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沒有具體的法律條款來規範這件事,但在皇權至上的時代,賀星迴若是想處理,總能找到辦法,所以他們反而會更加小心謹慎,不趕隨意越界。


    不過這種謹慎小心能夠持續多久,就隻有天知道了。


    所以在相關法律出台之前,隻能是賀星迴時不時敲打一番,讓他們繃緊了神經,不敢輕易鬆懈。


    因為這個緣故,氣氛難免有些凝滯,但武煥還惦記著自己的前一個問題,又問,“殿下還沒說,內庫要占幾成股?”


    “每家工廠不同,最多不超過二成。”賀星迴道。


    這比所有人預想的都更少。事實上,她就是要一半,也沒人覺得奇怪。畢竟她完全可以像之前那樣,自己把工廠拿捏在手裏,隻對外出售貨物,拿到的隻會更多。


    反正皇家也不愁沒有足夠多的人來為他們辦事。


    不過賀星迴有意將皇室資產,國家資產和公民資產區分開,所以從來沒有考慮過繼續采取那樣的經營方式。


    慶州養不活一個大越,光靠她自己一個人,也不可能掌握全國的商品市場。隻有讓更多的人加入進來,不斷將蛋糕做大,才能談發展。否則,就隻是自己賺了錢而已,於國於民無用。


    這件事本來就是賀星迴拿自己的東西來貼補別人,而條件簡直優厚得讓人不敢相信,所以也沒有人有任何問題。


    就連張本中也心動了,問道,“既然大家都沒有意見,此事就可以推行下去了吧?”


    “不急。”賀星迴似笑非笑地看向他,“還有一件事,同樣與互市息息相關,還需與諸卿商議。”


    張本中頓時生出了一點不妙的預感。


    賀星迴先給出了無數的好處,把話說得那麽漂亮,現在到了提條件的時候,她提出的要求,隻怕會非常過分。要不然,以她的為人來說,根本不會繞這麽大一個彎子。


    他意識到的事,其他人自然也想到了,一時竟沒人開口。最後是韓青道,“殿下請說。”


    “如今因為這互市之事,整個大越的商人都動了起來,想在其中分一杯羹。”賀星迴道,“諸位也知曉,大越各處的官府都設有關卡,商人們每經一處,都要交一筆錢,路途之中耗費甚劇,很不利於控製成本,也就限製了資產不多的小商人加入其中。”


    “殿下是要撤銷這些關卡?”張本中皺起眉頭,“隻怕會引來天下反對。”


    關稅也是官府重要的收入來源,總不可能因為賀星迴的一句話就取消掉。


    “可是隻有這樣,商人們活絡起來,才能帶來更多的收入。”賀星迴道,“光是一年那麽多商人途徑境內,住宿、吃喝及其他需要,就能將關稅賺迴來了。何況商人們的到來,也必然會帶動當地的商業興盛。”


    張本中道,“道理如此,可是好處都是將來的,誰都不能確定,隻怕很難說服下麵的人。”


    他的語氣並不是反對,倒有點想談條件的意思,但賀星迴根本不想理會,轉過頭道,“那就隻當是朝廷的建議吧。願意取消關稅的可以取消,不願意的,就繼續收取。我想,商人們應該不介意繞一繞路。”


    張本中聞言,臉色有些難看。想也知道,結果必然會是賀星迴所說的那樣。可是叫他立刻把自己說出的話收迴來,轉而讚同賀星迴的提議,張本中也丟不起那個人。


    好在賀星迴也沒有抓著這件事不放的意思,又道,“這是其一。其二,商人們開始流動起來,各地的變化也必然是日新月異。我大越國土寬廣,交通不便,若是完全由朝廷調度,消息一來一迴,難免耽誤許多時間。”


    其實現在已經有這種苗頭了,隻不過官府需要處理的事情不多,也沒有什麽變化,無非是依著舊例,所以也沒什麽出格的地方。但以後變化多了起來,確實就顯得有些死板僵硬了。


    見他們點頭,賀星迴便說,“因此我想著,等這些商人們建了廠,稅收就直接交到當地,各地官府可以截留一部分,用於境內的各項計劃,隻需每年向戶部匯報預算和賬目。”


    這個消息真是大出於所有人的預料之外,讓他們驚喜至極。


    隻有兩個人不高興。


    一個是戶部尚書嚴文淵。這個改變,對戶部的影響很大,嚴尚書尚且還不知道是好是壞。而且審核各地報上來的預算和實際賬目,也是很複雜的事,費時費力,對戶部官員的要求頗高,也不知道會不會留下什麽漏洞。


    另一個卻是張本中。


    剛開始聽到這番話的時候,他的第一感覺也是高興,但旋即就反應過來,意識到這個所謂的“好處”,自己手底下的人早就已經有了。


    這是當初他歸還國庫欠銀的時候,跟賀星迴談成的條件。


    結果這才過去了多久?半年都沒有,賀星迴就將之推廣,讓所有人都得以享受到了這種便利。那當初他據理力爭,又有什麽意義?


