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花紋。”阿喜指著中間的字母h,“你們不一樣。”她一邊說,一邊挑出兩塊木牌,“這兩塊的這個花紋和你一樣。”


    那兩塊木牌上係了寫著名字的布條,賀子越一看,一人姓何,一人姓洪,頓時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是反切法!我們三個人的姓,反切上字是一樣的。”


    “應該就是這樣。”阿喜說,“可是即使發現了這個規律,範圍還是過於寬泛。我簡單地給這些木牌分了一下類,連蒙帶猜能猜出一些,可還是有好些解讀不出來的。”


    賀子越卻是十分激動,“但是你的思路是對的,這確實是一種文字,隻不過沒有人認識它!”


    “我猜禮部是故意用了考生們都不懂的文字,這樣既可以加密,又能夠防偽。”阿喜說,“如果不知道它的意思,就算照葫蘆畫瓢做一個一模一樣的出來,認得這種文字的人也能看出不同。”


    “正是如此。”賀子越肯定了她的猜測,“就算是我們這些識字的人,每個人寫出來的字也各不相同,強行模仿別人都不會像的,何況不懂的人?”


    “阿喜,你太厲害了!”賀子越腦海裏突然冒出一個瘋狂的念頭,他按捺住興奮,問阿喜,“你要不要繼續研究它,把所有的花紋都解讀出來?”


    阿喜有些遲疑,但大概是頭一迴這樣投入地去研究自己感興趣的東西,不用為生計奔波,也不用操心阿兄的前程,隻需要想著腦海裏的難題,這種感覺太好了,她一時難以舍棄。


    而且麵前的人是賀子越,跟別人比起來,他一直在支持自己,而且好似很推崇她似的。阿喜雖然覺得他是在客套,但心裏也不免會想,“也許我確實比我自己想的厲害呢?”


    現在,有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擺在眼前。


    她最終沒舍得推拒,低聲道,“其實我已經有了思路,隻是做起來太難了。”


    “你就說,需要什麽東西吧,隻要我能找到的,一定給你弄來。”賀子越想都不想,拍著胸脯保證道。


    阿喜咬著唇想了一會兒,還是開口道,“這些花紋雖然古怪,卻也並非無跡可尋。這木牌是禮部下發給考生的,用以辨別身份,那就一定跟考生的身份有關。”


    她說到這裏,看向賀子越。而賀子越得到提示,立刻也想到了答案,“家狀!”


    阿喜聞言,眼底露出一抹欣悅的喜意,唇角也不自覺地微微彎起,“對。個人履曆、祖宗三代、鄉名籍貫、年齡相貌,這木牌上的內容,無非就是這些。隻要拿到所有考生的姓名、籍貫和木牌,一一對照,自然就能解讀出所有的花紋了。”


    但是很顯然,拿到考生名冊,比解讀更難。即便是在禮部,那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觸到的東西。


    賀子越倒是可以走個捷徑,進宮去問問有沒有辦法,可是他現在心裏有了一個想頭,就不願意走這條路。


    他深吸了一口氣,捏著手來迴踱步,片刻後猛地下定決心,“不就是考生名冊嗎?我一定給你找來!”大不了他就一個一個去問,自己登記總結,縱然沒有禮部的全麵,但作為參考應該夠用了。


    從這一天起,他每天早出晚歸,揣著一個小本本,到處打聽消息,晚上迴去謄抄總結。


    虧得皇後體貼大家,住慶州商人的旅店可以省一筆錢,大部分寒門士子都會選擇享受這個優惠。而這些旅店又都在這一帶,打探消息十分方便。


    至於世家子弟那邊,他好歹在京城住了那麽多年,如今又是個外戚子弟,這些東西都是必學的,打聽起來反而更容易。


    如此七八日的功夫,賀子越就將名冊整理得差不多了,送到阿喜這裏。


    阿喜這時已經猜到這名冊怎麽來的,接的時候手都在抖。她天生命薄,隻有自己替別人操心的,從來沒有人像這樣,為她的一句話辛勞奔波,毫無怨言。


    高漸行對她不是不好,不過他們之間的相處模式已經固定了,縱然把她當妹妹,也不會為她做這些。


    而賀子越明明隻是個陌生人,卻不但能用平等的姿態與她說話來往,還能因為她一句話,就這般辛苦。明明就算解讀出這些花紋,其實也沒什麽用。


    賀子越對她的想法全然不知,興衝衝地催促道,“現在就試試看?不過我已經盡力了,資料還是不夠齊全,就算解讀不出來,你也不要灰心,不是你的錯,怪我。特別是木牌,連一半都沒有。”


    他後來又借了一些木牌,但世家子弟那邊是不要想的,所以跟總人數比起來,數量依舊不多。


    阿喜看著他,很是費解,這世間怎麽會有這樣的人?


