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緊緊握著方向盤,關節突起,指尖泛白,好像用了很大的力氣。


    車漫無目的的開著,穿過十三鎮的大街小巷,有的地方景致熟悉,有的地方已經麵目全非,厘央一直沒有出聲打擾蔣樹。


    直到夕陽漸落,陽光金燦燦的灑落在路麵上,蔣樹才緩和下情緒,轉頭看她,淺笑道:“怎麽不出聲,不怕我把你載去賣了?”


    “五年前我都不怕,現在更不怕。”厘央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像無事發生一樣,盡量語氣輕鬆問:“我們現在去哪?”


    蔣樹提議,“要不要去海邊走走?”


    “好。”


    傍晚時分,海邊的人不多,華燈初上,路邊有賣仙女棒的小姑娘,蔣樹給厘央買了兩捧,拿在手裏。


    兩人在海邊坐下,聽著海浪聲。


    “我以前很喜歡來海邊。”蔣樹輕輕閉著眼睛,感受海風吹在臉上,“小時候,有一次我媽媽恢複神智,看起來就像正常人一樣,她幫我洗澡,陪我讀書,還隨著音樂跳舞,我爸很開心,他帶我們來海邊玩,我媽那天穿著潔白的長裙,我爸遊泳很厲害,是他教會了我遊泳,我們還一起捉了小螃蟹,迴家的路上,他們牽著我的手,我走在他們中央,那是我出生以來最快樂的一天。”


    厘央想象著當時的畫麵,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


    蔣樹睜開雙眼,嘴角扯起一絲慘淡的弧度,“第二天醒來,我媽就變迴了老樣子,把那天發生的事全都忘了,也許直到臨死那一刻她都不記得自己還有個兒子。”


    厘央心中難過,不知道怎麽安慰,隻能笨拙道:“以後我陪你抓小螃蟹。”


    蔣樹被她逗得笑了一下,“沒事,當時我年紀小,禁不住刺激的是我爸。”


    他臉上的笑容淡了淡,“沒有什麽比看到希望又希望破滅更折磨人的。”


    厘央心裏悶悶的。


    遠處繁星閃爍,星河灑滿了夜空。


    蔣樹低聲問:“你埋怨過你的父母嗎?”


    “埋怨過吧。”厘央脫了鞋,伸直腿,海浪一下一下的拍打著她的腳尖,“我父母都是從事教育類的工作,從小到大對我的要求都很嚴格,別的小孩能出去玩的時候,我都在家裏學習,別的父母在陪伴孩子的時候,他們都在忙工作,可這些埋怨的情緒很短也很淡薄,就算生氣,在看到他們之後那些情緒也會很快煙消雲散,因為我知道他們愛我,而我也知道自己愛他們,隻要愛一直在,所有情緒都可以慢慢消化。”


    正是黃昏,落日沉浸在海麵上,灑下一片緋色的光,金色蔓延,寂靜美好。


    蔣樹像厘央一樣踢掉鞋,自在的坐在沙灘上,“錢虎不是讓你勸我麽,你怎麽不勸?”


    厘央垂下眸子,聲音溫軟,“理智告訴我,那兩個人是你的父親和弟弟,跟你血脈相連,甚至我還可以給他們找很多理由,告訴你,你父親當年管教你是為了你好,你的弟弟則是年幼無知……”


    厘央抬眸,眼睛裏寫著執拗,“但是我的心告訴我,我不希望你再靠近他們。”


    她不是聖人,她也有私心。


    所有傷害過蔣樹的人,她都不希望他們再有機會靠近他,她希望蔣樹能一直生活在充滿善意的地方,身邊都是愛他的人。


    隻要是傷害過蔣樹的人,無論有什麽樣的理由,傷害都是傷害,已經造成就無可挽迴,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


    厘央難以原諒那些人,她也不想去勸蔣樹原諒。


    厘央脈脈看著蔣樹,粲然一笑,“小樹,我說過,我的心永遠偏向你。”


