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學農歸來

    一眨眼的工夫,一個禮拜的學農結束了。小凡子迴來時,就像電影上打了敗仗的國民黨逃兵,渾身上下稀裏嘩啦鬆鬆垮垮的,白白的小臉兒曬黑了,嗓子也啞了。去的時候拐哥給打的方方正正的背包,變成了鬆鬆垮垮的鋪蓋卷兒。進了大門就一屁股坐在台階上大口大口喘粗氣,仿佛連進屋的勁兒都沒了。

    一個禮拜的學農可把凡子累慘了,為了響應學校提出的“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火線加入紅衛兵”的號召。凡子處處嚴格要求自己,樣樣重活搶在前頭,不像有的同學,幹到半截兒就裝病溜號兒了。凡子不但堅持到底,而且還多次受到李老師的表揚,被評為學農積極分子。

    “喲!是小凡子嗎?開小差兒跑迴來的吧?”麻杆兒幸災樂禍地問,問完還故意哼哼著“雄糾糾氣昂昂跨過鴨綠江”。聽了麻杆兒的話,凡子沒言聲,伸手指了指鼓鼓囊囊的書包。麻杆兒打開一看樂了,書包裏是一大袋兒蛤蟆。

    昨天晚上,黃大娘家的老大領著凡子軍子他們去村邊兒稻田裏抓蛤蟆。老大抓蛤蟆是個老手兒,拿電棒兒一照就是一串兒,一會兒工夫就抓了大半桶。

    麻杆兒一邊看蛤蟆一邊誇張地嚷嚷著:“趕緊著,先把你這身兒髒衣裳脫了好好燙燙,少不了著身虱子跳蚤的迴來,我去給你燉田雞去。”

    “就你廢話多,沒看見凡子都累成這樣兒了,還一個勁兒練貧,滾一邊子去!”李嬸罵完麻杆兒又摸著凡子的腦袋說:“甭理他,快喝口水,進屋歇著去。”說完歎了口氣又心疼地嘟囔道:“大人囑咐你的話都當耳旁風了。緊告訴你幹活時悠著點兒,悠著點兒,偏不聽。看看小臉兒累的又黑又瘦!”李嬸說著把一碗紅茶菌1遞到凡子嘴邊。麻杆兒挨了呲噠,不服氣地斜愣2了李嬸一眼,拎著蛤蟆找拐哥去了。

    凡子大口大口喝完紅茶菌就迴屋睡覺去了,連衣服也沒來得及換,這一覺一直睡到快天黑才起來,胡亂吃了幾口老舅做的花椒油涼麵,又接著唿唿大睡了。

    “這孩子都快成睡葫蘆了。小孩子禁不起折騰啊!這學校也真是的!揀揀麥穗擺擺樣兒得咧唄。非得真刀真槍拔什麽麥子呀?竟出麽蛾子!”老舅出來進去嘟囔。

    李嬸小聲打斷了老舅的話說,“可不敢亂說,要是讓外人聽見了,可是現行反革命的罪過兒。”凡子老舅嘿嘿一笑。

    凡子睡了一宿就緩過勁兒來了。第二天早晨爬起來就撈魚蟲兒去了。

    麻杆兒這小子嘴上答應的挺好,可凡子走了,他隻撈了一次魚蟲,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都夠不上。魚缸也沒換水,金魚們全都浮到水麵兒上吧噠吧噠喘粗氣,可把凡子心疼壞了。兔子倒是沒受什麽委屈,大灰兔還下了一窩兒小兔崽兒。凡子打著電棒趴在地上往窩裏看,隻看到幾雙紅紅的小眼睛,數了好幾遍也沒數清下了多少隻。

    早晨的天氣陰沉沉的,像憋著大雨,這種天氣魚蟲也不好撈。凡子在河邊兒忙活了半天才撈了小半瓶,隻好又從河泥裏篩了一大疙瘩線蟲兒。麻杆兒今天再要魚蟲兒的話,給他一疙瘩線蟲兒就不錯了。凡子一邊往迴走一邊在心裏合計。

    小凡子迴到院裏,李大伯正撅著屁股唿哧唿哧打氣兒。

    “李大伯,我幫你打?”凡子問。

    “怎麽不多睡會兒呀?又不上課。”李大伯問。還沒等凡子答話又說:“小凡子,下次可得記住嘍。不管什麽時候,幹什麽,都不能把勁兒使絕嘍,知道不?大麵兒上過得去就行,甭管別人說什麽,也甭管什麽分子不分子的,命是自個兒的,知道不?”

