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賀子越一拍桌子,表情嚴肅地道,“這樣吧,我友情奉送一個消息,如果我說完了,你還是不感興趣,那我立刻就走。要是你感興趣,那就要跟我交換消息,如何?”


    高漸行握緊筷子,“你說。”


    賀子越湊近了一些,壓低聲音道,“今年獲得資格,入京考試的士子,有三百六十七人。”


    高漸行麵色一肅,驚疑地抬頭看著他。


    賀子越嘻嘻一笑,“怎麽樣?服不服?”


    “你是世家子弟?”高漸行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突然問。這個消息聽起來好像沒什麽用,也不值得保密,可實際上,能打探到的,絕非普通人。


    賀子越不慌不忙,拉開凳子在他身邊坐下,自顧自地拿起筷子夾菜,一邊無所謂地笑道,“你看我像世家子弟嗎?”


    夾菜的動作被高漸行擋住了,“我們兄妹囊中羞澀,請不起客,兄台還是自己點菜吧。”


    倒是信了他並非世家出身了。世家子弟既不會來做什麽京城包打聽,更不可能這麽無賴地坐下來跟他們同桌吃飯。


    “這麽小氣。”賀子越嘟囔了一聲,隻好放下筷子。


    這時,旁邊那桌的人忽然轉過頭來,朝他笑道,“這位……‘京城包打聽’兄台,你這裏當真什麽消息都有?若有我想聽的,我請你吃飯。”


    “好說好說。”賀子越看見他,眼睛一亮,站起身來,長腿一跨就坐到了他身邊,眉開眼笑地問,“我一看兄台便知你絕非池中之物,果然爽快!不知你想打聽什麽?”


    “聽說今年的考試移交禮部,不知還有些什麽變動?”陸諫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問出來的話卻十分犀利。


    就連高漸行也忍不住豎起了耳朵。


    “這可就多了,你應該問還有什麽沒改的。”賀子越說著,還迴頭看了高漸行一眼,“聽了我的消息,記得用你自己的交換。”


    高漸行這迴沒有拒絕,而是道,“換個地方說話吧,這裏人多眼雜,不方便。”


    周圍豎起耳朵準備偷聽的人,頓時對他怒目而視。


    陸諫笑了起來,“也好,我們到樓上去要個雅間,坐下來慢慢談,如何?”又特意朝高漸行道,“這位兄台請務必同來。”


    幾人上樓的時候,正好迎麵遇上了一個人。這人一身利落的黑衣裝扮,袖口和褲腳都特意紮起來,一看就是為了方便行動,腰間還掛著一柄匕首,兼之他身材高大,看著更像是個武人。這樣的裝扮,出現在這兩個地方,自然是醒目至極,所有人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賀子越又是眼睛一亮,“穆兄,你這是要去哪裏?”


    “吃飯。”穆柯簡潔地迴答完,停下來,側身給他們讓路。


    賀子越給其他人介紹道,“這位穆兄,是從嘉連關來的。西北大捷之後,京城什麽亂七八糟的消息都有,師將軍押送俘虜迴京的隊伍至今還在路上,所以也沒個確切的說法。我對西北的消息十分感興趣,可惜穆兄還沒答應跟我交換消息。”


    他說著,目視陸諫,示意他不要錯過這個機會。


    陸諫溫和地笑道,“兄台不愧是‘包打聽’,這才多久,已經認識了不少人了。”


    “好說好說。”


    陸諫又對穆柯道,“我們正要聽這位‘包打聽’說禮部此次科舉改革的種種變動,穆兄若是感興趣,不如同來?”


    穆柯下樓的腳步邁不動了。


    賀子越說得熱情,好像他們已經很熟悉了似的,其實隻是昨天見過一次。賀子越一上來就問他是不是西北來的,穆柯看他像個騙子,根本沒有理會,自然更不會和他交換什麽消息。


    這麽想著,他就看向賀子越,問,“你不是騙子?”


    賀子越炸了,“我哪裏看起來像騙子?”


    “嬉皮笑臉,沒個正形。”


    賀子越:“……你這說話的語氣怎麽跟我爹一模一樣?”


