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漸起,天邊斜陽將四周的山巒圍繞起來,像一道屏障一般。


    迴想起那些在趙國的日子,徒增感傷,小春在輕輕歎息,迴想他們那些好時光。


    院子裏忽然響起一縷悠然的琴聲,宛如天籟,餘音嫋嫋,不絕如縷。小春知道,是熊啟在彈琴。


    不知怎麽的,今日他的琴音讓她覺得很舒心。她忍不住走到了他跟前。


    熊啟按住了琴弦,抬頭道:“殷醫師,夕陽漸斜,明日還要趕路,看來是我打擾你了。”


    “沒有,剛才公子的琴音倒令我的心情十分舒爽愜意呢。”小春開口道。


    熊啟站了起來,說:“醫師請過來坐。”


    小春走到石凳邊坐下,開口問道:“瑩兒怎麽樣了?”


    “下午吃了你開的藥後,已經好多了。這些天還得多謝殷醫師的照料。”熊啟目不轉睛地看著小春說道。


    “嗯,沒什麽。瑩兒好了就好。”小春笑了笑說。


    “嗯……不知我對殷醫師說的話,殷醫師是否考慮好了?”熊啟的表情突然凝重起來,還帶有一絲探究地問道。


    小春想了想,然後恍然明白,迴答道:“哦,今日我已經給她說我有喜歡的人了。至於我是個女子這件事兒,我想找個相對好的機會再告訴她。”


    熊啟愣了愣,眼神中有一點兒失落,然後淡淡地問道:“你喜歡的人,是白子中?”


    小春心中不由得一酸,想起了白仲,也想起了高昊陽。頓住片刻,她開口道:“不是,其實我和他之間並非你們所想的那樣,我在他那裏隻是個軍醫,僅此而已……我真正喜歡的人在趙國。”


    熊啟遲疑片刻,開口道:“那白仲呢?聽說他這些年唯獨留過一個女子在他家裏住過,就是你吧?”


    “白仲也許對我有幾分感情吧,隻是那幾分感情裏,真心少的可憐,多得反而是猜忌、利用和占有。我和他之間,可能一直都不曾互相相信過彼此吧。”小春眸子裏閃過一絲暗淡,聲音絕決而篤定地說道。


    頓了頓,小春看著熊啟,強顏歡笑道:“知道我為什麽女扮男裝嗎?就是為了躲他。現在好不容易從他那裏逃了出來,我別提多開心了……”


    熊啟望著眼前這個女子,他明白:她有點兒口是心非了。也許白仲早就走進了她心裏,隻是她不自知而已。但是,趙國那個她喜歡的人又是誰?


    想到這裏,熊啟突然沉寂下來,他覺得自己怎麽開始對她喜歡誰感興趣了?莫非……


    良久,熊啟開口道:“我覺得你還是跟安南染說清楚的好,不然白白浪費了別人的深情。”


    “我知道了。等到楚國的地界,我就告訴她。”小春嘴角隱約含著笑,似乎想到了從前。


    “今日不早了,早些歇息,明日我們一早出發。”熊啟站起來,背起琴,對小春說道。


    倆人各自迴到房間,柔和的微風裏夾雜著淡淡的香草味。


    夜未央繁星落眼眶,有人將過往儲藏,有人在編一段美好的夢想,有人在期待好風光。


    星空美如畫,散發著希冀的光。安南染趴在窗前看星星,她是第一次被拒絕,雖然是沒有說明的那種,但在聽到“他”說“他”有喜歡的人的時候,她覺得她不會去打擾“他”了,她隻想在身後默默跟著“他”,如果有一天“他”沒有喜歡的人了,她會站出來大聲告訴“他”,她喜歡“他”。


    半個多月後,熊啟一行人到了南陽郡。南陽的傍晚氣候溫和宜人,晚霞的光芒萬丈,風景秀美怡人。


    熊啟站在驛館中的閣樓上俯瞰著南陽,眼眶仿佛一瞬間溢滿了喟歎和唏噓。


    小春帶著瑩兒走上閣樓,輕輕的腳步聲在熊啟的世界裏仿若寂靜無聲。


    瑩兒跑到熊啟跟前叫著:“父親,我都叫了你幾聲了,你都不答應我。是瑩兒不乖,父親不理瑩兒了嗎?”


    熊啟蹲下來,點了點瑩兒的小鼻子,微笑著說:“怎麽會呢?我們瑩兒最乖了,父親疼你還來不及呢。”


    小春呆呆地看著這對父女,隻覺得這種場景很美好。


    “殷醫師,謝謝你一路照顧瑩兒。”熊啟似乎發現了小春的氣息,站起來對著小春說道。


    “公子不必客氣,這隊伍中就我和安南染是女子,瑩兒是個小姑娘,自然喜歡我們了,我和安南染都很喜歡她。”小春的眼睛裏夾雜著笑意,很美很好看。


    熊啟看著小春秋瞳剪水般的黑亮雙眸,如一潭湖水。雖然未施粉黛,但這種美,如晨曦般的溫暖,仿佛可以照亮一切黑暗,溫潤熹微又可愛,在現在的他的心裏,美得無與倫比。


    小春走近了他們,有略微的尷尬,嘴邊含著一絲笑意,說道:“公子獨自一人在這兒,是在俯瞰這南陽城嗎?”


