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戎狄騎兵突然大規模集結,西涼軍團意識到最後的大決戰即將到來,開始停止對巴塔赤罕軍隊殘兵的絞殺,不斷收縮隊伍,並抓住最後的機會休息起來。

    他們拿出僅剩的所有幹糧吃了起來,即便是吃飯,他們也是整齊有序、不慌不忙,吃得認真無比。他們知道,這也許是他們人生中最後一次吃飯。

    最後的三千餘陷入死戰卻不敢後退的戎狄殘兵,突然有種逃出生天的感覺,卻一時不知該繼續進攻還是後撤,怔在當地。

    唿勒圖命人傳令將他們撤迴,難得的沒有責罰他們,因為知道他們盡力了。

    此時,建安城上卻發生了激烈的爭論,爭執的雙方是昌泰帝和眾大臣。戎狄突然撤去對其他三個城門的包圍出乎他們意料,幾乎所有大臣立即勸昌泰帝出城轉移,包括老將範時坤都苦勸昌泰帝南渡滄江,再圖反擊。

    但昌泰帝卻一直沉默不語。突然出現的生機也一度讓他極為興奮,準備立即撤離,可是。。。

    可是什麽?他自己也一時說不清,隻是覺得會讓自己產生另一種罪責感,他曾決定用生命去擺脫的那種罪責感。

    是要永遠帶著罪責感去生,還是要坦坦蕩蕩地去死?昌泰帝沉默中反複拷問自己那曾經脆弱而自私的內心。

    沉默一陣後,他露出一抹微笑,邁步踏上城樓最高處,望了一眼城下慘烈的戰場,轉身看向這個座古老卻飽經災難的城市,緩緩道:“朕曾以為當國君是件很簡單而風光的事,隻需要讓別人服從和犧牲。但近期才明白,身為一國之君,應把責任放在最前,不能永遠躲在人後,不能永遠讓國民為我家破人亡、妻離子散。應該是我站在前麵,為他們做出犧牲才對。”

    “國君不應該是隻能給國民帶來災難而又一味逃避的,國君更應該能為國民擋住災難,讓百姓安居樂業。朕不是個稱職的君王,曾讓國人承受了那麽多生離死別和恥辱痛苦,這是朕的罪過,朕當為之負責。如今,國人仍在為我們而戰,朕不可以再拋棄他們,應該與他們一起承受苦難一起戰死。”

    年輕的昌泰帝語聲平和清晰,話語自城樓之上遠遠傳開,一時間,整個建安城都在傳播著他的話,再無其他語言。所有人都停下動作,哪怕是正在抓捕逃犯的衙役和正逃跑的犯人,也停下腳步,放下手中的武器,安安靜靜地聽著。

    “建安城破的那一天,朕將在烈火中與建安共亡,以炙燒自己的罪孽,告慰犧牲之士在天之靈,致歉因我之罪而承受苦難的人民,是我虧負了你們,我自該接受天譴,隻願能化身為灰,再佑大梁。”

    城牆之上所有官吏、士兵均拜伏於地,失聲痛哭。城中聞聽的百姓目光中迷茫漸去,淚水湧現,也紛紛向昌泰帝所在方向跪拜,向這個已決意赴死的國君表達他們真誠的敬意。

    這個一度讓他們失望、痛苦甚至怨恨的國君,終於在苦難煎熬中成長起來,不再怯懦、不再逃避,決心用他孱弱的雙肩和年輕的生命勇敢麵對這場人間劫難。

    隨後,昌泰帝下旨打開東、西、南三個城門,讓城內的百姓出城逃生,又命李國棟、範時坤保護自己的弟弟澤睿王爺、各大臣及家眷出城轉移,並下旨,若自己戰死,就由澤睿王爺繼位。

    李國棟、範時坤卻均拒絕執行這道旨意,要求由其他人執行,自己要留下來陪昌泰帝一起。昌泰帝看了看他們,默然點頭。

    百姓轉移時,卻有近萬名青年男子主動留了下來,請求和建安城共存亡。他們一個個滿麵饑色、瘦骨嶙峋,但眼中卻閃耀著拚死一戰的決心。

    範時坤將他們編入衛戍師,做好戰鬥準備。所有人都知道,結果很可能是全部戰死,但他們卻依然鬥誌昂揚。

    天空yin雲密布,致使天色也漸漸昏暗起來,給這個世界憑添一種壓抑感。城下,八萬戎狄騎兵呈半圓形將西涼軍團三麵包圍,被包圍的四千西涼軍團顯得如此渺小,如同da象腳下的一隻螳螂,隨時可能被踩成rou泥。