    “嗯,知道!”凡子不好意思地答應著。

    李大伯擦了擦腦門子上的汗,伸手捏了捏凡子的小胳膊又心疼地說:“你還小,身子骨兒還沒長老幫3呢,經不起折騰。”

    “李大伯,出門呀?”凡子問。

    “嗯,待會兒你李嬸迴老家,打足點兒,保險,省得道兒上騎著騎著跑了氣兒。這就叫飽帶幹糧暖穿衣。”

    凡子聽說李嬸要迴娘家,就想起了李嬸姐姐那個白白胖胖的老太太,還有那個叫梅子的小姑娘。這時李嬸梳著頭過來了:“凡子,這兩天不上課,跟我迴老家吧,咱們住上兩天,玩夠了再迴來。”看小凡子有些猶豫。李嬸又說:“沒事兒,一會兒我跟你老舅說去。在家你也閑不住,還不如跟我走呢。”

    “他剛從鄉下迴來,還沒緩過勁兒來呢,你不叫他好好歇歇,又勾著他往鄉下跑,這一個禮拜還沒受夠哇?”李大伯埋怨李嬸。

    “小孩子家家的,睡一覺就緩過來了,你跟著瞎摻和什麽呀?”李嬸沒好氣地說,說完還不解氣又瞪著李大伯說:“噯!往鄉下跑?往鄉下跑怎麽咧?告你說,到了我姐姐家,吃香的喝辣的,比你們城裏頭還強!”

    “再強也是鄉下呀,還……”李大伯的話還沒說完,李嬸不幹了:“鄉下怎麽了,鄉下怎麽了?你少看不起我們鄉下,你們家上輩子哪個不是鄉下的呀?再說了,要不是鄉下我那老姐姐,六零年早就把你餓抽巴兒了。白眼兒狼!”

    “行咧,行咧,趕緊打住吧你,我這兒剛說了半句,就惹出你這麽一大套來。鄉下好,鄉下好,行嘍不?”李大伯咧咧嘴苦笑著進了屋又迴頭喊:“對了,別忘捎兩桶棗杠子!”

    “等著吧你,還不定捎什麽呢!”李嬸說。說完得意地唱著:“就是好呀,就是好,就是好!”

    “凡子,又下鄉啊!這次走了就甭迴來了,最好把戶口也遷過去。”麻杆兒從茅房出來接過話茬。

    “先把你那褲衩子提溜好了,哪兒都有你!不說話還把你當啞巴狗賣了呀?”李嬸的氣正沒地方撒呢。

    麻杆兒衝李嬸呲呲牙,繼續說:“凡子,這麽著吧,幹脆你替我下鄉得咧,也省得我爸爸托人賴臉給我辦免下證了。”麻杆兒一邊說一邊給凡子喂金魚。

    凡子一把搶迴魚抄子說:“別喂了!再喂該撐死了!”

    “討人嫌的東西,一邊待著去!要沒鄉下人,你們都喝西北風呀!你也甭美,街道上是不給你較真,再廢話,今年就把你弄到山溝裏去。”李嬸故意嚇唬麻杆兒。

    麻杆兒就怕下鄉,去他爸爸那兒,也是過不了三天就鬧著往家跑。迴來就叨叨鄉下的茅房,人在前邊兒蹲著拉屎,後邊還有頭豬哼哼著吃,弄得屎都拉不出來。

    小凡子剛從鄉下迴來,那股子新鮮勁兒還沒過去,小聲催李嬸:“快跟我老舅說去呀!”