    在賀子越察覺她的視線之前,她吸了吸鼻子,應道,“現在就開始。”


    她拿起賀子越給的名冊,想了想,道,“我後來又想了想,應該是先有一本名冊,然後再根據名冊,編寫出木牌上的文字順序。我們來試著還原這份名冊吧。還原得越準確,這些文字的意思也就越清晰明了。”


    “對對對,應該就是這樣。你怎麽這麽聰明?”賀子越迫不及待地道,“那我們開始吧!”


    兩人便埋頭忙碌起來,時不時地商議一番,有遲疑的地方就暫且放下,根據木牌將名冊重新整理了一遍。


    這時再來看,這名冊就顯得清晰了許多。再斟酌著將拿不定主意的那些填進空白的地方,就容易多了。雖然最後的名冊必然還有不少錯漏,跟禮部的肯定不一樣,但是兩人看著它,還是忍不住心潮澎湃。


    “我們做到了……”阿喜雙手交握在身前,低聲喃喃。


    賀子越轉身看著她,糾正道,“不是我們,是你做到了!”他一把抓住阿喜的手,緊緊攥住,全然不掩飾自己的喜悅,“阿喜,你做到了!你是天下第一厲害的人!”


    阿喜猛地被他靠近,心頭一跳,連忙低頭去看他的手。


    賀子越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連忙鬆開手,後退幾步,撓了撓頭,尷尬地說,“抱歉,我失態了。我隻是太替你高興了……”


    “沒關係。”阿喜垂下眼想了想,故意說,“可是你前幾天不是才說,皇後殿下才是天底下第一厲害的人,所有人都要服她管。現在我怎麽又是天下第一厲害了?”


    賀子越更加尷尬,“啊這……那、那你就是天下第二厲害的人!隻比皇後殿下差那麽一點點。”


    他抬起手,比了一個很小的距離。


    “我知道,我一定還差很遠。”阿喜忍不住笑了起來,“不過謝謝你的鼓勵,我會繼續努力向皇後殿下學習的。”


    “這就對了,你又不比誰差。”賀子越拿起桌上的名冊,“這東西,我能抄一份嗎?”


    “你直接拿走吧。”阿喜說,“要是沒有你,我自己也編不出這本名冊,你的功勞才是最大的,我不過是費了一點神而已。”


    “你又來了。體力活誰都能做,動腦子的事,可不是所有人都行的。我敢說,你是第一個推導出這份名冊的人,這還不夠厲害嗎?”賀子越佯裝不悅。


    阿喜避開了這個話題,“反正……這東西我留著沒用,你直接拿走。”


    賀子越想了想,也沒有拒絕。


    當天他就拿著這份名冊進了宮,意氣風發地將之排在了皇後殿下麵前,“姑姑,看看我給你帶了什麽好東西?”


    他每次進宮,總要帶一點心意,有時候是好吃的點心,有時候是聽來的流言蜚語,有時候甚至是他自己的考卷,賀星迴都已經習慣了,伸手拿起來翻看。


    這一看,她立刻坐直了,“禮部的考生名冊?不,不對,很多地方對不上。你從哪裏弄來的?”


    “如果我說,這是一個人根據考生的名單和木牌上的編號,自己推導出來的,你相信嗎?”賀子越有些緊張地問。


    “那個人不是你吧?”賀星迴說,“你剛剛結識的新朋友?”


    初考結束,賀星迴這裏就拿到了一份錄取名單,四位巡考官還在名單上圈出了自己覺得出色的考生。


    正好賀子越死活要參加今年的科舉,賀星迴想了想,覺得與其等世家子弟去拉攏這些寒門士子,不如自己先派人打入內部,就把他丟過去了,讓他試著與士子們結交。


    從之前的反饋來看,他做得很不錯。所以這會兒,賀星迴就下意識地以為是某個考生做出來的名冊。


    賀子越這才得意地笑著搖頭,“這迴姑姑你可猜錯了,不是任何一個考生,是考生家屬,一個才十六歲的小姑娘!”


    “當真?”賀星迴這迴是真的驚喜了,她低下頭,將這本名冊仔細地看了一遍,其實寫錯的地方很多,可是隻要想到,這是一個對科舉、對考生沒有任何了解的小姑娘自己推導出來的,那就實在是一份大大的驚喜。


    “我哪敢用這種事騙你。”賀子越說,“姑姑,你把她召到身邊來做女官吧!她這麽聰明,一定能幫得上你的忙。”


    賀星迴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才開口問,“她叫什麽名字,是什麽身份?”


    第043章 出路


    陸裳走到陸裴所住的院子門口, 見門口有人守著,不由意外,“今天有客人?”


    “是。”仆人問, “三姑娘可有什麽事?”


