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天生現在所住的那間木屋是亞花的叔公留下來的,傍山而建,盡管視野開闊,空氣清新,但隻有一條羊腸小道通到對麵的馬路,然後進入村莊,出入很不方便。原來搭建的時侯那條路有兩米多寬,一年之後,象變魔術似的剩下不到一尺,其餘的盡成了稻田。路基還崩崩爛爛,有時侯寧可走到田裏去。本來她叔公它搭來是臨時居住的,待揍足錢銀之後再把它拆掉,用紅磚和鋼筋水泥重建。現在見到了這種情形,她叔公怕惹是非和麻煩,幹脆搬返村裏建算了。

    木屋有一廳兩房,側邊有一間又低又倭的廚房。廚房被煙熏得黑咕隆冬,從地上到牆壁象潑過墨汁似的。木屋的柱子和牆壁全部都是截後山的老鬆做的,頂上輔了一層黑油氈,再蓋上一層石棉瓦,牆壁的木板也釘得十分稠密,還塗了一層光油,看上去十分結實,所以盡管刮風落雨,住在裏麵也不會擔驚受怕。

    於是,張天生在這個木屋裏住了下來,一個月後,在亞花他們的悉心照料下,身體也康複很快,腿上的傷疤不見了,臉色也漸漸紅潤起來,慢慢地,他便不用他們幫忙,自已起來做飯、砍柴和到農田下的那條水溝裏洗衣服。屋子前麵有一塊平整的泥地,挨近稻田的旁邊種著幾棵人一樣高的桔子樹,果樹幾年來因為缺少營養,樹葉稀疏淡黃,一直都是隻開花不結果。張天生的濕衣服便掛在樹的枝杈上讓陽光曬幹。他現在有兩件襯衣、兩套西裝和兩套長短褲子,都是亞花賣掉兩擔穀新買來的。他每天都得把穿過的衣服換下來,把洗幹淨的衣服穿上去,不然亞花見到就會不高興,甚至將他胡罵一通。樹的前麵與屋簷之間還挖了一口井。井底放了兩隻圓圓的大水缸,缸底都鑿了一個手碗大的洞,上麵那隻缸翻過來蓋在另一隻上麵,然後把一條水管穿下去,在缸麵和水管周圍堆滿泥,再在地麵上輔上磚,放上一隻用水泥製的水泵,一上一下不斷地扳動搖把,就可以把地下幹淨的水抽上來了。張天生每天就是用它來做飯和飲用的。

    說來也怪,自從張天生住進了這間木屋之後,無論是村上還是周圍附近,反而比平時好象平靜了許多。這段時間裏,既見不到他唐兄弟來尋仇的影子,也聽不到廟祝公來報複的消息。平時,無論是白天或是夜晚都有很多閑雜人到村裏來,不是偷雞摸狗就是聚眾賭博,現在居然連收爛銅破鐵、賣米花糖和冰葫蘆的小商販都少了很多。大家都議論紛紛,這木屋建在村頭,是村上的一所崗哨:張天生住在這木屋裏,成了村上的保護神。亞花聽到村民這樣講,心裏也特別高興,有好幾次特地將一隻老母雞放進瓦罐裏煮爛捧來給他滋補身體。

    其實上,張天生住在這木屋裏,每天吃著亞花他送來的柴米油鹽,過著悠閑的生活,心情是複雜和燥動不安的,有時,他甚至覺得這種活下去簡直是白白浪費掉他的生命。是啊,自已擁有一身絕世武功,卻無用武之地,豈不讓人笑話。因此,白天他會無緣無故地跑到山頂上,坐在一棵鬆樹下一塊凸出的石頭上,默默望著太陽從東邊的山坡升起來,又從西邊的村子裏落下去,噓唏歎惜。但是在這種不平靜的心思裏,有時他靈光一閃,會悟出一些很不平凡的道理來。他搜索枯腸迴憶著自從自已出道斬妖除魔以來每一次的戰跡,想到自已藏在洞下麵,唐兄他們居然找他不著:想到進村來掄糧奪錢那班“喃魔”居然這麽不堪一擊。真是一次比一次輝煌,一次比一次出色,而兩次幾乎都是赤手空拳出戰的。書中說,大俠們的武功越高強,手裏的兵器就越少越差,最後連兵器都丟掉不用了,確實講得非常有道理。於是,他如今不再打算把木板削成“消魂劍”,把樹幹砍成“鬼見愁”了,最後連“奪命鍾”也懶得想了。要那些東西幹什麽,自已隨手一抓,一根樹枝就會變成世了最厲害的兵器,手指輕輕一點就會將最兇惡的敵人消滅掉,何況將那些武器帶在身,也會更容易暴露自已的意圖,這是很不利的。