    難怪當時賀星迴答應得那麽痛快,原來是早就在這裏等著自己了。


    意識到自己早早就踩進了賀星迴挖的坑裏,張本中一張臉頓時氣得漲紅。可是,他又不可能在這個時候站出來反駁,更不能要求賀星迴不許將這種自己爭取來的好處給其他人。


    她從始至終都沒有答應過,隻給與南派世家一係的官員這樣的特權。


    可是,想想吧,北地世家當初是要用這些錢在賀星迴麵前賣好,所以還得毫不猶豫,賀星迴後來果然也沒有再抓著葉氏的事深究。勳貴這邊呢,他們欠了錢,隻能簽欠條——


    等等!張本中猛地迴過神來,意識到這件事裏恐怕還有更大的坑。


    勳貴們簽下的欠條,給出來的土地都是屬於他們這一方勢力的,地點自然也是他們這一係的人任職的地方。如今賀星迴要拍賣這些土地,讓商人們投資建廠。不提建廠帶來的各種隱形好處,賀星迴可是剛剛才說過:這些工廠的稅收,是直接交給各地官府的。而各地官府,又可以截留這些稅款,用於地方政務。


    這簽的哪裏是欠條?分明是給他們送錢來了!


    當然張本中也可以組織自己的人,在自家這一係的官員主政的地方建廠,可是賀星迴手裏的工藝,自然就沒有他們的份了,隻能生產那些普通的商品,又如何跟其他人競爭?


    賀星迴這是在故意扶持其他勢力,打壓南派世家!


    這其實也並不奇怪,誰讓他們是如今朝堂上最大的勢力?賀星迴想要掌權,就難免要跟他們掰一下手腕。


    隻是張本中原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跟賀星迴對上的準備,不會讓她輕易地占據上風。可是賀星迴的招數實在是無跡可尋,天外突然來那麽一下,竟讓他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唯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吃了這麽大的一個虧,他們絕不可能就這麽忍下了。


    不過這一次,張本中沒有急著開口反對。幾次的經曆,也讓他逐漸警惕起來,意識到這樣跟賀星迴打嘴仗,自己很難占據上風。特別是當他轉過頭看向身邊的同僚,從他們臉上看到讚同與喜色,就更不會硬碰硬了。


    之前一直是他想岔了,覺得賀星迴一個女人,難免要臉,言語上討不了便宜,卻忘了女人之中,有矜持優雅的世家女,也有街頭撒潑的河東獅,低估了賀星迴的戰鬥力。


    這迴,他不會再犯之前的錯誤,要迴到自己熟悉的戰場,用世家擅長的手段,讓賀星迴無計可施。


    ……


    下了朝,張本中連門下省都沒迴,就急匆匆地出宮迴家了。


    韓青走在他身後,看到這一幕,忍不住輕輕歎了一口氣。卻聽得旁邊有人笑問,“令公何故歎氣?”


    轉頭一看,便見瞿英快步走了過來,臉上帶著春風般的笑意,整個人顯得輕鬆悠然至極,不像是走在皇城禁宮之中,倒像是在郊外踏青訪春。就連問韓青這句話,似乎也是興之所至。


    韓青搖了搖頭,“我隻是見有人執迷不悟,心下感慨罷了。”


    “心比天高,自然執迷不悟。”瞿英笑問,“令公不勸一勸?”


    “瞿兄不要拿我說笑了。”韓青無奈地道。


    殿下現在明顯準備拿他開刀祭旗,怎麽勸?何況他和張本中同在朝中幾十年,太了解對方了。從前張本中或許還能聽他說兩句,如今雙方站在了相對的立場上,他的每一句話可能都會被認為是別有用心,不如不勸。


    何況瞿英說得對,張本中最大的問題就是心比天高,鋒芒畢露,又怎麽肯聽人勸?


    世家這兩三代人,真可謂是青黃不接,偏偏命又好。換做高祖和太宗皇帝在時,早就把他們收拾完了,絕不會有機會蹦躂到今天。可是偏偏繼位的是平庸的先帝,他還對世家抱有一種莫名的好感,以至於坐視他們壯大了二十年。


    這二十年的日子過得太順遂了。


    陸裴那樣的的年輕人,順風順水地長大,背負著無數人的期望,沒有經過任何挫折,所以驕傲到一折就斷。


    但張本中這位長輩,實際上也沒比他好多少。甚至他的人生還比陸裴更順利,畢竟這二十年裏,他一直都是南派世家說一不二的話事人,所有想做的事沒有一件不成的。


    這些成功會遮住他的眼睛,讓他變得盲目,看不清自己的能力和處境,甚至真的以為世家勢大到能夠威淩皇權。


    韓青就從不做這樣的夢。這二十年裏,上麵一位平庸的君主,身邊一堆平庸的同僚,如果他願意,權傾朝野、一手遮天都不是什麽難事。但韓青從不出頭,始終讓自己泯然眾人。


    所以縱然他是中書令,縱然他時常能左右朝堂局勢,但他在所有人眼中依舊是無害的,甚至直到今天,張本中都沒有警惕過他。


    這樣的人,又有什麽必要再勸?


