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紅雲,歌聲大作。


    一處篝火旁,幾個嗓子很好的軍士趁著酒意放聲高歌,歌唱者都帶著幾分的鄉音,唱和的韻律有幾分粗獷有幾分悠長,唱的是一曲民間常聽到的小調,這是忙碌了一天的人們最喜歡在落日時,坐在地上吐出一口草煙,對著落日的方向低聲歌唱的曲子。


    歌曲的曲調簡易淺顯,抓住了調子的軍士們用著隨手的小東西或是雙手附和地敲打著簡單的節拍。另一些興致大好的軍士們則是舉起了酒囊,隨著口裏沒有咽下的肉,舒服的大口大口喝起了酒。


    今日晚宴,夏王擺下酒食,要犒賞那些比武得勝的武士們。於是今夜得閑的軍士們便可以飲酒,興頭一起,又借著酒意放歌。


    可惜的是沒有一個優雅的樂器來配這樣的場麵。自從離開了鹿河,夏王的營帳裏也不再有曼妙的樂音。


    營火前不遠,分坐著夏王和他的兒子們,一位老人與夏王並坐一列,其餘的人則是分坐在主座下麵兩側的次席上。


    夏王聽著傳來的軍士們放歌的聲音,有了興致的用著一支小筷有節拍緩緩地敲打著酒瓷,一下一下敲出叮......叮的聲音。


    下座的將官與王子們笑著談論著一些閑話,末座的一些武士則是顯得有些拘束的沉默著,他們很少會有與如此多把握著權柄的人們一起飲酒的時候,難免有些心慌,除了飲酒吃肉,不知道要做些什麽,說些什麽。更何況,主座上還有一位他們想都不敢想的大王。


    騎射和武場最後得勝的武士們都匯聚在了這裏,都是武藝過人的武士,個個身手了得,騎射無雙。他們每一個人的麵前都擺著一頭熟了的鹿、羊或者黃麂的頭,這些都是夏王賞給他們的禮物,每一頭都是夏王親手射獵到的。按照北方的習俗,隻有最尊敬的客人才會得到主人家這樣的禮物,客人麵對這樣的禮物,不一定要吃,卻也不能拒絕。


    漸漸地這已經是晚宴最後的時分了,每個人都因為歡笑而覺得力乏,酒意也衝到了每個人的頭頂。


    夏王在一聲歡笑中站了起來,一揮手地轉身離開,沒有對著人說一些告別的話。他被大內侍攙扶著,與一直坐在他身側的老人走迴到了繡了金邊的大帳中。


    下座的將官們連忙起身,抱拳對著夏王離去的背影微微彎腰,後座的武士們一時不知道怎麽了,但美酒還沒有徹底的讓他們糊塗過去,也連忙跟著起身,對著夏王的背影行禮。


    到這裏,在座的所有人都明白了過來,這場晚宴到這裏就為止了,雖然每個武士心中都有那麽一絲絲的遺憾,但一想到喝到了夏王賞賜的美酒,嚐到了夏王親手狩獵到的獵物,遺憾便隨之變為喜悅和振奮。


    在座的人們紛紛互相道別,離開了這裏,也有人仍是在興頭上,繼續坐了下來,拿著沒有喝完的酒罐接著倒了起來。


    夏扶熒就是那個離席的人,他左右和人告別,起身就離開了。


    將官們的隨從親侍都等在外圍用飲,在宴席外圍等待著的葉白柳隨即起身,等待著朝他走過來的夏扶熒。


    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也許是某一個眼神的不經意間,他和那位名叫鳳唳的少年武士對上了眼神。他們彼此眼中都沒有敵意,葉白柳的眼神淡淡的,少年武士的眼神則是冷冷的,葉白柳對鳳唳點頭,算是打著招唿。而鳳唳接著看了一眼後,什麽示意也沒有地扭頭走了。


    來的路上,夏扶熒注意到了葉白柳的舉動,他有些好奇地扭頭過去看了看。


    “怎麽,你們認識?”他走到了葉白柳身邊,拍了一下他的肩問。


    葉白柳搖了搖頭,皺著眉說,“不知道,總覺得是在哪裏見過的一樣,就是記不起來了。”


    夏扶熒睜大了一下眼睛,噘了一下嘴地表示同意也表示懷疑,跳過了這個話頭,“怎麽樣,是個厲害的武士吧?”


    “能感覺得出來,是個很厲害的武士。”葉白柳點點頭,說的有些鄭重。


    “感覺?”夏扶熒先是疑惑地皺了皺眉,而後似乎又想起了什麽似的恍然大悟地說,“哦,差點又忘了你那雙眼睛。”


    “我剛才聽說了。”迴營帳的路上,夏扶熒說。


    葉白柳扭頭看著夏扶熒。


    “就像你說的,這個鳳家的小子,真的是一個很厲害的武士,”夏扶熒說,“我聽說他不過才十六七歲,比我們都要小很多,可是這個年紀,他就已經是杜行司的二等司武了,一杆家傳的矛槍,不知道洞穿了多少的邪祟。”


    夏扶熒點點頭,表示讚同。


    “我覺得,他會是你在武選上的勁敵。”


    葉白柳又看向夏扶熒。


    “最好還是別第一場就遇上。”夏扶熒又補充著說。


    “怎麽?”