    之前利用敵人的輕敵,他們在付出近千人傷亡代價的情況下,給予了敵人最大程度的殺傷。但接下來將是最後的決戰,他們能夠想象要麵對的是怎樣猛烈的攻擊,背後就是建安城,他們沒有退路,惟有死戰。他們沒有多少生還的機會,隻希望能殺傷更多的敵人,給建安、給梁國帶來一線生機。

    戎狄軍中,黑色駿馬上的唿勒圖威風凜凜,冷冷地盯著眼前看似弱小卻頑強無比的西涼軍陣,一言不發,似在等待一個最佳攻擊時機,又似在不斷積攢力量,務求一擊而殺。

    “大汗,他們是步兵陣,且要護住城門,不便移動,為何我們不用投石機攻擊他們呢?”萬夫長端察爾建議道。

    端察爾並不憑勇力著稱,但卻憑精湛的工匠技藝而成為軍中舉足輕重之人,渡河船隻和攻城器械均是由其設計並率工匠兵建成。能渡過洛河,並一路上順利攻破諸多城池,端察爾功不可沒,因此在戎狄萬夫長中排名第二。部分將領聽到他的建議也紛紛點頭讚同。

    雖然投石機主要是用來攻城,但用來攻擊固定不動的步兵陣定然更有奇效,起碼可以破掉其賴以防守的護盾,或者逼其轉移陣地,如此必然造成陣形混亂,攻擊起來將更加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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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唿勒圖眉毛一揚,有所意動,這時聽到陳竟陵輕輕發出一聲歎息,不由看向陳竟陵道:“陳卿覺得何處不妥?”

    陳竟陵麵帶憂慮道:“如此是否相當於向敵我雙方甚至天下人承認,我們最引以為傲的騎射之術竟然拿不下對方一個小小的步兵陣?以後還會不會有人再懼怕我們?有些部族會不會。。。?”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意思卻再明白不過。

    唿勒圖怔然片刻,深深地看了陳竟陵一眼,然後冷哼一聲,大聲喝道:“真正的勇士要堂堂正正地擊敗對手,強大的戎狄騎士們有能力消滅任何敵人。為了戎狄一族的榮耀,為了我們的子孫不用在嚴寒和沙漠中凍餓而死,為了戎狄的族人不再被人作為低賤的生命而肆意欺壓shalu,讓我們一起舉起我們手中的武器,摧毀任何反抗者,征服四方天地,播撒我們戎狄神鷹的光輝”。

    八萬戎狄人均齊聲叫道:“大汗神威!”聲勢震天。

    這時,豆大的雨點淅淅瀝瀝落了下來,將地上的血水和著灰塵攪混在一起。

    唿勒圖慢慢舉起右手長刀,所有戎狄騎兵屏息靜氣,隻待他長刀斬落即發起攻擊。

    對峙之中,西涼軍團依舊靜默無聲,即使是被安置在陣後的傷兵,也沒有發出一絲聲音。韓崇嶽注視著敵人強大的陣容,咽下最後一口食物,腦中飛快地琢磨著如何抵抗敵人的箭雨和衝擊。

    雖然戰前針對戎狄騎兵的攻擊手法,做了精心準備,並命二百名工匠兵乘僅有的騾馬先行出發,利用節省的時間額外趕製了數百副盾牌,但戎狄騎兵的強大戰鬥力特別是弓箭的強大穿透力仍然超出他的預料,即使是在輕敵狀態下,也給自己的護盾造成了嚴重破壞,給軍團造成了千餘人傷亡,這讓他無比心痛。

    雖然自己一直非常擔心的火箭和投石攻擊沒有出現,給了自己憑陣堅持的機會,但這次戎狄人全軍攻擊,必然會先想盡辦法破壞自己軍隊的護盾,如何撐住其第一輪箭雨至為關鍵。否則,一旦護盾在無數勁箭撞擊下大量損壞,則西涼軍團必然陷入絕境。

    突然,一顆水珠落在了他的手上,然後,水珠越來越多、越來越密。要下暴雨了嗎?韓崇嶽微微苦笑,暴雨固然會影響敵人的攻勢,但也會影響自己軍隊的協同性,而協同性正是己方保持強大攻防的關鍵所在。西涼軍陣絕不能出現一絲混亂,每個人每個動作都會直接影響所在軍組、軍列、軍陣的整體性和攻擊力,因此,每個人必須知道軍陣的攻防節奏並時刻保持同樣的發力頻率。

    透過稀疏的雨簾,韓崇嶽看向這支與他同生共死十多年的西涼軍團,也許今日會全部戰死此處,他隻想再多看他們一眼,記下他們每一個人的容顏。

    每一個人都平靜得看向前方,不管雨有多大,也絲毫沒有影響他們的身姿。專注的眼神中沒有恐懼,隻有灑脫和淡然,有的人麵帶微笑,似是對近在眼前的死亡威脅漫不在乎。

    縱然雨越下越大,韓崇嶽心中卻滿是溫暖和自豪,再無絲毫擔心,能擁有這樣一支軍隊,能共同為國赴死,此生再無憾事。

    雨水落在光滑的盾麵上,有的發出清脆的啪啪聲,有的卻無聲順盾而下。韓崇嶽若有所思,心有所悟,此法可行否?