    第064章 燎原


    馬車猛地一震, 停了下來。


    坐在車廂中的嚴東明因為慣性,差點一頭栽倒出去,連忙伸手扶住車壁, 不快地問,“怎麽迴事?”


    車夫連忙答道,“老爺,有人攔車。”


    嚴東明皺了皺眉,掀起簾子看出去。他本以為攔車的會是乞丐一流的人物, 想著花點錢打發了,然而這一看, 才發現攔在前麵的, 居然是幾個穿著禁衛軍製式鎧甲的士兵。


    這讓嚴東明心下犯起了嘀咕, 臉上卻堆滿了笑,拱手問道,“軍爺,這是出了什麽事?”


    對方並不迴答他的問題,走到車廂一旁, 將他上下打量一番, 問,“做生意的?這是去幹什麽?”


    嚴東明心頭一跳,臉上不動聲色,“是, 做點小生意,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卻沒有迴答後麵一個問題。


    那軍士便說, “外地來的吧?去禮部核驗資質的?”


    “軍爺說笑了, 我這點小生意, 哪有那樣的門路?”嚴東明笑道,“不過這麽大的事,但凡聽說的,誰不想著來瞧瞧熱鬧?我正好有幾個親戚在京中,得了信就來了,昨日才入京安頓下來,今天就打算過來看看——不知前頭是怎麽迴事?”


    一邊說,一邊從袖子裏摸出一個錢袋,笑著奉上。


    “不該你問的事別問。”那軍士板著臉道。他見嚴東明乘坐的馬車是租來的舊車,身上的衣裳雖然不錯,卻並無貴重飾品,看起來經常與他們這樣的人打交道,看來確實是個普通的小商人,便說,“前頭不許通行,迴去吧。”


    “是是。”嚴東明不再多問,立刻讓車夫轉向。


    這是出事了,聽對方言辭之間的意思,分明是故意守在那裏,阻攔商人們的馬車。這般明目張膽,讓嚴東明忍不住心生憂慮,腦海裏轉著各種各樣的念頭。


    沒多久,馬車就將他送迴了家。嚴東明上樓換了一身衣服,便又急匆匆地出門,去了一處南來北往的客商經常下榻的客店。


    出門在外,少不得依靠朋友,這些行商們大都豪爽熱情,平日裏整天高談闊論,興致極佳。但今日,客店裏的氣氛卻十分凝重,大堂裏分明坐著許多人,但沒有人大聲說話,隻偶爾與同伴交頭接耳一番。


    嚴東明很快就在其中看到了一個自己熟識的人,連忙湊過去搭了個桌子。


    商人們的消息最是靈通,但凡有點什麽風吹草動,他們一定是第一個知道的。


    沒多久嚴東明就問出來了,原來是京中的世家大族意欲壟斷互市之利,他們讓人守在禦街附近,將所有的商人都攔了下來。有資質的就請到家裏做客,聽說是要聯合在一起,成立一個什麽商會,再與朝廷談條件,爭取更多的利潤。至於沒有資質的小商人,就直接趕走。


    世家壟斷種種好處,自己吃肉,連湯都不怎麽願意分給他們喝,這種事大家其實也都已經習慣了。隻是這件事是朝廷出榜,本以為應該大有可為,大夥兒都是從全國各地趕來的,沒想到一來才發現,和以前還是沒什麽分別。


    就這麽走了,誰都不甘心,可是世家一手遮天,他們也不知道能做什麽。有辦法的人都去想辦法了,剩下的便留在這裏發愁。


    嚴東明也坐不住了,連忙迴家,拉上兒子,去找他的朋友們。


    嚴酩在馬車上聽父親說了這件事,頓時氣得漲紅了臉,“他們怎麽敢?”


    “怎麽不敢?”嚴東明搖頭,“世家行事,向來如此驕橫跋扈,你是見識得少,才會大驚小怪。”


    “現在已經和從前不一樣了!”嚴酩握緊拳頭,“殿下可不會讓他們這般肆意妄為,把朝廷國策當成自家攫取利益的工具!”


    “希望如此吧。”嚴東明不像兒子那樣對賀星迴充滿信心。雖然自從殿下迴朝,大越的氣象便漸漸不同,但時間畢竟還短,大家都不相信她真的能壓服那些百年世家,掌控朝堂上的話語權。


    但不管怎麽說,有嚴酩和他的朋友們在,至少世家不可能真的一手遮天,他還是有機會將消息送進宮裏。


    不多時,他們就來到了高漸行等人租住的小院。


    嚴東明入京之後,還沒有跟嚴酩的朋友們見過麵,但此刻事情緊急,也沒有時間寒暄,短暫的介紹過後,他便又將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讓他們盡快將消息送進宮去。


    等說完了,他飲了一杯茶水,抬起頭來,才發現在座的幾個年輕人竟然都沒什麽吃驚慌張之色,看起來頗有幾分氣定神閑。


    嚴東明端著空茶盞的手微微一頓,不覺放鬆了一些,笑道,“看來是我杞人憂天了。”


    嚴酩聞言,也立刻反應過來,“這消息你們早就知道了?”


    “是的。”陸諫說,“情況恐怕比你們所知道的,還要更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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