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所有考生之中最緊張的是誰,那非賀子越莫屬了。


    雖然他的名次平平無奇,重臣們幾乎都不會看他,可是賀星迴會看啊!


    這可是家長盯著你考試,跟被考官乃至重臣盯著,絕對都是不一樣的體驗,緊張之外,還有幾分說不出的羞恥。縱然是賀子越這種情感外放的個性,也難免有些赧然。


    他索性磨蹭著,提著筆假裝在思考,就是不動手寫。


    賀星迴一眼就看出了他在裝模作樣,但也沒有揭穿,轉身走到別處去了。


    賀子越一口氣還沒鬆下來,就發現,重臣們也開始往他這裏走了。雖然不知道原因,但賀星迴關注的人,他們當然也要跟著關注。何況她還在賀子越身邊站了好一會兒。


    這讓賀子越忍不住苦了臉,意識到這是姑姑對自己的“報複”。


    你不是怕人看嗎,那就讓更多的人來看你。


    這是親姑姑能做出來的事嗎?


    好在這場考試要持續一整天,而賀星迴和重臣們日理萬機,不可能真的在這裏做一天的考官,所以眼看所有人都開始答題,賀星迴便將重臣們都帶走了。


    考生們頓時都鬆了一口氣,趕緊奮筆疾書。


    之前還有些考生會拖到最後一刻,被收卷的考官盯著寫完最後一個字。但今天,所有人都提高了速度,都知道快考完的時候皇後和重臣肯定還會迴來,誰也不想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爭分奪秒地寫答卷。


    那太可怕了!


    中午的時候,考生們還停下來吃了一頓飯。


    飯食是宮中統一提供的,每個人都一樣。本來沒有人對此抱有期望,有些考生甚至都沒有打開自己的食盒,打算爭分奪秒地寫卷子。誰知旁邊的人一動筷,那飯菜香氣彌漫出來,頓時就叫人寫不下去了。


    陳昌留在這裏監考,見大部分考生都吃得很香,便笑道,“皇後殿下恩典,這是禦膳房為文武官員提供的例食,往後等你們入了朝,若是能在皇城中辦差,也是吃這個。”


    其實以前衙門裏是不管飯的,所以很多官員早朝之後吃一點東西,到了未時就會直接散衙迴家。


    在先帝朝,這樣做沒什麽問題,因為從上至下都是如此,下午不辦公。但賀星迴勤政,重臣們往往要在宮中留到天黑,上行下效,底下的官員小吏們就不敢走得那麽早了。可是總不能一直餓到晚上迴家,隻能在外麵花錢吃飯,對許多低品級的官員和小吏來說,是一項巨大的負擔。


    這事很快就被春來注意到,於是沒多久,禦膳房就開始為官員們提供工作餐了。


    工作餐三菜一湯,比許多人自己家裏吃的更豐盛。不過,從宰相到小吏,提供的例食都是一樣的,也有人不願意吃,自己出去買。


    所以世家子弟聽了這話,沒什麽感覺,但寒門出身的士子們卻都很高興。


    京城居,大不易。他們趕考已經花了很多錢,若是留在京城為官,租賃房屋、置辦衣裳行頭、與同僚交往等等,花錢的地方隻會更多,宮裏能提供一餐飯,省好多事呢。


    其實賀星迴已經在計劃給官員們漲薪水了。大越的官員,工資真不算高,全靠一些灰色收入維持生活,這很顯然不是什麽好風氣,賀星迴一直想整頓。她之所以要將吏部拿下,換上自己的人,就是為了著手這件事。


    等瞿英上任,應該就可以提上日程了。


    吃飯雖然隻是一件小事,但民以食為天,吃飽之後,士子們對於朝廷的歸屬感又更多了一分,就連寫卷子的時候也更有勁兒了。


    以前考試由吏部主管的時候,還有給燭的規矩。也就是說,天黑之後,給考生們一人發一根蠟燭,能多寫一會兒。賀星迴改革科舉,就把這一條改掉了,這個時代的房子都是木質結構,容易起火,以蠟燭的亮度,對眼睛也不好,不如讓考生提高效率,白天答完。


    今天是殿試,要當場出成績,收卷就更早了。


    將到未時,禮部官員就提醒考生們,交卷的時間快到了。不一時,賀星迴便領著重臣們又從後麵走了出來。


    好在考生們一直在爭分奪秒,這時候都已經答完了。


    賀星迴見狀,便道,“那就收上來吧,不必等到時間。”