    少女甜軟的聲音跟五年前重合,語氣是如出一轍的堅定。


    蔣樹情不自禁露出笑容。


    他何其有幸,這世上有一個人永遠站在他這一邊。


    ……


    夜幕落了下來,海麵上波光點點,行人漸漸遠去,海邊寂靜的隻剩下浪花,遠處的燈塔在暗夜中浮現,明亮的照耀著,曆經風雨,十年如一日。


    厘央拿出一根仙女棒。


    蔣樹摸出打火機,按亮點燃,“打火機總算沒白帶。”


    “很想抽煙?”厘央知道他有心情不好的時候要抽煙的習慣,今天煙沒了,他一直沒抽過,“我可以去給你買。”


    海風吹拂著她的長發,火光映著她的眉眼,溫暖又動人。


    蔣樹把她臉頰上的頭發撩開,聲音裏仿佛帶著無盡的寵溺,“薑小央,你怎麽這麽乖?”


    厘央抬眸,毫無征兆地跟蔣樹對視,煙火閃爍的光影在暗夜裏勾勒出曖昧的輪廓,兩人放在沙灘上的指尖隻相距一厘米的距離,耳邊都是寂靜的海浪聲。


    蔣樹忽然發現自己才是笨蛋,這麽好的女孩,他怎麽會才發現自己愛上了呢?


    所有的特別不過是因為這個人是薑厘央。


    是對他來說是很特別存在的他的小央。


    一根仙女棒燃盡,周圍倏地黯下去。


    厘央匆忙移開視線,又點燃一根,她輕輕晃了晃,煙火在半空中劃出明亮的痕跡,映得她眼眸晶亮。


    “我早上沒有開玩笑。”蔣樹忽然開口。


    海浪聲此起彼伏,厘央眼皮動了動,有一瞬間懷疑是自己聽錯了,她轉頭看向蔣樹,眸光流動。


    蔣樹低頭,跟她額頭相抵,深邃的眉眼下,目光灼灼的看著她,“我在追你,如果你看不出來,那我要加倍努力才行。”


    厘央睫毛一顫,眼眸清澈動人。


    蔣樹握著她拿煙花的手,在半空中畫了一個心,星火墜落,愛意燎原。


    ……


    直到迴到酒店,厘央都沒反應過來,大腦一片空白,差點撞到門上。


    幸好蔣樹及時抬手擋住了她的額頭,“看路。”


    厘央臉頰發燙,不敢去看蔣樹的眼睛,訥訥說了一聲‘晚安’,就趕緊溜進房間,關上了房門,隻有在房門徹底闔上前的刹那,她才抬眸匆匆看了一眼蔣樹。


    蔣樹目光含笑,眼中隻映著她一個人的倒影,就好像滿心滿意都隻有她一個人一樣。


    房門閉合,厘央心髒怦怦跳個不停,簡直快從胸口蹦出來了。


    蔣樹追她?蔣樹追她!


    厘央關上房門,撲到床上,用力蹬了蹬腿,整個人陷在柔軟的被褥裏,半天才緩過神來。


    等她終於能思考了,立刻掏出手機打給鞠怡遙,讓她幫自己分辨是不是在做夢。


    鞠怡遙在電話那頭比她還激動,“都說得這麽直接了,當然是真的。”


    厘央在床上翻了一個身,把淩亂的頭發攏到身後,“我剛才的反應會不會太冷淡了?我沒反應過來,他會不會以為我不想答應,我要不要現在就去跟他說……”


    “你千萬別這麽快答應。”鞠怡遙給她出主意,“你先拖著,別讓他知道你早就喜歡他。”


    “啊?為什麽?”厘央不解。


    “根據我的經驗,男人對太容易得到的東西都不會珍惜的,越難得到他們越覺得好。”


    厘央反駁,“小樹不是這樣的人。”


    “天下男人都是一個德性,就算蔣樹不是這樣的人,也要讓他意識到你的珍貴,不趁著這個機會好好考驗他,以後就沒有機會了。”鞠怡遙勸她,“再說了,你難道不好奇蔣樹會怎麽追你麽?”


