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麵那句話她沒說出來,但眾人覺得,不外乎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之類。


    “公主和親,自然是不可能的。但與羯部的友好聯盟,卻必須要繼續。”瞿英道,“短時間內,大越最好不要再打仗了。等到內部事務梳理清楚,再來收拾他們不遲。”


    “瞿兄所言極是。”禮部尚書陳昌也說,“羯部打的是同樣的主意,也不想與我大越開戰,想來不會因為我們拒絕公主和親就翻臉。”


    賀星迴也冷靜了下來,“結盟是一定的,但如何結,卻須得細細考量了。”


    她說著,便對陳昌道,“禮部把這些人給我看好了,如果有機會,最好是摸一摸他們的底,看看他們究竟想提什麽樣的條件。若是他們想見我,就拖著……唔,就說我準備設宴款待他們,不過最近朝事繁忙,一時騰不出空,請他們稍待幾日。”


    “是。”陳昌道,“臣專門從禮部調了兩個能說會道的官員,領著他們遊覽燁京,夠他們看幾天的了。”


    “對了,還有一事。”賀星迴像是很隨意地道,“各部使者遠道而來,總不能不讓他們拜見陛下。其實自入春以來,陛下一直跟著禁衛軍演練,以此強健體魄,效果十分不錯,病已經好了許多。”


    眾臣猛地聽到她提起皇帝,心頭都是一跳。


    這個問題實在是太敏感了,所以雖然大家都好奇,但一時竟沒有人敢開口。


    最後是韓青問,“殿下的意思是?”


    “到時候接待使者們的宴席,陛下亦會出席。”


    這個突如其來的決定,讓許多人都皺起了眉頭,不斷思量賀星迴究竟是什麽意思。


    偏向她的人,覺得這個時候把皇帝放出來,實在不是明智之舉。她還沒到完全掌控朝堂的地步,皇帝現身人前,隻怕又會平添波瀾。


    而心裏確實有盤算的人,雖然覺得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卻也忍不住懷疑,是不是賀星迴又給他們挖了坑?


    眾人猜不到她的心思,反倒不敢輕舉妄動,便決定先觀望一陣。


    ……


    等重臣們離開,賀星迴就叫來了春來,“去,趕緊把陛下接迴來。”


    是的,皇帝這段時間,不僅一直跟著禁衛軍演練,而且還演練到城外的軍營去了。


    禁衛軍肩負著護衛宮城的責任,人數自然不少,編製是十萬人。這十萬人,當然不可能都住在宮裏,就連城裏也住不下,隻能在城郊設立大營,定期輪換入城值守。


    因為沒有敵人,禁衛軍的日常演練,除了一些基本功之外,就是分成兩軍互相攻伐。


    曹戰有意在皇帝麵前表現,便天天都安排攻防戰,讓皇帝檢閱。雖然隻是演練,但皇帝何曾見過這樣令人熱血沸騰的戰鬥?幾乎立刻就著迷了。他不但看,還要自己上陣。


    不多久,他便覺得宮中的演武場太小了。隻能容納幾百人不說,地勢也一馬平川,可玩性太差。


    曹戰便告訴他,城外有個大營,士兵們可以直接在山上演練,那就真實多了。皇帝一聽,哪裏忍得住?就跑來跟賀星迴軟磨硬泡。


    賀星迴琢磨著,他在宮裏已經待不住了,不如放出去。反正在城郊的大營裏,也不用擔心會被朝臣們撞見,曹戰這個知情人要承擔責任,更不可能泄密,於是叮囑了一番,便放行了。


    也虧得重臣們已經習慣了皇帝隱身,又因為賀星迴管得很嚴,宮裏的消息不容易透露出去,他們也就很久沒有刻意打探過了,否則知道此事,還不得驚掉下巴?


    春來答應了,賀星迴又說,“讓曹將軍一同迴來。就說草原的使者到了,要與我大越的勇士較技,讓他從禁衛軍中選一批人帶迴來。對了,也通知一下師將軍,到時候讓禁衛軍和西北軍的勇士們先較量一場。”


    女官們聽到這裏,都有些詫異。早朝時發生的事,她們都已經聽說了,使者根本沒有提過較技的事,那就是賀星迴自己的意思了。


    “殿下想用這種方式,殺一殺草原人的威風?”馮蕙問。


    賀星迴點頭,“總要出一口惡氣。”


    既然要結盟,大越就不能翻臉,非但不能翻臉,而且還要展現上國氣度。可是羯部使者求娶公主時理所當然的態度,卻讓賀星迴十分不快。好像這根本不是什麽大事,他們提了大越就一定會應似的。


    就要讓他們知道,他不配!


    原本,對於這些使者以及他們代表的部落,賀星迴已經有了一套完整的方案,但現在,不先把這口氣出了,她就不想談正事。


    女官們聞言,都忍不住偷笑。


    她們沒想到,殿下也會有這般意氣用事的時候。但如此一來,反而讓人覺得她沒有那麽難以親近了。


    下午皇帝一迴來,就直奔紫宸殿。


    賀星迴正在看地圖,皇帝走到她身邊,她才迴過神來,“陛下迴來了?”


