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槍,又是一槍,伍元奎血紅的雙眼緊盯著眼前隨風飄動的片片樹葉,如同看著那個強大的黑衣蘇護法,一槍槍刺出,眼神中帶著一絲憤怒、一絲茫然。眼睜睜看著最親近的人被人擊倒、刺傷,瀕臨死亡,自己卻幫不到任何忙,這讓他痛恨於自己的無能。槍尖已串上無數樹葉,卻也無法發泄他的憤怒,他最後瘋狂的一槍刺向身旁大石,任槍尖破碎、槍身斷折、虎口開裂,然後拋掉斷槍,坐倒在地,久久不願起身。

    除了自己的娘,便是雲閣和羅三力二人與自己最為親近,如今卻生死難料。他不願再去看望一直重傷昏迷的羅三力和死活不明的雲閣,那會讓他更加憤怒、更加覺得自己無用。

    他無法想象二人若死去,自己會是怎樣的絕望、悲傷,連自己身邊的人都保護不了,還談什麽成為將軍,說什麽縱橫沙場,一切不過是個笑話。

    一連數天,他幾乎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每日隻是一槍一槍地刺著,任由身體承受折磨、形容日趨消瘦。數天時間裏,村裏人忙忙碌碌,雖也有人勸慰他幾句,卻因知道他情緒煩躁、性格執拗,見勸慰無用也隻好放棄。

    “小奎,羅三叔已能進食,應該很快就能醒來了。小雲也由展大伯照顧著,你知道他是世外高人,應該有辦法救小雲的。”英子溫柔的聲音在身邊響起,纖弱的身影輕輕坐在伍元奎身邊。

    她也辛苦了數天,潔白的麵容上帶著一絲難掩的憔悴。也許是無暇編理,茂密柔順的長發隨意紮在腦後,發絲隨風輕飄,偶有數根輕拂在伍元奎的頸上。

    有她在的地方,一切便總是那麽風清雲淡、寧靜柔和,讓伍元奎憤恨難過的心情也漸漸有所平複。

    伍元奎緩緩轉頭看了一眼英子,眼神中帶著一抹悲傷,複又低下頭,半晌無言。

    英子便也安靜地坐著,隻將一塊麵餅輕柔放在伍元奎麵前,卻並不勸他馬上吃掉。然後牽過伍元奎的手,用帕子將他虎口流出的血輕柔地擦拭幹淨,又仔細纏好。

    “英子,我今天才終於明白,你們平平安安才是最重要的,其他都無關緊要。”伍元奎終於開口道,疲倦讓他的聲音也有了一點點嘶啞,卻讓他有了一絲男人的成熟味道。

    伍元奎平靜的話語讓英子輕輕一顫,她看向麵前這個年輕的男子,突然發現這個以往總是莽撞嬉笑、喜歡胡攪蠻纏的少年竟然長大了,象是變了個人一樣。

    她麵上浮起一抹溫柔的笑意,“大家都平平安安才最好,你也不要有任何事,否則我們也都會難過。”

    伍元奎點點頭,“我沒事。我隻是需要趕緊練好槍,盡快變強,否則便隻是個拖累,根本保護不了你們。”

    英子搖搖頭,“不要這麽說。你已經練得夠好了。羅三叔都經常誇你很有天賦,比他小時強多了。”

    伍元奎苦澀的一笑,“強嗎?看著他們傷成那樣,我卻無能為力。”

    英子微微歎氣,“你還那麽小,嗯,那麽年輕。人一輩子怎會沒有幾次磨難,你終有一天會成為一個成天立地的大英雄,可不能自暴自棄。”

    伍元奎緩緩搖頭,“我寧願自己平庸一生、一事無成,隻要你們幸福平安就好。”

    英子一怔,然後展顏一笑,笑容一如那六月的蓮花般恬靜溫暖,“小奎,你也知道,這個村子裏的人大多都是經曆過不幸的。有時真覺得,若能一直平安度日還真就已經很幸福了呢。你看,我這樣的婦道人家是不是很沒出息?”

    伍元奎微微一笑,想起英子初被帶到村子裏時不過十歲左右,身邊沒有任何親人,也是孤苦無助。瞎老頭便將她認作孫女,才算是有了著落。她年歲雖然不大,卻一向勤快懂事,總是把瞎老頭照顧得很好,還經常幫著村裏人織布種地、洗衣做飯,從不叫苦叫累。

    村裏人對她總是交口稱讚,便是自己的娘也是對她讚不絕口,總是拿自己與她比,每次一比便罵自己一天到晚不務正業、一味貪玩,然後便歎氣說若能娶到這樣一個媳婦就好了。

    伍大娘雖然隻是隨口一說,但在伍元奎的心裏卻似種下了一顆種子,總是忍不住關注著英子的身影,漸漸便覺得她就是世上最好的女子。

    隨著自己逐漸長大,看著她也逐漸成長得亭亭玉立,行為舉止溫柔婉約,心裏便慢慢滋生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隻覺得每天能與她多相處一會、多說一句話也是一種幸福。而直到最近,更是覺得這樣的女人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別人娶去,必須要嫁給自己才好,否則。。。