    “我沒有你這麽大的兒子。”穆柯說。


    他一本正經地說出這種話,反而更好笑了。阿喜“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見眾人都看向自己,立刻紅了臉,連忙道,“我們不要站在這裏說話吧,免得擋了路。”


    “樓上有雅間,上去坐下來說吧。”陸諫也笑著道,“穆兄也一同來吧。”


    穆柯微微蹙眉,有些遲疑。


    賀子越笑著說,“雅間不單獨收費,隻是有最低消費標準。貴是貴了些,但我們五個人平攤一下,也沒比樓下貴多少。”


    穆柯立刻轉身,跟上了他們。


    陸諫不由轉頭看了賀子越一眼。他有老師的消息渠道,初考結束之後,各地最出色的寒門子弟的名單,已經送到了他手上。很巧,眼前這幾個人,都在名單上。這“包打聽”也不知道是真材實料,還是跟自己一樣拿到了名單。


    但最讓陸諫不解的是,他想不出賀子越能對上名單上的哪一個。


    這樣一個人,絕不可能籍籍無名。如果他不在名單上,又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京城果真是個人才輩出之地啊!


    ……


    重新落座之後,幾人少不得自我介紹一番。


    輪到賀子越時,陸諫忍不住問,“你姓賀?”如今皇後攝政,她的姓可要比國姓袁更受人矚目。


    “是啊,跟皇後殿下是本家。”賀子越笑著朝皇宮的方向拱了拱手,“出去做生意,人家聽到我的姓,都肯多給幾分麵子。”


    “你也是應考的士子吧?怎麽一口一個做生意?”陸諫說。


    賀子越道,“做生意有什麽不好?你們要是去過慶州就會知道,商業才是整合資源、積累財富的不二法門。”


    阿喜忍不住附和道,“我阿兄有個朋友,家裏也是經商的,消息十分靈通。這迴寒門士子可以科舉的消息,就是他告訴我阿兄的。”


    陸諫本來覺得賀子越可疑,聽她這麽說,反倒釋然了。


    這人或許就是個商人子弟,去過慶州,對皇後也十分推崇。如果是他想的那個身份,怎麽可能會在這裏,又怎麽可能會是這副模樣?


    “還是來說說禮部的改革吧。”他這般想著,便將話題引到正事上。


    賀子越說,“改革的地方很多,不過大部分跟我們沒什麽關係,最重要的是兩點:第一,考試不在京兆的公房,還是分三場,但不像之前那樣每一場黜落一批人,而是三場結束之後,取綜合成績排名;第二,這次考試會糊名閱卷,也就是說,在成績出來之前,考官們也不知道哪一份是誰的卷子!”


    “糊名閱卷?”高漸行雙手扣著桌麵,身體微微前傾,幾乎是急切地問。


    他最擔心的,無非是有人發現了他的存在,打個招唿就能讓他被黜落。可是如果糊名,那就什麽都不用擔心了,全憑本事。隻要最後的成績遞到皇後麵前,縱然有人想對付自己,也不可能了。


    而旁邊的穆柯關注的卻是第一條。他是偏科生,本來覺得自己估計考不上,但若是不逐場黜落,取綜合成績,那說不定還有機會。


    陸諫雖然沒什麽可擔心的,但也依舊為這兩條改革而心潮澎湃。


    他看著屋內神色各異的眾人,不由笑道,“看來皇後殿下的確是下了極大的決心。”


    “這話怎麽說?”賀子越很感興趣地問。


    陸諫道,“以前的科舉考試,是世家的天下。這固然是因為隻有世家子弟才能應考,寒門子弟數量稀少,但更是因為科舉的結果操縱與世家權貴之手。他們隨便遞一張條子,就可能會改變最終結果。”


    眾人聽得心有戚戚,連連點頭。


    “但改革之後,世家權貴便無法再插手科舉的結果。”陸諫深吸了一口氣,低聲道,“可以說,以前的科舉,雖然選出來的是朝廷的官,可是背後卻各有勢力,隻為自己背後的人辦事。而現在的科舉,選出來的就是朝廷的官。”


    放在當下,也可以說,選出來的是皇後的官。


    這也就難怪皇後要下定決心改革科舉,讓寒門士子參加考試了。


    因為隻有他們的背景是幹淨的,能夠真正為她所用,而不用擔心背後有其他勢力在操縱。


    這份決斷和魄力,陸諫雖然不是第一次知道,但依舊還是忍不住心生欽佩。並不是每個人處在那個位置,都能邁出這一步的,她有很多種選擇,這或許是最難的一種。


    陸諫想起老師對這位殿下的評價:雄才大略,野心勃勃。


    隻有在這樣的掌權者手下,才能夠盡情地施展自己的才華,因為她比所有的臣子更有決斷、更有野心,她不受各種規矩所限製,更不會讓手下的人被限製。


    在座的都是聰明人,話題到這裏就打住了,但每個人心裏都各有思量。


    穆柯看向賀子越,“你不是想知道西北的消息嗎?不過,我也隻能說我看到的,知道的。”


