴻言不僅丟盡臉麵,也很快意識到,除非大越亡國,否則他的仕途就會終結在這裏了。於是他既沒有迴挺秀山讀書,也不打算迴家,而是生出了一個非常大膽的想法——


    他要去投奔草原上的胡人部落,幫助他們發展,然後再帶領他們反攻大越!


    隻有這樣,才能報了賀星迴在金鑾殿上羞辱他的仇。


    杜鴻言自認為這是一個非常天才的辦法。因為他早就知道,雖然兩國之間封鎖得很嚴重,但一直都有商人買通關卡,前往草原貿易,賺取巨額利潤。同時,也頗有幾個抑鬱不得誌的寒門士子,眼見在大越不能出頭,索性去投奔了草原。


    這些都是他的前輩,他們能做到,杜鴻言相信自己也能做到。


    於是他就備上幹糧,出發了。為了避免打草驚蛇,他請了一個向導,選擇了最繞最難走的一條路。


    說實話,這一路上確實吃了很多苦,哪怕帶了兩個仆人,但是杜鴻言還是被折磨得十分痛苦。日曬,風沙,迷路……因為選了最艱難的路,動不動就數百裏荒無人煙,很多時候連補給都找不到,還要忍饑挨餓。


    好幾次,杜鴻言都想直接放棄了,是仇恨和報複的希望支撐著他,讓他沒有倒下去。


    經過這些磨礪之後,杜鴻言認為自己變強了。


    世家子弟也好,寒門士子也罷,都是在氣候溫和濕潤,到處都是鮮花草木的南方長大的,根本沒有吃過這樣的苦,受過這樣的罪,又怎麽可能比得上他?


    他雄心勃勃,懷揣著無數壯誌,在幾度迷路之後,花費了三個月的時間,杜鴻言一行人終於穿越國境線,來到了草原境內。


    杜鴻言的目標很明確。雖然月部等其他部族跟賀星迴之間的仇恨更深,但是他們的實力也更弱。要扶持,他自然是選擇現在最強盛的羯部了。聽說這裏同樣水草豐饒,想必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積蓄起實力。


    找了一條溪流,洗了個澡,把自己收拾得幹淨整潔之後,杜鴻言才進了城。


    是的,羯部並不像一般草原人那樣住在帳篷裏,他們在天河邊修建了城市,雖然比不上燁京那般繁華,但是在數月的跋涉之後,重新迴到人類的世界,還是讓杜鴻言激動得熱淚盈眶。


    他滿懷著無數的抱負,一路斟酌著見到羯部首領時要說的話,進城之後,先去找了一家酒樓吃飯,順便也可以探聽一些消息。


    結果點的菜還沒上來,他就先聽到了一個完全在意料之外的事。


    大越竟然要和草原互市通商!


    這怎麽行?杜鴻言頓時焦慮起來。他雖然偶爾盲目自信,但也知道,想要待價而沽,那就必須物以稀為貴。羯部沒有幾個南人,根本無法了解大越的情況,他帶來的一切情報都會是最珍貴的。可是如果雙方開始通商,不禁人員往來,那他辛辛苦苦選了那麽難的路偷跑過來,豈不是白費功夫?


    越聽杜鴻言臉上的表情就越難看。


    因為他發現,這通商不是說說而已,羯部已經有不少大越的商品流入了!


    杜鴻言千裏迢迢奔赴草原,當然也是做了一些準備的,甚至還努力搜羅了一些在大越也比較難買到的東西,準備作為進獻給羯部首領的禮物,爭取一個見到對方的機會。


    如果大越的商品已經賣得到處都是,他手裏那些東西還有什麽用?


    但他所受到的打擊依然沒有結束。


    很快杜鴻言就漲紅了臉色,因為他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以及一段熟悉的故事。


    故事講的是一個才學出眾的大越士子,竟然在科舉時被自己身邊嫉妒他的奸人所害,導致科舉失利,隻取中了八十幾名。但好在大越的皇後十分開明,又給了他一個機會,在金鑾殿重新進行了一場考試。而這一次,他終於堂堂正正地擊敗了背叛者,從對方手中奪走了第三名,並被大越的皇後封為探花郎。據說,這在大越是美男子的意思,就連大越的皇後,也認為這位士子是她見過容貌最出眾的讀書人,所以專門為他取了一個名號。


    雖然故事之中多了很多誇張和不倫不類的部分,但總體來說還是比較寫實的。


    如果這故事裏被人翻來覆去罵成奸險小人的另一個當事人不是杜鴻言自己的話,他或許都會忍不住羨慕這個主角,覺得他是我輩讀書人的楷模了。


    這才過去多久的時間,他和陸諫的故事,居然也傳到了羯部!


    這些人怎麽這麽閑,他們難道沒有別的事可做,整天隻知道打探這種不知真假的消息嗎?