    殿試隻糊名,不謄寫。收了卷子,考官們就當場開始批閱。總共也就隻有一百零九名考生,十幾個考官同時閱卷,不一時就排出了初步的名次,將試卷送到重臣手中。


    重臣們會對名次再做斟酌,最後將前十的試卷呈給賀星迴,由她來決定最後的名次。


    直到這時候,才會拆開考卷糊名處,方便她根據自己的想法和印象,再對最後的排名做調整。不過這一迴,賀星迴沒有做改動,翻看完畢,就將之遞給了禮官。


    閱卷的時候,考生就被帶出去,在門口等候。另有內侍過來將殿裏的桌椅都搬走。等到閱卷結束,名次出來,殿內已經空下來了,唱名的禮部官員捧著寫了排名的紅榜,站在門口高聲唱名。


    依舊是從最後一個開始念,“殿試放榜!某州某生高中第一百零九名,賜進士出身!”


    考生們不約而同地歎息了一聲,最後一名還是原來那位,看來陸諫的第三是穩了。這說明他考到了前三名,隻不知道具體排名第幾。


    平常關係比較好的考生都開口道喜,還有人直接叫出了“探花郎”這個稱唿。


    陸諫朝眾人拱手,臉上終於繃不住,露出了幾分年輕人的意氣風發。


    隨著禮官唱名,殿外等候的人越來越少,到最後,隻剩下高漸行、陸裴和陸諫三人。陸諫的名次是已經定了的,就隻剩下兩人爭奪頭名了。


    趁著禮官換榜的時候,陸裴走到了高漸行身邊。


    “你長得很像她。”他低聲說。


    高漸行第一次轉過頭來,正眼看向他。他幾乎是毫無阻礙地聽懂了陸裴話中的意思,知道他說的是誰,於是眸中立刻淬滿了冷意,“放心,我的個性最不像她。”


    陸裴頓時啞然。


    高漸書是他心目中集所有美好於一身的女子,但也不得不說,她那種柔善順從的秉性,或許正是造成她悲劇的最根本原因。


    她太無害了,於是也不知道人狠毒起來能做出什麽事,更不懂得反抗一切加諸於自己身上的要求。


    靜默了一會兒,陸裴動了動唇,還想開口說話,但禮官已經念出了陸諫的名字。他立刻站直了,往前看去。他因為高漸書的緣故,對高漸行有幾分不忍,但是這個頭名,對他來說更重要。


    當日南派世家齊集陸氏,頗有逼迫之意,是陸裴拋出高漸行的名字,這才讓眾人轉移了重點。


    但如果他殿試再輸一次,陸氏或許暫時不會有事,但他卻不可能在陸家和世家之間,擁有從前那樣的名聲和威信了。


    “殿試放榜!燁京陸裴高中第二名,賜進士及第!”


    陸裴隻覺得耳邊響起了陣陣轟鳴聲,震得他身體忍不住晃了晃。


    他還是第二名!


    他被定在原地,幾乎忘了要走進殿內。


    這時,高漸行忽然轉過頭來,對他道,“放心,這隻是個開始。你們欠了高家的,我會一樣一樣,親手拿迴來。”


    陸裴恍惚迴神,動了動唇,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一次可以說是大意,第二次還是輸給對方,那就是真的不如!他本來是想勸高漸行不要輕視世家,可這樣的他,既沒有立場也沒有臉麵再去跟高漸行說什麽。


    甚至,他的心底忍不住生出一種惶恐,覺得或許這就是他和高漸行最後一次平等的對話。


    之後對方會步步高升,他自己呢?


    陸家不需要一個第二,世家不需要一個第二,他們寧可重新捧出另一個領頭人,也不會再給他機會了。


    直到考官念出高漸行的名字,他才機械地跟在對方身後,進入大殿,在禮官的引導之下,對賀星迴行禮謝恩,結束了今天的最後一道流程。


    本來這之後他們就該散了,等明天再迴來,由禮部的官員安排,遊覽禦花園。但是高漸行卻上前一步,高聲道,“啟奏殿下,臣想知道考生陸諫殿試的名次。”


    眾人一聽這話,腳步就頓住,走不動了。


    這個問題大家都好奇,但誰都沒想到高漸行竟然直接問了出來。


    他原本是頭名,要是陸諫其實考得比他好,那他這個頭名又會備受質疑。進士們捫心自問,換做自己,得了好處,估計不會再自找這種沒趣。


    賀星迴聽到這個問題,不由笑了起來。


    說來,考官們閱卷的時候,還鬧出了一個烏龍,他們把陸諫的文章認成了高漸行的,因為風格和行文方式都跟高漸行禮部試的那一篇很像。但是,大家又都覺得這一篇似乎不如另一篇,於是都疑心那是陸諫的文章。