    “跟他說什麽!今兒我說了算!”李嬸氣哼哼地喊。

    2。凡子跟著李嬸迴老家了

    一出城,小凡子的眼睛就不夠使了,東張西望,剛剛收完麥子的大地一望無際,撲麵而來的小風涼絲絲的,帶著一股泥土的芬芳。

    李嬸趁著涼快,把車子蹬的嗖嗖飛快。凡子坐在大梁上,沒一會兒腿坐麻了,又要換到後椅架上。李嬸嫌他來迴折騰,讓他等會兒再換。凡子撅著嘴生氣了,半天不言語,李嬸才下了車。剛坐在後椅架上,凡子又嫌李嬸擋著他,什麽也看不見了。“你這小猴崽子,欠該讓你一個人兒在家蹲著!”李嬸說。

    倆人說說笑笑打打鬧鬧,一會兒工夫,就看見兩座高高的大煙筒冒著滾滾白煙。凡子歪著腦袋喊:“冒煙嘍!冒煙嘍!加油!加油!”李嬸說:還早呢,著什麽急呀?又告訴凡子,大煙筒裏冒的不是煙,是熱汽兒。凡子想了想不明白,大煙筒不冒煙,怎麽冒熱氣兒呢?就問:“熱汽。怎麽那麽白呀?”李嬸想了想說:“蒸饅頭時,大鍋裏冒的熱氣不是熱騰騰的白汽兒呀,一個理兒。跟天上的雲彩一樣。”

    聽了李嬸的話凡子更迷糊了,在他的印象中,雲彩應該是冰涼冰涼的,和冬天窗戶上的冰花差不多,怎麽會是熱的呢。凡子想來想去也想不明白。這時自行車已經下了公路快進村兒了。騎過一段坑坑窪窪的沙石路就進了村,李嬸老遠就看見老姐姐正站在村口的大碾子旁向小路張望,心裏頭一熱,眼睛就有些發澀。姐夫這幾年當了大隊支書以後,老姐姐的小日子越過越滋潤,白白胖胖的像個大肚兒彌勒佛。

    李嬸趕緊跳下車,緊走幾步,大聲叫著姐姐。姐姐眯縫起眼睛,等看清是妹妹來了,立刻高興的嘴都合不攏了,紮煞著兩隻手迎上來說:“還真是你呀!我估摸著這幾天你就該迴來了。你也沒打噴嚏呀?昨兒我還夢見你了呢,你姐夫說我是想你想的,還真就來了。”李嬸說:“你能掐會算呀?我今兒要不來呢?”

    “你今兒要再不來呀,我就叫你姐夫帶著我進城找你算賬去,叫你不惦著老姐姐。”

    李嬸說:“早就說過來看你,不是一直騰不出空兒來嘛。”

    “行了吧,就會說嘴兒,你說說都幾個月不迴來了?”老姐姐說完又摸著小凡子的腦袋說小凡子長高了,都快趕上她家二小子了。進了院子,李嬸洗了把臉,老姐兒倆就坐在炕頭上東家長西家短有一搭無一搭地嘮起了閑話兒。

    不一會兒,支書家來了且4的消息就傳遍了全村。鄉鄰們紛紛前來探望,嬸子大娘大姑娘小媳婦來了一撥兒又一撥兒,有的掐著一捆兒綠生生的羊角蔥,有的擓著一小籃兒頂花帶刺的嫩黃瓜,還有的用前襟兒兜著幾個花皮兒大甜瓜。李嬸姐姐坐在炕上粗門大嗓地和大夥打招唿,紅撲撲的大臉上洋溢著得意的亮光。

    小凡子坐在屋裏老實了一會兒,就裏出外轉到處踅摸開了,先是捂著鼻子來到豬圈,那頭胖乎乎的大黑豬正趴在泥糊糊的地上撅著嘴哼哼唧唧喘粗氣。小凡子揀了塊土坷垃扔過去,打在老黑豬肚子上,老黑豬紋絲沒動,連眼都沒眨一下。凡子又揀了塊大的瞄了瞄,一扔打在老黑豬腦門兒上,老黑豬才抬抬眼皮很不屑地看了看凡子,好像在嘲笑凡子白費勁兒,自己一點兒也不疼。老皮老臉的東西,挨揍不覺疼,不理你了。小凡子想著又來到雞窩,一隻蘆花大母雞正趴在窩裏下蛋,見到小凡子過來,伸長了脖子呱呱直叫,怕他搶了自己的蛋似的。小凡子一生氣,打開雞籠子想教訓教訓它。結果不但沒抓住,還把一群雞全放出來了。小凡子抄起掃帚在後麵追,把一群雞追的滿院子撲棱撲棱亂飛。那隻蘆花大母雞連竄帶蹦飛到了院牆上,虎視眈眈地瞪著凡子,大黃狗看著熱鬧也跟在凡子後頭滿院子亂叫亂竄,一會兒工夫院子裏就雞飛狗跳塵土飛揚了。