    否則如何呢?自己這麽一個無用之人,沒有能力保護別人的人,有什麽資格讓英子跟著自己受苦?伍元奎心裏突覺一陣神傷,他轉開頭,不願讓英子看到自己臉上的失落,隻是輕聲道:“英子,你會幸福的,相信我。”

    英子心思細膩,怎會察覺不到伍元奎的自怨自艾,柔聲道:“小奎,我也相信,你一定會成為大英雄的。那時你大富大貴了,可別忘了在一個山溝裏,還有一個土裏土氣的英子姐。”

    伍元奎抬起頭,脫口道:“我永遠都。。。”話未說完,卻聽遠處幾個少年一陣歡唿,然後有人叫道:“文修哥迴來了。”又一個少年也喊道:“文修哥肯定又帶了很多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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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伍元奎突然僵住了,餘下的話再也說不出來。

    英子也沉默了一下,輕輕歎口氣,“小奎,不要太折磨自己,要按時吃飯。我。。。我要迴去了。”

    伍元奎嘴角咧了咧,努力一笑,“別擔心我,我好著呢。”說著,抓起麵前的麵餅大吃起來。

    英子如水雙眸看著伍元奎狼吞虎咽,快速吃完一張麵餅,似乎一時間真的已看不出眼前這個少年的抑鬱。他都會隱藏自己的情緒了嗎?心底裏忽生一絲疼惜,隨手又拿出一張麵餅遞給伍元奎,勸道:“吃慢點,小心噎著”。

    伍元奎伸手接過,張口便咬,眼角看到遠處出現一個高壯的青年身影,那身影向這邊望了幾眼,似乎遲疑了一下,隨後轉身離去。

    他繼續張口大嚼,同時含糊道:“英子。。。姐,我沒事,你快迴去吧。”

    英子看了看陸文修身影出現的方向,欲言又止,最終卻還是緩緩起身道:“那好,你吃完就迴家休息。別弄垮了身體。另外,”她遲疑一下,又道:“你文修哥迴來了,你以後。。。別再說那些渾話了。”

    伍元奎身形再次一凝,隨即連連點頭,道:“我知道,你放心。”便看著手裏的麵餅大口吃著,直到英子纖細的身影遠去,方停了下來,抓著麵餅發呆。

    忽覺眼眶一陣潮濕,似有水珠流下,急忙又大口猛吃。但吃完麵餅,卻依然止不住兩行熱淚。他急忙奔到附近一處水塘,捧水敷麵。冰冷的水順著臉頰流下,已分不清是水還是淚。

    他呆呆看著水麵上自己消瘦的麵孔,緩緩自語:“英子,我是認真的。我不會要你有絲毫為難,隻要你幸福就好,其他。。。真的。。。沒關係。”

    他再捧一把水潑在臉上,然後一甩頭,似要連水帶淚一起甩掉。隨即站起身,灑然一笑,不管那笑容有多難看,便邁步迴家。卻沒注意到不遠處一棵樹後一個纖美的身影在悄然凝視著自己,清麗的麵容上滿是關切。

    此後,伍元奎更加刻苦的練槍,半月後,他持的已是一把真正的槍。槍身以蠟木為心,外纏數層麻線,再以魚膠浸泡並刷漆後晾曬而成,既可擋刀砍,又彈性十足。槍頭則是用生鐵打造,長達一尺,鋒刃處閃著黑黝黝的光,由此整杆槍長達一丈一尺。

    這把槍原本一直擺放於羅三力屋中,被羅三力視若珍寶,從來不許伍元奎碰觸。而伍元奎也因無數次企圖偷摸該槍而沒少被羅三力痛打屁股。

    羅三力終於將這把槍給了伍元奎。他還記得羅三力躺在床上,看著他指了指這把槍,雖說不出話,卻斜眼瞅著伍元奎,其中意思再明白不過:臭小子,別糟蹋了這把好槍。

    伍元奎愛不釋手,直覺得,若練不好還真配不上這把槍。但好槍總該還有好槍法吧?總不能一天到晚光是一個簡單的刺。他苦練多日後,終於忍不住去問已能勉強說話的羅三力。但羅三力卻隻是哼了一聲,罵了一句“練好刺再說”,就把他趕了出去。

    他也曾好奇地問羅三力為什麽從來不拿這把槍出來用,若是拿出來,什麽譚行金、白衣劍士隻怕都完全不是對手,哪怕是麵對那個恐怖的蘇護法,應該也能抗上兩三下吧。

    羅三力卻沉默了一陣,指了指自己的左腿搖搖頭,什麽話都沒有說。

    他開始時不明白,直到他苦練一月,將近期所悟真正消化,能夠一槍將一棵碗口粗的樹刺穿之後,才逐漸懂得羅三力的無奈。

    槍乃兵器之王,雖是雙手握持,運轉於腰,但發力之基卻在於腿。羅三力左腿已廢,雖換成木腿,看似與常人無異,卻已無強穩之基,難以發揮出這把槍的真正威力。既如此,何必辱沒了這把好槍,不如把希望寄托到年輕一輩身上。

    伍元奎懂得羅三力對他賦予的期望,壓力之下,更是苦練不輟。

    可惜,不能與小雲對練。唉,希望他能早點好起來。伍元奎歎了口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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