    熊啟的臉頰微微發紅,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然後迅速逃轉目光,結結巴巴地說:“嗯,這是我第一次來南陽,所以……所以,想看看這裏的風景。”


    小春看著樓外那種恢弘萬象的餘暉,深深吸了吸口氣,覺得心情無比的舒暢。


    熊啟的一張俊臉在彩霞的光輝下顯得俊逸但卻又迷離,似乎還帶有些傷感。


    小春別過頭看出了他的心事淒迷,試探著說道:“公子,你是否有心事兒?”


    熊啟微微挑了挑他那濃黑好看的劍眉,然後看向遠方,卻不知怎麽的就說出口:“南陽,以前是楚國的,楚始都丹陽,而丹陽離這裏很近。楚國後來遷都城郢,在那裏定都長達四百餘年,現在那裏卻是秦國的南郡了。所以這天下,終究還是,會分,會得的。”


    聽了熊啟的話,小春明白,那是不得歸德遊子對從未涉足過的故鄉的思念。


    “是啊,人都是會思鄉的,不管是戰士般的陽剛男子,還是柔情的女子,隻要背上行囊,就都有一個讓人思念的故鄉。”小春淡淡地說道。


    “是啊,但我有兩個故鄉,一個在鹹陽,一個在楚國。”頓了一頓,熊啟接著說道:“殷醫師,其實,當年楚國戰敗,南陽等地歸秦國所有的時候,我外祖父初置南陽郡,那年因為楚國戰敗,我父親便來秦國為質,外祖父將母親嫁給了我父親。然後第二年,我便出生了。所以楚國在南陽戰敗,決定了我父親的命運,所以也就決定了我的命運。父親在秦國呆了十年,他在我九歲的時候就在春申君的幫助下迴到了楚國,繼承了王位。可唯獨留下了我和母親……現在恐怕他也不準備承認我這個兒子了吧。”


    “你是他的長子,他怎麽會不想你?我聽說現如今楚國被春申君掌控,我還聽說過春申君移花接木的故事,所以就連現在的楚國太子都有可能是春申君的兒子。倘若是這樣,楚王,也就是公子你的父親,不會不警惕春申君吧?我想可能他處在那個位置之上,也是有他的無奈之處的吧。”


    “也許吧。”熊啟的眼中泛著一絲希冀,這是小春第一次在他眼裏看到這樣的感情。


    熊啟沉默了良久,像是在思忖著什麽。


    空氣仿佛靜止了片刻,小春嘴角微微揚起,眸子裏泛起一絲淺淡的笑意,開口安慰道:“我覺得公子你已經夠好了,至少在你兒時,你有疼你的外祖父和母親。而且你擁有那些窮苦百姓無法擁有的身份和生活。而且在很多人眼裏,包括秦人,你都是一個溫文爾雅,如玉一般的人。”


    “是嗎?那在你眼裏,我是什麽樣的?”熊啟認真地看著小春,眸子淨顯赤誠,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


    小春愣了一下,飄忽不定的目光不知該如何安放,隻是說:“我怎麽看你應該不是很重要吧,關鍵是百姓怎麽看待你比較重要。”


    “不,你很重要,你的看法比很多人的看法都要重要。”熊啟不知為何自己說出了這句話,雖然認識小春的時間不長,但他很信賴她,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何,為何這麽輕而易舉就信任一個人。也許是真的心動了,也許是一見傾心,但,更想日久生情。


    小春眼神一閃,覺得這句話竟別有深意,如此地曖昧不清,蘊含了那麽深那麽烈的情感。


    小春愣了愣,然後突然想起什麽,看著瑩兒說道:“當然了,我覺得瑩兒一定也這麽覺得。是不是啊?瑩兒,你說你父親是不是那種翩翩公子,溫潤如玉呀?”


    瑩兒摸了摸腦袋,然後點了點頭,說:“我父親是這天底下最好的。”


    小春抬頭看著熊啟,然後說道:“看吧,我們都這麽認為。所以,公子您更應該發揮您的才能,此次前去楚地,完成好王上的旨意,造福百姓。”


    “我會的。出生在這種關係中,尤其是左右都是至親,這才讓我最難平衡兩邊的關係。我現在隻期望兩國和平相處,再無戰事。”熊啟的瞳仁裏映著清冷的波光,寒如池水,寧靜幽深。


    “是啊,天下和平,是我最想看到的,也是他最想看到的。”小春聲音淡淡的,眼睛裏滿是期待。


    熊啟靜靜地凝視著殷小春,盡管她說得很小聲,但他還是聽見了,然後鄭重地說:“對不起,我不該對你說這些的,又令你想起往事了。”


    “沒關係,有些事總得麵對,越是逃避,越無法自拔。”小春的話語霎時感動了熊啟。他越來越覺得她懂他。要知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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