    “小凡子,想造反呀你!給我滾迴來喝口水!看你折騰的滿院子烏煙瘴氣的!”李嬸隔著窗戶陰陽怪氣地喊。小凡子聽了直笑。每次一迴老家,李嬸的口音立刻就變味兒,迴到槐樹院後馬上又變迴去了。好玩。

    “嗨!小孩子家家的,就是個造唄,能有什麽正行呀?甭管他,還能翻了天呀?”李嬸姐姐說完又問剛進屋的小凡子:“餓了吧?小凡子。一會兒老嬸子給你壓榆皮麵兒餄餎吃,保準兒讓你吃成個大肚子蟈蟈兒。”李嬸姐姐說著抹了把凡子腦袋門兒上的汗。聽了李嬸姐姐的話,小凡子更逮住理了,咕咚咕咚喝了幾大口涼白開,抬屁股又要往外跑。這時李嬸姐姐衝門外喊:“梅子!麵揣好了唄?我們小凡子等著吃呢!”

    “早揣好咧,餳著呢!三舅母。”屋外的話音兒未落,梅子姑娘進來了。

    梅子?小凡子一聽梅子,心裏一激靈,臉就紅了,手腳也老實下來,抬起的屁股又落到炕沿兒上,低下頭一動不敢動。

    過了一會兒凡子才抬起頭,偷偷打量著剛剛進屋的梅子。梅子穿了一件白地兒紅喇叭花的短袖小褂兒,頭上梳著一根兒長長的大辮子,辮梢兒上纏著一圈紅玻璃絲。

    梅子站在那兒,先是衝李嬸靦腆地一笑,然後才細聲細氣地問:“三舅母,待會兒在院兒裏吃吧,院兒裏有風,涼快兒。”得到李嬸姐姐答應,梅子不經意地看了凡子一眼轉身出去了。凡子又趕緊低下頭。

    “梅子,快給小凡子洗個甜瓜把嘴占上,省得閑的他橫蹦。”李嬸姐姐又說。小凡子的心又是一緊。

    正在這時,梅子拿著一個帶著水珠兒的花皮兒甜瓜迴來了,兩手使勁一拍,甜瓜脆生生地裂成兩半兒,露出裏麵粉紅色的瓜瓤,梅子甩甩瓜籽兒,一半兒遞給小凡子,一半兒遞給李嬸。小凡子接過甜瓜,喀喳喀喳大口吃起來。

    “甜唄?”李嬸問。“嗯,甜。”凡子答。

    “甜,甜還不趕快謝謝梅子姐?怵窩子5!”李嬸說。凡子的臉更紅了。

    3。凡子想起廁所裏的梅子

    去年臘月裏,凡子跟李嬸迴了趟老家。走到半路,天上飄起了細碎的小雪渣兒,小風一吹,打在臉上生疼。路也變得又濕又滑,李嬸吃力地登著自行車。

    直到快吃午飯時才趕到李嬸姐姐家。小凡子的兩條腿早就坐麻了,下了車顧不上腿麻,紮著腦袋跟頭趔趄地往茅房跑去。凡子的一泡尿整整憋了一上午了。

    小凡子暈頭轉向地跑到茅房門口連咳嗽帶問:“有人唄,有人唄?”聽聽裏邊沒動靜,一腳邁了進去,兩隻眼睛緊緊盯著牆根兒的尿缸,一邊走一邊哆哆嗦嗦解褲子,恨不得馬上就尿。就在這時凡子突然發現南牆根兒蹲著一個穿紅棉襖的小丫頭兒,正瞪著一雙驚恐的大眼睛呆呆地看著自己。凡子一下子傻了,腦袋裏一片空白,愣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往外跑。