    “因為如果你們遇上的話,不管誰誰贏誰輸,都是一件極為不好的事情。”夏扶熒說。


    “那就最好還是別遇上了。”


    “什麽話,既然是武選,那麽就總會遇上,”夏扶熒有些可惜地說,“可惜了,在武選這件事上我插不了手。”


    “嗯,可惜。”葉白柳搖搖頭,有些心不在焉地說。


    王帳裏,燈火亮的通明。


    可能是因為飲酒過多的原因,夏王有些疲累的靠在憑幾上,一隻手輕輕地揉捏著額頭,閉著眼睛歎出長長的鼻息。


    “王上累了,還是早些歇息吧。”夏王對麵,老人低聲地勸道。


    “嗯......”夏王有些軟綿綿地答應著,隻是扶在額頭上的手卻沒有挪開的跡象。


    “大王,這又是在為了什麽而憂愁啊?”見夏王沒有動作,老人咂了一下嘴,隻能這麽地問。


    夏王又是歎出一聲長長的鼻息,睜開了眼睛,一擺袖子的,身子往前探了出去,另一隻手擱在了腿上。


    “還能是什麽,當然是那個俞國的小公主了。”夏王說。


    “嗬嗬嗬,”老人低低地笑,“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竟然能攪的大王如此,真是聞所未聞啊!”


    “你剛才也看見了,我的那幾個兒子,有一個能駕馭的了那個小公主的嗎?軟弱,”夏王有些氣急敗壞地說,“我看著他們在下麵談笑風生的模樣,簡直能氣死,無能!”


    “嗬嗬嗬,王上,王子們還小,那如果,實在不行,太子殿下絕對是不二的人選。”老人還是笑著說。


    “老大他......終究還是有家室的人,”夏王說,“他......不適合,年紀太大了。”


    “婚配之事......和年紀並無關係,尤其是王家。”老人說。


    “哼,”夏王似乎被老人的話逗地氣笑了,“現在是什麽時候?嗯?這要是一千年前,甚至七百年前,這都不是問題,隻要老大他有能力,我不介意他娶多少的妻多少的妾,老的小的我也不攔他。”


    “現在,我們都是讀著聖人的書長大的,試問天武城裏有幾個不識字的人?”


    “隻是識字而已,這沒有什麽,識字並不代表他能看得懂聖人的教誨。我曾經好像聽有人這麽說過,說什麽愚民需以愚策,再說了年紀這個問題,沒有什麽關係的,隻要兩個人兩廂情願,什麽都不是問題。”老人也緩緩地閉上眼睛,搖頭晃腦地說的有些心不在焉。


    “哼哼哼,滾,老東西,”夏王毫不介意的,粗魯地說。


    “要不,二王子其實也不錯。”老人笑嗬嗬地又說。


    “老二他.....不行。”這一次,夏王說的肯定。


    “呃,三王子......”


    “老三?”夏王笑著重複了一聲,“他就算了,算了,算了,他那個沒見識的東西,隻會更麻煩。”


    “那......五王子?”


    “老五嘛......嗯......”夏王歎著氣地往後靠在了憑幾上,“他那個性子,應該挺合適的,既不會被牽著鼻子走,也不會虧待了那個小公主。可是......”


    “可是他是個野東西,竟然不聽我的話私自跑到了北州去,竟然還有臉迴來。”夏王笑著接著說,“我想好了,他不是喜歡舞刀弄槍,騎馬射箭麽?等今年過去了,我讓去西騶。”


    “西騶,可是防禦北山國的地方啊!”老人皺了皺眉,有些擔憂地說。


    “嗯,怎麽了,他不是能打的很麽?那就讓他去看一看真正的戰場,對付一些山賊,一些野獸算什麽本事。”夏王說。


    “北山國,北山國,”老人沉吟著,“雖然是一個千騎小國,但的確是個麻煩,若是以後七國真的陷入了泥潭,那他們,就一定會是我們的肉中刺。”


    “可惜了,”夏王搖搖頭地歎了一聲,“如果本王現在還是年輕的時候,就自己娶這個俞國的小公主了,這樣那些小草......本王才能放心啊。”


    “嗬嗬嗬,可惜人不再少年啊!”老人笑著迎合道。


    “行了,累了,今天就到這兒吧,太玄公早些歇息。”夏王揮了揮袖子。


    “遵命。”老人被人攙扶著,緩緩地起身,退了出去。


    往後的幾日,天氣還是炎熱。


    在春狩的最後一日,終於是吹來了涼風,王駕也終於來到了神武之擂所在的地方,也就是在古代被稱為北畤的祭台。


    傳說中這處祭台最先建造的時候不過是一處小小的木台,是神將攻下北方後,為了感謝諸神恩賜而搭建起來的。


    後來?朝開國,攻下北方的時候,也是選在這裏祭祀,告祭神明。再後來每一位王朝開國,平定北方的時候都會選擇在這裏祭祀,於是曆經幾千年的修建,才終於有了今天這樣的模樣。


    祭天儀式的舉行還是在傍晚的時候,祭台上擺滿了香案,立滿了旌旗,在祭台的北方不遠處,則是燃著幾處盛大的篝火,火焰滔天。


    起初葉白柳不懂為什麽還要燃起這麽大的火焰,後來聽夏扶熒說,說那些負責聆聽諸神旨意的人燃起這樣的篝火,是為了讓天上的諸神能夠看到他們的誠意。


    他們說,諸天星辰就是諸神的眼睛,不分晝夜的洞察著世上的一切。


    而火焰,是諸神最喜愛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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