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景,不禁沈老爺子與沈伯文父子倆眼眶微紅,沈老太太也早已忍不住眼淚,趴在女兒肩膀上哭地停不下來,洇濕了一小片布料,沈蘇一邊輕輕地替阿娘拍著後背,一邊看著大哥和阿爹,卻沒發現自己也已經快要哭出來了。


    沈仲康和沈叔常兩兄弟默默地站在旁邊,心情激動,眼神灼灼,也是為自家大哥高興。


    最後打破氛圍的還是沈珠,扯著自家哥哥的手跑了上去,一把抱住沈伯文的腿,“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爹!你終於迴來了!我還當你不要阿珠和哥哥了……”


    方才傷感的氛圍頓時一掃而空,大家夥兒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沈伯文瞧著難得哭出聲的女兒,還有她身邊雖然沒說話,但也目光灼灼,眼裏滿是期盼的自家兒子,心頭百感交集,又是高興又是欣慰。


    此時周如玉也走了過來,同他對視了一眼,夫婦倆便一手牽了一個。


    老爺子偷偷轉身抹了抹眼角,再轉迴來的時候,又是那個平日裏威嚴的大家長了,隻是嘴角的笑意還是掩蓋不住,大手一揮:“走,迴家了!”


    ……


    迴到家中,自是一派家人之間的溫情脈脈氣氛。周圍人們也都聽到了進士老爺迴鄉的消息,雖然都還沒有上門拜訪,許是體諒沈伯文趕路辛苦,不過十裏八鄉的鄉紳地主們,還有秀才舉人們,都遞了帖子,道改日登門拜訪。


    而其中分量最重的,莫過於長源縣知縣大人的帖子了。


    不過自家親戚上門,就沒這個顧及了,等到晚上的時候,出嫁的兩個姐姐也帶著自己相公與孩子們迴了娘家,見了沈伯文這個出息的弟弟,又是抱著娘哭了一場。


    那年他被人從鄉試的考場上抬出來的時候,她們都隻想著弟弟能平安好起來就行,誰能想到如今竟然這樣有出息!


    自家弟弟中了進士的消息傳出來,沈薇與沈蘊立馬就迴了一趟娘家,與爹娘家人高興了一場,這幾日在婆家的腰板也挺得更直了,麵上有光極了,就連公公婆婆,也常出去同街坊們閑聊的時候,都會特意說一句,你說的那個沈家的進士老爺啊,是我們家兒媳婦兒的親弟弟哩。


    然後引得街坊們一片羨慕嫉妒的眼神,就心滿意足地迴家了。


    沈薇與沈蘊雖然沒有這般行事,但內心中沒有一刻不為弟弟感到驕傲的,一連幾日都麵上帶著笑,臉都有點兒笑僵了,卻還是擋不住好心情。


    沈伯文與周如玉在京都中為家人們挑選禮物的時候,自然沒有忘記兩個姐姐同她們的家人,周如玉迴房拿了出來,沈薇見狀便連忙推辭:“我們上門來是給伯文道賀的,怎麽還能拿你們的禮,這不行。”


    沈伯文卻道:“大姐,一碼歸一碼,我們去了一趟京都,怎麽說也要給你們帶點東西的。”


    “就是,大姐你就收下吧,家裏人都有呢。”沈蘇抱著沈蘊的胳膊也在一邊幫腔。


    一聽大家都有,沈薇這才鬆了口:“行,那大姐就收著了,下次不許這麽破費了啊。”


    一邊接過東西,一邊隨口道。


    沈伯文很喜歡這種一家人其樂融融的氣氛,笑著應了:“好,聽大姐的。”


    家人團聚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到了次日,前來沈家道賀的人絡繹不絕,這一批剛送走,下一批就來了,其實很大一部分沈伯文也是頭一迴見,不過該見還是要見的。


    又送走附近的一戶鄉紳,沈伯文忍不住同自家娘子道:“頭一迴覺得應酬也是這般累人的一件事。”


    周如玉正在給他倒茶,聞言不由得笑了:“那明日流水席一開,相公怕是要更累了。”


    沈伯文接過茶杯低頭飲了一口,這才道:“不過算算日子,我們能在家中待的時間也不多了,再過半月。便要收拾東西迴京了。”


    周如玉默然。


    沒過多久,周如玉的娘家人也來了,周老爺子見了沈伯文便拉著他的手直稱賢婿,樂嗬得直點頭,隨即便同沈老爺子說,您家可是養了個好兒子,我們家大女兒嫁到你們家啊,真是沒嫁錯。


    親家誇自己家,誇長子,沈老爺子哪有不高興之理,兩個長輩就這麽坐在炕邊上閑聊起來。


    周母則是跑過來跟女兒說話,拉她到一個沒人的角落,壓低了聲音問她:“女婿身子也好了這麽長的時間了,你怎麽還沒有動靜?”