    “小凡子,還不快進屋來!”看著雪地裏站著的小凡子,李嬸在屋裏大聲喊。

    凡子暈暈乎乎進了屋,眼睛什麽也看不清,呆呆地坐在炕沿上發呆,過了一會兒才感到渾身上下出了一身透汗。

    “小凡子,快上炕上暖和暖和,怎麽大冷的天兒還出了一腦門子熱汗呀?可別著了涼,大年根兒底下的。”李嬸姐姐趕緊扯過炕上的被子說。“快脫了鞋,圍上被子烤烤!”李嬸說著往火炕裏填了兩把棒子秸。

    一直到下午凡子才又想撒尿。可到了茅房卻怎麽也尿不出來,站了半天才尿出了一泡長長細細的尿水,緊繃繃的肚子一下子空了。後來凡子從二小子嘴裏知道那個小丫頭叫梅子,苟會計家的三閨女。

    梅子又進來了,端著一篦簾兒切好的西瓜,鮮紅的瓜瓤把梅子的臉蛋兒襯的更加紅撲撲水靈靈的。

    “凡子,吃塊西瓜,在井裏拔了一上午了,透心兒涼!”李嬸姐姐招唿說。

    “這個梅子也是忒沒個出息,都說下婆家的人了,還這麽羞答答的,看你嫁出去以後怎麽辦。”李嬸姐姐自言自語地叨叨著。梅子聽了臉更紅了。

    “凡子,發什麽愣啊?吃啊!”李嬸說。

    “三舅母,桌子擺好了。還等我三舅不?”梅子又問。

    “他呀,且6迴不來呢。等他,還不把我們小凡子餓癟嘍哇!咱們先吃。”李嬸姐姐說著挪下炕。

    4。梅子壓的餄餎真好吃

    小飯桌放在院子裏的老榆樹下。梅子剛剛在地上潑了水,地皮兒濕乎乎的,微風送來陣陣青草的香味。

    小飯桌上擺滿了菜碼和佐料,一盤切的細細的黃瓜絲兒,一盤香椿芽,幾頭青蒜,還有芝麻醬、花椒油。看著這些新鮮吃物兒,小凡子咽了口吐沫,折騰了一上午早就餓了。

    梅子把過了涼水的餄餎端上來,先用撈了多半碗遞給凡子。這叫什麽麵條呀,黑了吧唧的,能吃嗎?看著碗裏黑糊糊圓滾滾的粗麵條。凡子想。

    李嬸看出了小凡子的疑惑,趕緊說:“這叫榆皮麵兒餄餎,噴噴香。在城裏你想吃還沒地方吃去呢!燒包!”說著給他澆上佐料拌好:“吃吧,傻小子,吃飽了不想家。”

    凡子端起碗一吃,嘿!真好吃!凡子唿嚕唿嚕大口吃起來,眨眼間半碗餄餎全下肚了。

    李嬸笑著說:“看你那餓死鬼兒樣,八輩子沒吃過東西似的。也不怕丟了咱槐樹院的人。”李嬸姐姐說:“小孩子家,吃著新鮮唄。去,再讓梅子姐給你盛一碗。在咱們鄉下貴重吃物兒沒有,就是吃個新鮮勁兒。”

    梅子還記得自己嗎?也許早忘了吧?是茅房那個梅子嗎?小凡子端著空碗一路想著來到灶間。

    灶台上的大鐵鍋正嘩嘩開著,鍋上架著一付餄餎床子,梅子正在煙霧水汽中上上下下忙活,一會兒往灶堂裏添把柴禾,一會兒又狠勁地壓餄餎床子,還不時抹一把頭上的汗水。一條麻花樣的大辮兒甩來甩去,辮梢兒上的紅玻璃絲一晃一晃的格外耀眼。

    凡子呆呆地看著,早忘了自己來幹什麽了。梅子一抬頭發現了門口的凡子:“姐壓的餄餎好吃唄?姐再給你盛一碗。”梅子說完接過凡子手中的空碗。

    “好吃。”凡子扭捏地迴答。 “上幾年級了?”梅子又問。

    “育新學校中八班。”凡子發現梅子說話的聲音也帶著一股水靈靈的勁道勁兒,就像剛打下的麥粒兒,越嚼越勁道。

    “呦!都是初一的大學生了!那可得多吃點兒。”梅子咧嘴一笑,紅紅的臉蛋上露出了兩個淺淺的小酒窩。

    也許是快吃飽了,也許是剛才在灶間和梅子說話太緊張了。凡子覺著第二碗餄餎遠不如第一碗好吃,溫嘟嘟的還有些發粘。

    “二子哥,你們村兒有幾個梅子呀?”在村東頭的柳樹林子裏,凡子追著二小子問。二小子聽了說:“等,等會兒,看我的。”二小子正拿著彈弓瞄著樹上的一隻大老家。被凡子一攪和,大老家撲愣愣飛了。“哎!都怨你,沒打著。”二小子長歎一聲,問凡子:“哎?剛才你說什麽來著?什麽幾個梅子呀?”