    每到晚上,黑燈瞎火,夜瀾人靜,老鼠特別多,紛紛從田間裏跑上來,咬爛門框,從門縫裏躥到他的床底下,甚至爬上他的床上,鑽進他的被子裏,咬他的腳趾,扯他的耳朵,使他不得不從床上爬起來,點起火油燈,把老鼠趕來趕去。有時侯,他幹脆走過對麵的馬路,到村裏走一趟,希望碰到村來幾個來偷襲的妖魔,可以大殺一通,但連續多晚,除了遇著幾頭夜遊的野狗之外,什麽也沒有。他通常差不多天亮時才迴來。

    有一天早上,露水剛剛散盡,太陽在遠方山坡上露出了半邊紅撲撲的臉。張天生吃了兩碗稀粥,正要走到山上去,亞花從對麵馬路走了過來,肩上背著一袋米,手上拿了一塊新鮮豬肉。他停在那棵桔子樹旁,無奈地等侯她的到來。亞花今天穿著一件粉紅色女式西裝,這件外套盡管有些褪色,但非常幹淨合身,把她的身子襯托得更加苗條,更加結實。她的臉色紅潤,微微地笑著,象一顆含苞欲放的櫻桃花。以前她總喜歡把頭發結成一對鞭子,現在她把那對鞭子剪掉,長成一副“學生裝”,濃濃的頭發油光發亮,更顯得青春和活力。張天生偷偷地望了望她,心裏頓時驟然升起了一種微妙的感覺,這種感覺是溫暖而又快活的,但這種幸福的感覺很快象流星一樣消失了。一隻棕色的擔魚雀從空中猛地紮到稻田裏,又從一堆稻草裏倏地飛了起來,然後趾高氣揚地停到山坡上的一棵鬆樹上,吱吱地叫了起來。張天生從地上上拾起一粒石子,朝擔魚雀扔了過去。石子落在山坎裏,擔魚雀驀地飛上了天空。亞花路過老頭子的身邊時,閃動著漆黑的眼睛,對他說:“一陣間你不要亂走,我有事要跟你商量。”說完便徑直走進木屋裏,把米倒進米缸,將豬肉掛在廚房的牆壁上。

    張天生走進屋廳,坐在一條長板橙上,望向門外的桔子樹。這時,空中象海洋一樣湛藍,沒有一絲雲浮雲,大地上微微吹著冷風,樹葉輕輕搖曳,在和舒的陽光照射下爍爍發光。有幾隻蝴蝶在樹梢上飛來飛去。亞花從廚房走了進來,手裏拿著四五隻滾圓的胡蘿卜和一張切菜刀,在屋角裏找來一張獨頭橙,抹了抹灰塵,坐了下來一邊用刀將蘿卜的皮層層削去,一邊對張天生說起了話來。張天生好象第一次跟女人談心似的,感到渾身不自在。

    “你住在這裏習慣嗎?”亞花問,但不等張天生答話,她接著又說道,“你現在的身體比以前精神多了,我從你的臉上就已經看得出來。本來我和大根商量過,等你病好之後接到我家來住,但你知道我的屋剛建得一層,也是一個廳兩個房,孩子住一間,我們兩夫妻住一間,也就沒有多餘的地方了,所以現在隻有委屈你暫時住在這裏了,侍我們明年建好第二層時再另想辦法罷。”

    張天生知道亞花講的是實話,但他也從來沒有過要傍著別人過日子的想法。他看見一隻黑色的老鼠眨巴著眼睛從門縫裏慌慌張張地爬出來,要從他身邊穿過去,他於是雙腳往地上一蹬,嚇得這家夥連忙縮迴去,轉身逃跑了。張天生望著那隻老鼠驚慌失措地向稻田逃躥的影子,努動著白裏泛紅的嘴唇,高聲說道:

    “我現在是一個武藝高強的俠客,你見過天下的俠士有一個固定的住所嗎?他們闖蕩江湖,到處鋤強扶弱強,除暴安良,斬妖除魔,雖然沒有家,但又到處都是家,住在那裏都是一樣,沒有什麽習慣不習慣的。現在我不幸中了敵人的詭計或者是寡不敵眾而避難到此,得到了你的照顧和關懷,已經感激不盡了,那裏還有太多的侈望呢。我希望你以後也不要太多為我著想了。”

    亞花將一隻削得白白淨淨的蘿卜扔進藍子裏,額頭上畫上了兩條淺淺的皺紋,一雙黑漆漆的眼睛濕漉漉,露出驚訝的神色,抬起頭來,苦惱而又不解地說:

    “以後你的起居飲食我們會盡自已的能力去幫助你的,一直到你老為止,而你就再不用四處奔波了和胡思亂想了。現在你總是想著離我們而去,難道是我們待你不夠周到?”