    對麵的戎狄已列陣完畢,軍容鼎盛,並響起聲勢震天的叫喊聲,顯然鬥誌昂揚,隨時可能發起進攻。韓崇嶽心靜如水,仔細觀察著戎狄的陣勢,判斷敵人可能的攻擊方式,腦子中極快地思索著,毅然做出決定,大喝道:“七星連鎖陣!”

    命令快速傳遞出去,西涼軍團陣形立即快速發生變化,幾乎就是在片刻之間,不可思議地完成了陣型的轉變,每個陣形不再呈層疊式防守,而是形成了七個尖角,而每個角又由兩列背靠而成,側身向前,護盾也跟著身體側向前方,而又層層疊壓。正麵看去,就如看到七個尖角,從七個方向指向戎狄騎兵。

    韓崇嶽麵色如常,沒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家軍團的能力和紀律性,他們從來沒有讓自己失望過。

    七星連鎖陣一向是作為進攻陣型使用,並不是防禦箭弩攻擊的最佳陣型,但韓崇嶽卻還是決定換成此陣。

    若是別的軍隊,多半會因麵臨迫在眉睫的大戰,對戰前換陣這一兵法大忌產生猶豫質疑,甚至拖延執行。但西涼軍團不會,十多年的生死相依使他們對這個殘疾將軍異常信任,聽到命令,他們沒有任何猶豫立即執行。

    幾乎就在唿勒圖長刀落下,戎狄騎兵發起猛衝的瞬間,西涼軍團轉換了陣形。

    此時換陣?戎狄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們按照既定的戰術,一排排地策馬衝前,利用快馬衝勢將勁箭的威力發揮至最大,並盡可能接近西涼軍團時方發射而出,以便給西涼軍團的護盾造成最大的破壞。每一排射完即立即成列後撤,由後排騎兵繼續衝前射擊。他們不需要瞄準,隻管將馬衝到最快,將弓拉到最滿,在最強的力度時將箭向前方射出。

    戎狄騎兵精湛的騎術與箭術在這一戰中得到了充分展示。縱然雨越下越大,卻絲毫不影響他們的攻擊,他們自如地縱馬飛弛,熟練得引弓射擊,然後又快速地穿cha而迴,讓人眼花繚亂卻又流暢無比。強大的戎狄帝國絕不是靠運氣得來的,戎狄魔鬼的名號也不是憑空叫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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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時間,西涼軍團前方至左右兩側,均受到無數狂風驟雨般的勁箭衝擊,箭鋒與護盾的撞擊聲連綿不絕,竟然將真正的暴雨聲也徹底壓製了下去。

    所有西涼兵士均肩膀相接、弓身向前,默默地抵擋著,象一塊千年頑石,任它暴風驟雨、巨浪衝刷,也始終不言不語、紋絲不動。

    建安城上,觀戰的人越來越多,有梁國的君臣,也有守城的官兵,甚至還有主動留下守城的百姓。沒有人阻止驅趕他們,也沒有人在意大雨如注,所有人都全神貫注在城下的決戰上。

    他們知道,這是決定一方生死的最終決戰,而己方正處於極端的劣勢,他們不知道西涼軍團還能堅持多久,也許隨時會崩潰,然後被戎狄鐵蹄盡數踩成rou泥。那時,建安城和城內所有人都將跟隨西涼軍團一起被摧毀、被踐踏並燃成灰燼。

    但他們心中卻沒有任何恐懼,城下四千人麵對八萬多戎狄惡魔的狂攻都仍然在堅持著,始終沒有後退一步,他們還有什麽好害怕?

    此時,沒有人懷疑西涼軍團的勇氣和意誌,隻是,麵對戎狄驚心動魄的攻擊下,西涼軍團的護盾能堅持得住嗎?所有人手心都捏著一把汗。畢竟此前麵對二萬騎兵的攻擊時就已出現過護盾破損的情況,現在攻擊的強度和密度更勝數倍,一旦護盾大量破損,就將形成戎狄騎兵對西涼軍團單方麵的射殺表演,西涼軍團必然快速覆亡,再無反抗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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