    第068章 方向


    鳳儀宮的燈又亮到了半夜。


    夏天的夜晚, 即便殿內已經放了兩隻大冰釜,不斷有冷氣從中冒出,房間裏依舊帶著一種揮之不去的悶熱。


    賀星迴穿著一件薄薄的夏衫, 待在房間裏,還是免不了一身濕膩,讓她很難像平時那樣集中精神。不過,也有可能先是不能集中精神,然後才會因燥熱而煩悶, 難以體會到那種“心靜自然涼”的境界。


    她歎了一口氣,合上手裏的奏折。


    春來見狀, 連忙抓緊機會上前, “陛下, 時候不早了,今日就歇了吧?”


    賀星迴抬手揉了揉酸澀的眼睛,“什麽時辰了?”


    “快交亥時了。”春來輕聲道,“你也忙了一天了,殿裏值班的人都換過三次, 隻有你不得歇。”


    賀星迴笑了起來, “好吧。不過一時半會兒睡不著,我出去走走。”


    她站起身,感覺肩背處明顯地僵硬了很多,那是伏案工作太久留下的後遺症。賀星迴不由得暗自在心中警醒, 這段時間確實有點沒有計劃了,全然沒有考慮到身體的重要性。


    掌控一個國家, 固然日理萬機, 不過她身邊能幫忙的人實在是太多了。想讓自己不要那麽累, 是很容易的事。賀星迴是故意讓自己沉浸在忙碌之中的。


    一個很笨的辦法。


    邁步往外走的時候, 她迴頭看了看殿內其他人,今夜值班的又是阿喜和陸裳,賀星迴想了想,又道,“你們也跟著來吧,陪我走走。”


    其實她不說,其他人也是要跟上的。哪怕這是皇宮之中,她自己的居所,也不可能讓她自己一個人出去。


    賀星迴看她們還要去給她拿一些隨身的東西,忍不住好笑地搖頭,“就走一會兒,一會兒就迴來了,什麽都不用帶。”頓了頓,又道,“都這個時辰了,讓小廚房備一點宵夜,迴來吃了再去睡。”


    室外的溫度並不比室內高,但是因為有風,顯得更加涼爽。


    今夜有星無月,天氣很好。她們在滿天繁星的照耀下,在夜風裏慢慢地散了一會兒步,賀星迴便覺得整個人都放鬆了很多。走著走著,風裏夾雜了一點桂子的清香,讓她不由得恍惚,“原來桂花都開了。”


    “是啊,馬上就是中秋了。”阿喜笑著應道。


    往年,這樣的節日對她和高漸行而言,是最難捱的。今年雖然依舊沒有別的親人,但他們住的小院很熱鬧,還有許多朋友可以往來,想必不會再如澤州時那般寥落了。


    “已經是秋天了啊。”賀星迴有些感慨地說。


    陸裳頻頻轉頭去看她,聽到這裏,終於沒忍住問,“陛下有什麽煩心事嗎?”


    賀星迴一愣,迴頭看到幾人臉上的表情,便知道大家都有這樣的猜想。她忍不住抬手扶了一下額頭,有些誇張地道,“哎呀,被發現了。”


    因為實在是太明顯了,眾人心想。平時賀星迴雖然忙碌,但也時常會停下來休息,也不會放棄一些摘花喝茶的雅趣。但這段時間,這些卻都沒有了,大部分時候都在忙。


    要說是國事繁忙,也就罷了。然而剛剛才將世家徹底壓下去,又將朝堂清理了一遍,眼看一切盡在掌控,又沒有什麽突發事件,對賀星迴來說,應該是最輕鬆的時候才對。


    她如此反常的表現,自然立刻就被眾人注意到了。隻不過這種事,輕易不好開口問。


    要不是現在氣氛輕鬆,而賀星迴看起來也有所鬆動的樣子,陸裳也不會提。不過既然問了,她也就不再遮遮掩掩,“眼下諸事皆定,陛下是在為何事煩心?”


    “諸事皆定?”賀星迴重複了一遍這四個字,笑著搖了搖頭,“這才剛開始呢。”


    對她來說,掃清朝堂,確實隻是第一步,後麵的各種改革才是重頭戲。很早以前,做計劃的時候,賀星迴是心潮澎湃的,她以為自己不會有任何猶豫,但現在,山河日月真正擔負在她肩上時,她才發現,原來自己也有膽怯的時候。


    改革就像是一輛高速行駛的車,又像是一個越滾越大的雪球,一旦開始,未必還能像現在這樣,一切都掌控在她的手中。


    但更糟糕的是,朝堂上的種種變化,影響到底無非是大臣、世家、權貴,對普通百姓而言,還是十分遙遠的事。但賀星迴接下來要做的改革,卻要深入人群之中,徹底改變他們的生活。


    雖然已經做了許多的計劃,對於即將要做的事也算比較有把握,但賀星迴也不能拍著胸脯保證,一定會成功,一定會變好,一定不會出任何問題。古往今來,好的政策最終走偏甚至失控的事,也不鮮見。