    賀子越把凳子挪近了一些,“你說。”


    穆柯就從胡人的小股隊伍來襲開始,一直講到在師將軍的安排下,大家如何與胡人作戰,取得最終的勝利。他雖然謙虛了一句,說自己所知有限,但其實看到的已經比大多數人都多了,因為他一直在思考,而且還得到過向師無命請教的機會。


    最後,他連自己棄文從軍的打算都說出來了,“後來聽說朝廷改革科舉,寒門士子也可以參加考試,我還是想來試試。來的路上遇到師將軍,他也支持我。”


    “你竟然見過師將軍!”賀子越羨慕得眼睛都紅了,“我當時也想去西北,但我爹不許。”


    “那也是伯父一片愛護之意。”陸諫安慰他。


    賀子越悲憤道,“他才不是擔心我的安危,隻是覺得我去了也幫不上忙,必是個扯後腿的,叫我不要去搗亂。這迴科舉也是,叫我再多讀幾年書,不要出來丟人現眼。”


    “那你怎麽還是來了?”阿喜問。


    賀子越義正言辭地道,“我跟他說,正因為這一次科舉菁英雲集、人才輩出,所以我才一定要來看看。就算自己考不上,多結識幾個好朋友,沾一沾諸位的文氣也好呀!”


    “結果你跑到這裏做生意來了。”穆柯一板一眼地道。


    賀子越歎氣,“唉,那還不是因為見到了諸位之後,我對自己的認知更加清晰了,知道這迴科舉確實沒什麽把握,不如趁機多了解一些各地的消息。”


    “那你不考試了嗎?”阿喜有些可惜地問。


    賀子越笑道,“考還是要考的,名都已經報了。”他說著,從袖子裏摸出一塊木牌來,放在手上晃了晃,“唉,隻希望不要考得太差,能勉強過得去,不讓我爹有機會借題發揮。”


    阿喜盯著他手裏的牌子,看得目不轉睛。


    賀子越注意到了,就直接遞了過來,“給你玩。”


    “怎麽能說玩呢?這麽重要的東西。”阿喜說,但還是忍不住伸手接了過來,捧在手心裏翻看。


    高漸行看到這一幕,不由暗自懊惱。他的木牌報名之後就妥善地收起來了,生怕遺失,卻忘了妹妹可能也會想看一看。阿喜一直都是這樣,想要的東西從來不說,倒是處處替他設想周到。


    他連忙把自己的那一塊也掏了出來,“我的也給你玩。”


    穆柯見狀,默默把自己的也遞了過來。


    陸諫左右看看,搖頭失笑,也遞出了自己的。


    阿喜呆呆地看著手裏四塊牌子,心裏有些發酸,但是又忍不住高興。


    高漸行以前在澤州也有幾個朋友,但阿喜從來不與他們接觸,一是因為要忙著賺錢養家,二是怕他們嫌棄自己。這迴進京,她心中也不無忐忑。沒想到,阿兄的朋友們會對她如此友善。


    好像就是從知道阿兄可以參加科舉那一天起,日子就越來越好了,好得不可思議,讓人不敢置信。


    “啊!”賀子越突然慘叫一聲,失聲喊道,“牌子都混在一起了,迴頭怎麽知道哪一個是誰的?”


    眾人本來被他一驚一乍嚇了一跳,聽到他的話,看向阿喜手中的牌子,都不由靜默了一下。這……好像確實是個難題,因為木牌都長得一樣,上麵雖然有標誌,但誰會記得那麽清楚呢?


    估計下發的人也沒想過,還會有混在一起分不清楚的事情發生吧?


    “要不,去禮部找人問問?”最後,賀子越說。


    阿喜有些不好意思,要不是為了寬慰自己,也不會發生這種事。她低頭看了看手裏的牌子,不是很確定地說,“其實,或許是分得出來的。”


    “怎麽說?”賀子越很感興趣地問。


    阿喜道,“我覺得……這上麵的標誌應該不是花紋,而是一種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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