    “阿姊在想什麽?”皇帝問。


    賀星迴歎息道,“早知道前幾日,就不那麽幹脆地宰掉那幾個俘虜的胡人將領了。”


    “你想留著他們給羯部添亂?”


    “看來你去城郊大營待了一陣,又有長進了。”賀星迴轉頭看了他一眼,抬手指著地圖道,“如今鮮部和羌部的地盤都已經落到羯部手中了。占據了這裏,他就可以以此為前哨,向草原深處進犯。草原上現在都是被我們打殘的部族,倒都便宜了他,說不準三五年內,羯部就能一統草原了。”


    怪她,之前聽師無命的形容,隻以為羯部是個偏安一隅的大部落,便覺得大越完全可以與對方睦鄰友好。如今看來,偏安一隅,不過是因為沒有進取的機會。才拿下鮮、羌兩部的地盤,就迫不及待地稱王,有這樣的野心,又怎麽可能安分?


    “那阿姊打算怎麽辦?”皇帝看了一迴地圖,隻覺得頭暈眼花,便直接問。


    賀星迴笑道,“這你就別操心了,想想如何在較技的時候勝過羯部,替袁嘉出一口氣吧,迴頭她就該來找你哭了。”


    皇帝頓時“嘶”了一口氣,牙疼起來。他平生最怕的,就是女人的眼淚。


    賀星迴跟他說了一迴話,心情也好了一些,也想好了這件事的解決辦法,便重新坐下來,將心中的計劃梳理了一遍。


    ……


    賀星迴雖然提了一句,但並沒有真的指望禮部的官員能探到羯部使者的底。誰知不過三日,陳昌就來迴報,說下麵有人打探出來了,原來他們求娶公主,倒也不僅僅隻是為了麻痹大越,更是為了公主的嫁妝。


    “嫁妝?”賀星迴甚至沒有聽懂,“這跟嫁妝有什麽關係?”


    陳昌聞言,一臉糾結。這句話,他一聽就理解了,可是要他跟賀星迴解釋,他一時又不知該怎麽說。


    這時,旁邊傳來一個女聲,“殿下怕是沒有見過世家女出嫁吧?”


    嚴意抱著一摞奏折站在門口,顯然是準備來迴話,不小心聽見的。


    賀星迴便問,“什麽意思?”


    “世家嫁女,特別是備受寵愛的嫡女遠嫁,嫁妝都是從小時候就開始籌備的,務必要衣食住行,麵麵俱到。綾羅綢緞,作物種子,書籍字畫,金玉珠飾,車馬冠蓋,乃至全套家具及各種擺設用品,但凡你能想到的東西,嫁妝裏都有。”嚴意說,“除了這些,還有人,不光是伺候的人,還有農戶和各種工匠,蓋房建屋的,打造工具的,燒瓷器的,冶鐵的。”


    “這樣全麵,儼然已經能建造起一個小小的城鎮了。”賀星迴說。


    “正是如此。”嚴意點頭,“這支隊伍無論在哪裏停駐,都能立刻運轉起來,讓主人隨時都能享受跟在家裏一樣的待遇。”


    賀星迴懂了,“世家嫁女已然如此,公主出降,隻會更隆重,更細致。”


    所以羯部眼饞的不是公主尊貴的身份,而是這個身份所帶來的好東西。種子,農人,工匠和書籍……有了他們,便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將羯部發展起來。但最重要的,恐怕還是能夠冶煉金屬、打造武器的工匠。


    這些都是好東西,羯部知道,大越也很清楚。如果直接開口要,那是絕無可能成功的。但求娶一位公主,這些東西就都有了。


    這算盤打得可太響了。


    賀星迴想了一會兒,心裏有了計較,這才問陳昌,“這個消息是誰打探出來的?”


    陳大人一臉為難,最終還是道,“就是今科殿試的第三名,陸諫。”


    其實原本他是想帶陸諫來見賀星迴,讓他自己說明的。但想到賀星迴對此人的讚賞,便打消了這個想法。


    賀星迴點頭讚歎道,“年輕人果然心思活絡,陳大人迴去之後,替我嘉獎一番吧。”


    “是。”陳昌見她並不打算見陸諫,便爽快地答應了。


    賀星迴看了他一眼,吩咐人去請三省六部的重臣過來議事,又讓女官們各自去忙,這才招唿陳昌,走到窗邊,“陳卿且看,這院中花木繁盛,讓人見之心曠神怡。”


    “確實如此。”陳昌附和了一句,有些摸不著頭腦。


    賀星迴又道,“我看那些年輕人,也像看這些長在我自家庭院中的草木一般,固然心下喜愛,卻也不會隨意攀折損傷了。”


    陳昌這才聽明白,賀星迴是在敲打自己。他頓時羞愧得麵紅耳赤,低下頭去,“是臣……狹隘了。”


    賀星迴安慰道,“我知道陳卿是一片愛護之意。”


    其實看陳大人糾結也挺有趣的,她隻是不耐煩被人像防賊似的防著。有那麽多的正事要忙,哪有空想這些烏七八糟的?