    厘央聽她說前麵的話隻想反駁,聽到最後一句話卻心動了。


    蔣樹追她誒……


    好像真的有些好奇。


    厘央躺在床上悶笑了一陣,心思在立即答應和想看蔣樹怎麽追她之間搖擺不定,直到天蒙蒙亮才糾結的睡了過去。


    清晨,厘央打著哈欠出了房間,看到蔣樹才一下子想起昨晚的事,後知後覺感到有一點害羞,默默收了手,整理了一下衣擺。


    兩人一起去吃早餐,蔣樹看她無精打采的模樣,低聲問:“怎麽了?”


    厘央向來對蔣樹知無不言,有什麽煩惱都喜歡跟他說,現在也是一樣,不自覺的依賴蔣樹,想向蔣樹尋求答案。


    她猶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問:“我朋友說,如果女生太快被追到,男生就不會珍惜了,是這樣麽?”


    蔣樹笑了一下,把三明治遞給她,“有的男生或許是,但我不是。”


    厘央低頭咬了一口三明治,目光遊移,“我不是說你。”


    “不過你還是不要太快被我追到,讓我多追追你。”


    “為什麽啊?”厘央聲音不自覺透著委屈,“你是不是不是真的想追我,就是在逗我玩。”


    “我當然是認真的。”蔣樹眼裏浮起細細碎碎的笑意,“因為小央值得最好的。”


    他想好好補償她一個人偷偷喜歡他的歲月,這一次由他追隨她。


    厘央紅著臉咳嗽了兩聲,也有些躍躍欲試,她在蔣樹麵前向來藏不住心事,嘴角抿著一點期待的笑意,“你想怎麽追?”


    蔣樹故弄玄虛地轉了轉手,像變魔術一樣從懷裏掏出一朵玫瑰花,“送給你。”


    順便浮誇地做了一個wink,成功地把厘央逗笑了。


    厘央接過玫瑰花,笑的停不下來,“好土……”


    “是有點土。”蔣樹笑意溫柔,“我是第一次追人,還請薑記者多多包涵。


    厘央覺得自己快要溺在蔣樹的眼睛裏了,蔣樹身上就像有魔力一樣,她在他身邊隻會越陷越深。


    厘央把玫瑰花小心翼翼的插到相機包裏,然後才開始一天的工作。


    她想要采訪的案件今天開庭,要去法院,蔣樹要忙著處理孫奶奶的遺產,把她送到法院門口就開車離開了。


    法院門口有不少記者,那名嫌疑人少年下車後便被團團圍住,四周堵得水泄不通,可少年從頭到尾都沒有說話,一路低著頭進了法院裏。


    厘央匆匆看了少年一眼,少年名叫彭野望,剛到十八歲的年紀,一點也看不出來他能做出那麽兇狠殘暴的事。


    案件尚在審理,厘央隻能跟其他記者一起等待,直到中午,審判也沒有結束,她找了一個遮陽的角落,在台階上坐下,額前的碎發被風吹開,額頭上帶著一點薄汗。


    厘央低頭喃喃,“如果能多點風就好了。”


    像聽到了她的心聲一樣,一個手持小風扇伸了過來,帶著清涼的風。


    厘央詫異抬眸,對上了蔣樹含笑的目光。


    蔣樹晃了下手裏的外賣袋,“不止有風,還有午飯。”


    厘央燦然一笑,“你忙完了?”


    “嗯,預約了一個時間,明天再處理。”蔣樹在她旁邊坐下,把包裝袋打開,“吃點東西。”


    厘央拿了一杯咖啡,又拿了一個漢堡出來,“你吃飯了嗎?”


    蔣樹搖頭,也拿了一個漢堡,打開包裝紙,“自己吃沒意思,過來跟你一起吃。”


    厘央失笑,“連累你跟我一起吃工作餐了。”


    蔣樹拆包裝的動作頓住,抬頭輕挑了下眉梢,“這是不是就叫‘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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