    “你們對我的照顧簡直無可厚非,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你們的恩情。但是,我有我的理想和願望,就象那樹上的那布穀鳥一樣有它的向往一樣。說實話,雖然我出江湖有了一段時日,但都是敗多勝少,還沒有取得什麽成績,離我的目標還遠著哩。”

    “人的願望就是平平安安,安居樂業,一家人團團圓和安享晚年。雖然我現在很難差得出你真正的目標是什麽,但你如今的心情我是非常理解的。到了你這把年紀,就象一葉孤舟一樣孤零零的一個人的確是寂寞難熬的,我們又不能時時在你的身邊,所以,我左思右想,於是擅自幫你出了一個主意……”

    “你幫我出主意?——你有什麽好的主意呢?難道你能跟我一齊征戰江湖,建功立業?你是一個弱質的女子,軟弱得跟那桔子樹上的樹葉差不多,風一吹就得飛到一邊去。這種念頭你最好還是取消了吧。”

    “你的腦袋裏為何象山上的石頭一樣頑固,總是記掛著出征打殺?難道你吃的苦頭還不夠嗎?你看你為了什麽驅妖除魔,瘦得連骨頭都沒有了,見到都會叫人心寒。”亞花從地上拿起一塊蘿卜,用刀削了起來,繼續說,“我們村上有一個很出名的媒婆,我已經約了她幫你找了一個女人。那個女人是隔離村的,大約四十來歲,心地很好,也是孤身一人,正好跟你配成一對,等一陣那媒婆便會帶她到來,說先來看看再說。如果那女人真的相中了你,你以後就會心定了……”

    張天生站了起來,走出了門外。剛才那隻擔魚雀又飛了迴來,停在那棵老鬆上,雙眼緊盯著稻田裏的水溝,伺機猛衝下去,捉到一條小魚來充饑。張天生把一條樹枝象標槍一樣扔上去,擔魚雀又飛走了。他又坐到長板橙上。太陽已經升了很高,陽光斜斜地射到了屋簷下,張天生的額頭瀅瀅泛著白光。他苦笑了一下,說道:

    “我以為是什麽好主意,原來是這等事。”

    “這種事不好嗎?又不是啥見不得光的東西。——你以後便會有人照應,也就老有所伴了……”

    “你呀真是沒有見識。俗語說紅顏禍水,你知道嗎?書中有很多俠客豪士都是因為女人而身敗名裂的。三國時的第一勇士呂布因貂貚而死的,《水遊傳》裏的武鬆如果不是他大佬的妻子偷漢也不會逼上梁山,《西遊記》裏的白骨精不是變成女子去騙唐僧的肉來吃嗎?說實話,我已經深有體會,也深受其害了……”

    “天下的好女人多的是,不是個個都會害人的……”

    “這層我知道,好象你的心地就象菩薩一樣善良,也有很多也是被逼和被人欺騙的。到現在我終於有些明白了,我的妻子和兒子肯定也是被妖孽騙走的……”

    “怎麽?!——你有妻子和兒子?”

    張天生歎了口氣,又說了下去:

    “是啊,十幾年前我就聚了老婆,算來我的兒子已經有十來歲了……可是,三年前卻被妖魔擄走了……”

    “原來如此………你有他們的地址嗎?”

    “當時,我大約知道她們的住處,現在有點糊塗了,不過不要緊,我遲早有一天會找見他們,把他從妖精手裏奪迴來!”

    這時,馬路上有兩個婦女輕飄飄地沿著田埂朝木屋走了過來。走在前麵的便是亞花請來的媒婆。那媒婆又矮又肥胖,穿著一件大紅花衫,頭發用一條醒目炫眼的絲綢紮成一顆喇叭花。她滿麵笑容,好象拾到寶似的又自信又開心。跟在媒婆後麵的那個女人高高瘦瘦,穿著一件青色的土布上衣,麵色沉穩,顯然是飽經風霜,老成世故——這個就是被媒婆花言巧語哄來和張天生相看的女人。當她們走到路途中間時,在一個塌陷的田坎裏突然躥出一條棕色的大肚泥蛇,那條蛇的嘴裏還死死的咬著一隻青蛙,飛快地穿過田埂,從她的腳邊急匆匆地逃向對麵的農田裏,鑽進一大堆稻草裏去。青蛙在蛇的血盆大口裏拚命地顫動著,發出衰亡的叫聲,不一會,這叫聲越來越弱,最後便消失了。媒婆嚇得大叫了一聲,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亞花聽聞叫聲,放下手中的活,從屋裏奔了出來。

    亞花來到媒婆她們的身邊,拉著媒婆胖乎乎的手說:

    “今天你們先迴去吧,真是不好意思了,要你們白行一趟……”

    媒婆露出比被蛇嚇還難看的臉色問道:

    “為什麽呀?——我可是磨破了嘴皮才叫得她來到這裏啊!”

    亞花從衣袋裏拿出一疊鈔票,塞入媒婆的軟綿綿手心裏,說道:

    “這事我以後再慢慢向你解釋,你們還是先迴去吧。”

    於是,媒婆極不願意地轉過身,哆哩哆嗦地往迴走。亞花一邊望著她們漸漸離去的背影,一邊喃喃地說:

    “原來這老頭子早有老婆兒子,如果幫助他把他們找迴來那就好了……”

    欲知後事若何,請繼續往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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