    直到其他人到齊了,陳昌還是神思不屬的樣子,讓眾人忍不住懷疑賀星迴究竟跟他說了什麽。


    “請諸位過來,是因為禮部那邊探聽到了一些東西。”賀星迴將羯部圖謀嫁妝的事說了,又道,“他們的本意本不是要求娶公主,隻是想要這些東西,那事情反而好辦了。我欲在西北設立交易市場,與草原各部互市,諸位以為如何?”


    “蠻夷之人,狼子野心,殿下非但不防備,難道還要如了他們的意?”張本中第一個開口道,“況且他們想要的東西,無論種子,工匠還是書籍,鐵器,都是關係我大越命脈之物,豈可用於交易?而不交易這些,胡人恐怕不會同意互市。”


    “我倒覺得,除了鐵器之外,其他的都不必限製。”賀星迴道,“諸位天天都在說教化天下,如今正有一個能教化蠻夷的機會擺在麵前,張卿怎麽反倒不同意了?”


    張本中皺眉,“那羯部可不是我大越的王土,豈可一概而論?”


    這倒算得上是一句大實話了。教化是要教化的,但是別的國家的子民,教化了也沒有好處,反而有害,因此絕不去教化。


    莫說是他國子民了,就算是大越底層的民眾,在世家看來,教化之後恐怕也是有害的。


    第061章 發聵


    “那麽聖人有教無類, 依張卿之言,也是錯的了?”賀星迴問。


    張本中皺眉,“殿下不要偷換概念。聖人有教無類, 說的是學生的天資和興趣,與出身何幹?”


    “世家就是這般解釋聖人言的麽?難怪你們致力於打壓寒門士子,不許他們有出頭的機會,原來是以出身來分人。”賀星迴笑道,“不過, 縱然你張氏今日門閥顯赫,傳承數百年, 再往前多數幾代, 又會是什麽情形?”


    “縱然是朝廷世襲罔替的爵位, 一旦國破家亡,也就化為灰飛,我還不曾見過有世襲罔替的世家。”


    這番話顯然戳中了張本中的痛點,他毫不猶豫地反駁,“殿下既然知道再如何強盛的王朝都會滅亡, 就更該警惕!蠻夷之輩, 不知仁德,今日殿下扶持他,就不怕異日遭受反噬?臣以為,殿下這是在養虎為患, 恕臣不能讚同!”


    “張卿既不願意去教化蠻夷,又嫌棄他們不知仁德、不懂禮儀。這話前後矛盾, 倒叫我不知如何是好了。”賀星迴好笑地說, “禮儀仁德, 是我中原的概念, 你不去教化,這些異族人自然不會知道這些?偏又以此來定他們的罪,豈不可笑?”


    張本中又有了那種被人指著鼻子罵的羞恥感。


    而且賀星迴罵人,可比靖侯厲害多了。靖侯不過是撒潑,張本中可以唾麵自幹,賀星迴字字句句都直指世家,卻是戳心戳肺,讓人不能等閑視之。


    賀星迴卻已經不理會他們的,問起了其他人,“諸卿也是這麽認為的麽?”


    其實中原朝廷,對於四境外族的態度,大抵都是差不多的防備。而這種態度,本身就是世家的態度,所以在場眾人,大部分確實都是跟張本中一樣的想法。


    不過張本中已經替他們觸了雷,誰都看得出來,賀星迴是鐵了心要去教化這些蠻夷了,縱然要反對,也是小心翼翼的。


    “自古以來,這些遊牧民族南下侵略,多半並非好戰,隻因草原上物資不足,為求生存而已。”韓青道,“臣以為,讓他們餓著肚子,全然不識教化禮儀,對我中原朝廷沒有任何益處。但若是予取予求,也容易養大了胃口,讓他們不知敬畏,反而埋下禍根。”


    “正是。”武煥道,“不識禮儀怎麽了?他們一樣的騎馬開弓射獵,甚至因為沒有禮的束縛,殺戮起來不知節製,十分野蠻。臣以為,如此反而更加危險。就該叫他們畏威懷德,這才能安分守己。”


    “胡人心慕我中原文化,這正是我大越強盛之兆。”陳昌也跟著附和道,“我朝雖然沒有,但前朝邊境多有內附的部落,也能服中原朝廷管束。”


    賀星迴被他們逗笑了。


    前麵還是畏威懷德,安分守己,到後麵就要讓人家內附了,究竟是誰“狼子野心”,還不好說呢!


    “諸位都這般警惕,又何必懼怕那些胡人部落反複?”她笑著說,“何況西北如今還有師將軍鎮守,想來也沒有幾個不長眼的,敢在他的眼皮底下搗亂。如此,諸卿還有什麽可擔憂的?”


    眾人隻能道,“殿下聖明。”


    賀星迴又說,“不過,我今日要跟諸位說的,是兩個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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