    不記得是在哪裏看到過一句話:當一個國家開始改革的時候,她就處在了最危險的時候。


    即便有那麽多前人和後人的經驗給她做參考,但路終究要自己去走。


    她沒有說出來,倒不是有什麽不可說的,也不是愛麵子,隻是旁人很難理解她這種進退之間的遲疑。因為那是一道隻有她能看到的懸崖,卻要帶著所有人安然穿過,於是不得不時刻警醒、戰戰兢兢。


    不過即便隻是這樣含糊的一句,眾人也都明白了,她是在為接下來的計劃而操心。


    眼下氣氛正好,她難得放鬆下來,眾人都不想談正事。阿喜想了想,忽然伸手指向天空中的一處,“你們看,那是北鬥。”


    眾人都駐足,抬頭看去。北鬥七星十分著名,縱然是在漫天繁星之中,所有人也能一眼認出來。


    阿喜又笑著說,“我學什麽都快,就是星象不開竅,至今隻認得北鬥七星。小時候,有人告訴我,它是用來辨別方向的。即便走錯了路,抬頭看看星星,調整方位,就能找到正確的方向。”


    賀星迴這才明白她是在安慰自己,隻要找到能夠辨別方向的錨,就不用擔心會迷失,即便走錯路也能找迴來。


    她心下微暖,笑道,“那你認得一個北鬥七星,也足夠了。”


    陸裳又轉頭看了她一眼,再抬眼看向天空中。北鬥七星可以指引人們找到方向,而它們自己,卻永遠都被不遠處的紫微星指引著,環繞它而動。難怪人們常常覺得,星辰的軌跡暗合著凡人的命運。


    在這一瞬間,她好像懂得了賀星迴心裏那一點不足為外人道的情緒。


    她是指引一切的紫微星,但指引她的又是什麽呢?


    陸裳以前覺得,那應該會是一股更加強大的力量——自己現在還不可見,也不能理解的力量。但是此刻,她忽然意識到,無論是否有這樣一股力量存在,自己既然看不見也不理解,那就不必多想。


    隻以她所知的一切來說,也許,紫薇並不需要其他的力量指引。在她指引北鬥的同時,北鬥就成為了它的錨。


    所以賀星迴的擔心和憂慮,並不是用語言就能開解的。等到她計劃中的事一件件執行下去,每一件事的完成,便都能給她一個正麵的反饋,最終讓她確定,自己的道路並沒有錯。


    陸裳並不知道賀星迴下麵的計劃是什麽,那也不是現在的她能打聽的。


    不過有一件事,是她現在就可以提的。


    於是作為所有人之中星相學知識最豐富的人,其他人在討論星辰的時候,她卻一直默默無語,陷入沉思之中。


    等到一旁的討論告一段落,她才開口,引導了另一個話題,“有一件事,還沒來得及向陛下稟報,現在倒突然想起來了。世家捐贈的圖書,都已經陸續被收入藏書館中了。”


    “這麽快?”賀星迴有些吃驚。


    “各家都派了人手幫忙,我們要做的隻是登記造冊,將圖書入庫。”陸裳笑道,“陛下放心,京城這些世家,誰家裏有什麽好書,我都記著呢,一本都沒少。”


    賀星迴不由笑了起來,“好。”


    “既然書已經入庫,我想著,也可以開始著手編書的事了。”陸裳又道,“隻是要編一本什麽樣的書,卻始終沒有頭緒。不知陛下有什麽提議?”


    阿喜不無吃驚地看了她一眼。陸裳有多要強,她這段時間已經無數次領會過了。交給她的事,她寧可自己發愁到天天失眠,也不願意對外求助,因為一旦求助,就不再隻是自己的力量了,有作弊的嫌疑。


    但現在,她居然主動問了陛下的建議?


    “此事一兩句話說不清楚,出來也有一會兒了,要不迴去再說?”賀星迴想了想,道,“宵夜也該準備好了。”


    於是她們就迴了鳳儀宮。賀星迴讓人把桌子擺在了廊下,小廚房的人很快就將宵夜送來了。


    夏天的夜晚,當然是一碗冰鎮過的甜湯最能撫慰人的情緒,飲一口,涼意便能浸透肺腑,讓人由衷地放鬆舒展下來。賀星迴合著馬蹄銀耳蓮子羹,思緒忍不住飄遠了一瞬。


    即便是在古代,大部分時候,她的口腹之欲還是能夠被滿足的。不過偶爾有些時候,也難免令人遺憾,這是個交通不發達的時代,很多舶來的物種還沒有在這片土地上紮根。


    特別是原產美洲的那些好東西,估計要等什麽時候大越的造船技術更進一步,才能前往探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這江山是本宮的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衣青箬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衣青箬並收藏這江山是本宮的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