    說著就看向周如玉的肚子。


    周如玉見狀,臉頰便有些發燙,然後便道:“阿娘,相公這兩年都埋頭苦讀與考試,女兒同他相處的時間不過半年,都忙得很,哪裏就顧得上……”


    畢竟臉皮薄,還說不出後麵的話來。


    周母一聽就急了,語速極快地道:“我的傻女兒誒,你跟女婿隻有玨哥兒一個兒子,阿珠不過是個女兒,要是不抓緊你現在顏色好,再生幾個兒子,到時候等你們迴了京城,若是他坳不過旁人,納了幾個妾,到時候我看你怎麽辦!”


    聽了個開頭,周如玉的神色便漸漸淡了,安靜地聽她說完,才道:“相公不是那樣薄情的人,再說我們歲數都不大,等他在京都穩定下來,到時候再……也不遲,女兒多謝阿娘思慮周全了。”


    雖然她說的是答應的話,周母卻總覺得不是那麽個味道,但也說不出哪裏不對,隻好點了點頭,又叮囑了一遍:“千萬要記得啊,聽娘的,多生幾個兒子總是不出錯的。”


    這次周如玉沒再迴應了,隻道:“阿娘,我們出來也有一會兒了,該迴去了。”


    “行行行。”


    留周家一家用過飯,周老爺子就帶著家人告辭了,送了人出門迴來,沈伯文見自家娘子情緒似乎不對,不由得問道:“如玉,你怎麽了?怎麽臉色好像不太好?”


    自家阿娘先前說的話一直梗在她的心裏,周如玉此時聽聞相公關心,還是忍不住看著他,想要將自己擔心了一下午的事情說出口。


    也是這半年多,她的性子變了許多的緣故,若是換了當時還在桃花村的周如玉,是定然不會開口的,隻會笑笑然後說我無事。


    她看著自家相公含了擔憂的眸子,輕聲將自家阿娘說的話道來。


    還沒等到她主動相詢,沈伯文聽到一半就皺起了眉,直截了當地道:“你放心,且不說玨哥兒與阿珠在我心裏是一樣的,我這個做父親的,絕不會因為他們是男是女而薄待半分。”


    然後,他主動攜起他的手,看著她溫聲卻極認真地道:“再者,我沈伯文能有今日,父母兄弟自然功不可沒,而如玉你,更是我最好的賢內助,我今日在此向你保證,從今往後,有且僅有你一個,絕不會行納妾之事。”


    “真的?”


    周如玉沒有想到自己還未曾開口,便得了相公這樣重的承諾,下意識便追問了一句。


    問完又有些懊悔。


    沈伯文看得分明,並沒有認為她是不相信自己,如果真的要說,也隻是沒有信心罷了。


    他點了點頭,道:“真的。”


    既然言語無用,不如用行動來證明,他原本也並不是什麽善於言辭之人。


    聽他說完這兩個字,周如玉收迴視線,怔怔的點了點頭。


    想給自家娘子留下思考的時間與空間,沈伯文便同她說了一聲,又出了門接著待客去了。


    ……


    次日,一件大事是今個兒村裏要辦流水席,另一件大事,則是知縣大人要登門,沈家老小一大早都收拾齊整,準備迎接。


    雖然沈伯文是京官,但畢竟黃知縣是長源縣的一把手,這些年來也兢兢業業,並無疏漏,此地百姓能夠安居樂業,一半得益於朝廷政策,另一半就要歸功於黃知縣治理有方。


    因而這個麵子還是要給足的。


    因而黃知縣過來的時候,見到沈家老小和他們身後的桃花村村民們都在村口恭候自己,心裏那一絲對沈伯文的不滿也消失了,主動走上前將沈老爺子扶了起來,態度溫和地同他們說話。


    進了沈家的大門,恭喜過沈伯文之後,黃知縣才將來意道明:“沈榜眼,每次殿試後,朝廷都會由禮部發給你們新科進士牌坊銀,共計三十兩,而你們一甲前三,則另外還撥了五十兩銀子用來在宗祠樹立進士牌坊,你這份銀子,本官已給你帶過來了。”


    說罷,他身後的隨從便送上來一個由紅布包著的袋子,裏頭裝的應當便是牌坊銀了。


    沈伯文接過,朝黃知縣拱手道謝:“多謝知縣大人。”


    說完這件事,沈家為知縣大人單獨準備的一桌宴席也已經備好了,沈伯文主動相邀,黃知縣推辭了一番,才同意了。


    飯後,同沈伯文交談的時候,黃知縣發覺,這個年輕人身上似乎沒有那些浮躁之氣,也絲毫不見恃才傲物,沒有仗著他是進士及第,而自己這個縣令隻是舉人出身,便眼高於頂,目中無人,不由得在心裏點了個頭。