    “之前大兄拜托我幫個忙,費了些時間。”陸裳視線掃過正房處緊閉的房門,笑道,“事情已經有了結果,我就來說一聲, 不想這樣不巧。”


    仆人聽說,怕她就這樣走了, 耽誤了陸裴的事, 便道, “客人已經來了很久,想必快走了。大姑娘若是不急著走,還請進來稍等片刻。”


    陸裳便點頭應了,“那我就等等吧,大兄的事要緊, 我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仆人便將她領到西邊的耳房, 又上了茶水點心。


    陸裳溫和一笑,“你且去忙吧,都是自己家裏人,這裏我也是常來的, 別誤了你們的事。”


    仆人受命守著門口,的確不敢離開太久, 便答應著退去了。


    陸裳立刻站起身, 走到窗邊, 一直目送仆人迴到院子門口, 這才反身迴去,一口將茶盞裏的水喝幹,拿著茶杯走到了與正房相連的那麵牆壁前。


    牆上掛了一幅名家畫作,陸裳輕輕將之卷起,而後將手中的杯子反過來扣在牆上,側耳細聽。


    木質的牆壁本來就不太隔音,她又用了這樣的手段,盡管正房裏的人壓低了聲音說話,還是能斷斷續續地聽到一些詞句。


    陸裳一邊聽,一邊在心裏揣摩這些碎片化的詞句,試圖理解它們的意思。


    她性情溫和,不急不躁,倒是很適合做這種事。


    靜靜地聽了一會兒,眼見那邊客人似乎要走,她連忙收起被子,將畫軸重新放好,走迴之前的位置上坐好,用手絹細細將杯口擦拭幹淨,再放迴茶盤內。


    即便是這個時候,她的動作也是慢條斯理、一絲不亂,在陸裴過來之前,穩穩當當地將所有痕跡都抹去了。


    陸裴一進屋便問,“可是木牌的事有結果了?”


    “是也不是。”陸裳端坐在原地,看著他快步走過來,才道,“恐怕並不是大兄想要的結果。”


    “怎麽說?”


    “大兄說得不錯,那木牌的確暗藏玄機。”陸裳說,“大兄可記得,我們小時候玩過的密語?”


    “記得。”陸裴點頭。


    這是他們小時候,陸裳想出來的法子。選一本隻有他們兄弟姐妹知道的書,用一套固定的方法編出密語,便可以在長輩的眼皮底下傳遞一些隻有他們知道的消息了。


    即便字條被長輩們收繳了去,不知道是什麽書,就破解不了他們的秘密。


    這種遊戲,大家百玩不厭,一直玩到十二三歲,姐妹們不再和他們一處讀書,才漸漸沒有人提起了。


    陸裴此時也反應過來了,“你的意思是說,那木牌上的花紋也是一種密語。”


    “是。所以重要的並不是上麵的花紋,而是那本書。”陸裳道,“沒有這本書,即便解讀出了密語的編寫方式,也毫無用處。”


    “原來如此。”陸裴完全信任她給出的結果,有些失望地道,“讓三妹白費功夫了。”


    “我的時間不值錢,不過費一點神,沒能幫上大兄的忙,心下實在慚愧。”陸裳麵露歉意。


    陸裴立刻擺手,“不關你的事,再說,這東西也不一定用不上,三妹不要往心裏去。對了,我那裏得了一些新鮮玩意兒,迴頭給你和五妹送來。”


    “那五妹要高興了。”陸裳笑著道,“她一向喜歡這些。”


    陸裴道,“你也別光顧著五妹,怎麽不想想你自己?衣裳布料,脂粉釵環,新鮮器物,瞧著你似乎都淡淡的,沒有十分喜歡。”


    “我不是喜歡看書嗎?”陸裳說,“家裏的,親戚家的,都借遍了。”


    “這個不算。”陸裴道,“再想個別的。”


    “那我就想不到了。”陸裳苦惱了一下,又說,“不過,細細想來,是有好些年沒怎麽出過門了。我記得上迴出去玩,還是大兄你偷偷帶我和五妹出去,結果被叔父發現,統統都罰了抄書。”


    提起從前,陸裴也忍不住麵色柔和地笑了起來,“這兩年咱們家的確不太與外頭走動。現在時候正好,你正好帶五妹出門逛逛,踏青賞春,別總是悶在家裏。我近來沒空,你們多帶些人。”


    “好。”陸裳笑著應了,又說,“大兄也要注意身體才是,我看你的氣色似乎差了許多,別光顧著忙。”


    兄妹倆又說了許多話,說好迴頭陸裴派人去取木牌,陸裳才告辭出來。


    直到迴到自己的住處,在熟悉的環境裏,她才撫著胸口,覺得心髒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


    小時候,父親總誇她“每臨大事有靜氣”,越是緊張、危急的時候,就越是冷靜決斷,要等事情過去了,才後知後覺地擔憂慌張。那時她怎麽也不會想到,這份才能,有一天還能這樣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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