    考官們拿不定主意,就隻能讓重臣們決定,南派世家心中有鬼,見狀立刻堅持讓另一篇做頭名。


    誰知道拆開糊名一看,又是高漸行。


    “本來不該讓你們知曉,不過聽說你和陸諫是好友,想來必是肝膽相照,才敢問這一句。”賀星迴心情很好地說,“告訴你也無妨,陸諫是第二,你是實至名歸的狀元郎。”


    陸諫是第二!


    陸裴臉上最後一絲血色褪去,整個人幾乎站不住。


    他輸了,不僅輸給了高漸行,也輸給了陸諫。


    更重要的是他排在了第二名,陸諫卻是第三。往後人們提起來,這個名次不會是他的榮耀,而是恥辱——所有人都知道,是陸家收買杜鴻言等人要害陸諫,就是怕他勝過陸裴,可假的就是假的,不如就是不如。


    他這個第二名,會變成徹頭徹尾的笑柄。


    渾渾噩噩之中,陸裴跟在人群之中出了宮,被仆人接進馬車的那一刻,他再支撐不住,眼前一黑,直接暈死過去。


    第二日的禦苑賞花,他抱病告假。


    第三日的騎馬遊街和瓊林宴,他也沒有來。


    直到所有新科士子去禮部授官那一日,他也沒有到場。這個人好像銷聲匿跡,徹底從世人的視線之中消失了。


    但這件事,隻引起了一小部分人的注意,更多的人根本不會在意。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就算原本在意的那些人,漸漸也將此事拋在腦後,不再去想了。


    直到另一件令人震驚的大事爆出來,他作為另一位當事人,才再次進入了人們的視野。


    這原本是平平無奇的一天,殿試的熱度還沒有過,京城百姓們依舊熱議著名次和新科進士的姿容家世。但就在這一天,一個荊釵布裙的女子走進京兆府,狀告燁京陸氏陸裴綁架囚-禁她,並意圖謀害她的性命!


    第053章 聯姻


    京兆尹正在頭痛。


    他看著跪在公堂上的女子。如果時間能迴到一刻鍾前, 再給他一次選擇的機會,他一定不會接這個案子。


    實在是前陣子陸家收買士子謀害陸諫一案,他拖得太久, 生怕皇後因此不滿,便想著好好表現一番,彰顯一下自己的能力。聽說來告狀的是個布衣女子,他便以為隻是尋常地痞流氓犯案,一時大意, 就接下了這個燙手山芋。


    聽到麵前這女子說出她要狀告之人時,京兆尹還以為自己是聽錯了。


    結果對方表情鎮定, 再次重複了“燁京陸氏陸裴”幾個字。


    京兆尹立刻就意識到, 自己碰上大-麻煩了。


    但很快, 對方就讓他明白,狀告陸裴,或許已經是這樁大-麻煩之中最不麻煩的部分。


    眼前這個看上去麵帶風霜之色,卻連跪在公堂之上都從容坦然的女人,居然出身裴氏, 還嫁到了陸家。但這並不是一樁世家聯姻, 而是兩人私奔。當年,她和陸繼善私奔的事,可是轟動了整個燁京城,京兆尹跟他們同齡, 這件事知道得一清二楚。


    而陸繼善,現在已經重新迴到了朝堂上, 正是剛剛結束的這一次大比的同考官之一。


    同時也是皇後親自援引入朝的心腹之人。


    這些就已經夠讓京兆尹焦頭爛額了, 誰知隨著眼前這位裴氏女的敘述, 竟然又將那群最不好招惹的勳貴給牽連了進來。


    她被陸裴關起來之後, 是那位前陣子同樣鬧得沸沸揚揚,據說迴了娘家,但最後不知去了何處的馮夫人機緣巧合之下救了她,並一直庇護她至今。


    京兆尹歎了一口氣,再來一個北地世家,這個案子就能跟朝堂上明爭暗鬥的所有勢力都扯上關係了。


    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不僅僅是一樁綁架案。


    更是各方博弈的舞台。


    以往不是沒有過這種事,但基本都不會鬧到京兆府來,世家內部自己就解決了,這同樣也是維護體麵的一種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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