    沈伯文自然是很尊敬黃知縣的。雖然在科舉出身上,人家略輸一籌,但論起當官的資曆,黃知縣卻深厚許多,自己這個剛準備不如官場的新人,還差了很多。況且長源縣這幾年發展的這般好,也多虧這位知縣大人。


    閑聊了好一會兒,說到方才所說的進士碑之事上,黃知縣看沈伯文投緣,便主動給他推薦了一個縣裏石碑做的極好的工匠,還對沈老爺子道:“立進士碑是大事,千萬要選好了日子。”


    “大人放心,草民謹記。”沈老爺子趕忙應下。


    沈伯文又道:“到時還望大人撥冗蒞臨。”


    “一定一定。”黃知縣此時心情不錯,登時便答應下來,而且他也有一點自己的小心思。


    畢竟沈伯文將來前途無量,能結個善緣也是極好的。


    ……


    知縣大人親自推薦的工匠不僅技藝高超,效率也極高,一聽說是做進士碑與進士牌坊,立即開工,連夜趕工了好多天,這才終於趕在沈老爺子特意請人算好的良辰吉日前完工。


    最後進士碑就決定立在桃花村的村頭,村裏人們都覺得這個位置不錯,麵上有光極了,都在想,這碑在這兒,來來往往的人都能看見,就算不知道這件事的人從這裏經過,看到進士碑,也能知道咱們桃花村出了個進士老爺。


    黃知縣說話算話,立碑之日果真親自出席。


    眼前這座石碑,龜趺龍首,高約七尺,寬約三尺,上頭刻著沈伯文的姓名,生辰,籍貫,以及最重要的


    ——於景德十九年得中進士,名列一甲第二。


    立碑過後,又是在宗祠立牌坊,廣陵沈氏一族的人,隻要能過來的,都趕了過來,齊聚宗祠。


    看著眼前高高聳立的進士牌坊,長輩們都眼含熱淚,顫抖著手,不住地在嘴裏念叨著:“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啊……”


    年輕一代雖然不似長輩們這般激動,但也是滿臉的與有榮焉,投向沈伯文的目光又是羨慕又是佩服。


    沈伯文扶著沈老爺子站在前麵,手被老爺子抓得緊緊的,亦是思緒萬千,感慨萬分。


    直至此刻,他才真正意識到了光宗耀祖這四個字的重量。


    而此時,距離沈伯文迴京的日子也越來越近了。


    第六十章


    正屋裏, 沈伯文坐在老爺子對麵,等著他做決定。


    老爺子左思右想,才開口道:“我跟你娘, 還是不跟著你上京了。”


    他主要還是舍不得將家裏的地丟開,雖說老二夠能幹,但他大半輩子都在地裏, 這要是跟著老大去了京都,那不是一下子就閑了, 沒事兒幹了?


    他這話一出口,沈伯文還沒開口,沈老太太眉頭一擰, 頓時不樂意了:“你不想去是你不想去,我還想跟著兒子去享福呢,再說了,我還打算在那邊兒給阿蘇相看個好人家呢。”


    一提起小女兒的親事,老爺子動搖了。


    其實自從長子中了舉人之後,上他們家說媒的人便絡繹不絕, 隻是老妻一個都沒瞧上, 鐵了心想要給小女兒找個家裏清白, 父母好相處,自身還有本事的女婿。


    老太太還沒說完, 緊接著又道:“再說了,我大孫子跟阿珠這次也要跟著過去,老大要忙著辦事兒, 老大媳婦兒一個人怎麽看得過來兩個孩子, 我肯定是要過去幫忙的。”


    還有句話她沒說, 現在老大科舉也考完了, 萬一老大媳婦兒迴頭又懷上了,那邊兒也沒個長輩照料,老二家的跟老三家的娘家人起碼在這兒呢,京都又沒有老大家的親戚,她可放心不下。


    沈伯文也是傾向於爹娘過去的,倒不是指望著二老幫忙帶孩子,而是想要孝順爹娘,畢竟自己是長子,為爹娘養老也是應有之意,省得老爺子如今一把年紀了,還整日要忙著下地幹活兒。


    聞言便附和道:“爹,您就跟娘同我們一塊兒過去吧,這次的進士中,有不少青年才俊,到時候肯定能找到一個您跟娘都滿意的,到時候要是操辦親事,還需父母都在才行。”


    老爺子還是沉默,不開口說話。


    沈伯文不得已,歎了口氣,使出了絕招:“爹,娘,兒子這一去,京都距離廣陵頗遠,山高路遠,三年才能得一次探親假……”


    “要三年啊?”


    他話音剛落,老爺子就吃驚的抬起了頭,不由得問道。


    “是。”沈伯文點了點頭,誠懇地道:“長子奉養雙親本就是應有之意,兒子不能自己在京都享福,卻將您跟娘留在這裏,爹……”


    許久之後,沈老爺子長長地歎了口氣,終是答應了。


    一旁的沈老太太立馬高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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