    “我說,你們村兒有幾個叫梅子的人?”凡子說。

    “幾個梅子?一個唄,梅子還能有幾個呀?傻小子。”二小子說完又忙著打老家去了。

    凡子在後麵細細琢磨二小子的話,越想越納悶。一個梅子,不對吧?莫不是當時自己看花了眼?茅房裏那個紅紅的身影在凡子腦海裏變得越來越模糊,最後隻剩下一條係著紅頭繩的大辮子了。

    “嘿!小凡子,打著了!打著了!”前麵傳來二小子激動的唿喊。

    5。二小子的婚事真煩人

    “姐呀!這幾年,老藏頭兒的官兒越當越大,你這小日子倒是越過越滋潤,看你胖的都快走不動道兒了。”凡子跟二小子走了以後,老姐兒倆躺在炕上唿嗒唿嗒搖著蒲扇接著聊天。李嬸從來不管姐夫叫姐夫,都是叫臧老頭兒。

    “嗨!外人這麽說,怎麽你也這麽說呀!其實呀,我這是虛胖,外麵兒上看著壯實,可瓤裏早喧嘍!你還不知道姐姐這一肚子的難處啊?”李嬸姐姐說完長歎一聲。李嬸知道,老姐姐是為二小子的婚事發愁。

    別看二小子平時精精神神利利索索的,可一到了正事兒上就不著調。姐姐生二小子的時候可費老鼻子勁了,在市裏的婦幼保健院折騰了三天三宿,最後剖腹產才勉強生下來,還險些把自個兒的命搭上。就這麽一個兒子,老姐姐寶貝的不行,含在嘴裏怕化了,頂在腦袋上怕摔了。

    二小子長大以後,到處惹是生非,是三裏五鄉出了名的不講理。在娶媳婦的問題上,更是橫挑鼻子豎挑眼,遠遠近近的姑娘給他介紹了十幾個都看不上。不是嫌人家高就是嫌人家矬,不是嫌人家胖就是嫌人家瘦。怎麽也對不了他的心思。

    李嬸姐姐說:“這個死孩崽子,給他說了那麽多姑娘都看不上,卻偏偏看上黃花了,那個小蹄子還不願意。你說說!”李嬸姐姐坐起來躺下,躺下又坐起來。

    黃花是北京知青,整日裏酸了吧唧的,誰也不放在眼裏。別的知青見了支書夫人,哪個不是大老遠就嬸子大娘的上趕著打招唿哇。唯獨黃花見了支書夫人連眼皮兒也不抬。

    “這個黃花也太不識抬舉了,一個臭資本家出身,她爹還是個右派,歲數比我們家老二還大一歲呢。我不嫌她。嘿!她倒拿起羊角來了!”

    “話也不能這麽說。自古這婚姻大事講究的是個緣分,強扭的瓜不甜。她不願意就拉倒唄,好閨女多的是。再說呀,也怨你這當娘的糊塗。老話兒不早就說咧,女大一不成妻,就是她願意,咱也不能要她呀!”李嬸看著氣唿唿的姐姐勸說道。

    “誰說不是呢,可二小子跟中了邪似的,你還不知道他,認準的了事兒九頭牛也拉不迴來!”李嬸姐姐說。

    “咱那二小子,也該好好管管了,什麽小貨兒了,不能老信著他的意兒胡造。”李嬸說。

    “我氣就氣黃花,哪怕你拐個彎兒也好哇!嗷,就那麽直撅撅地把麻三姑給戳迴來了。打狗還得看主人呢,這讓你姐夫那張老臉往哪兒擱呀?”李嬸姐姐越說越來氣,眉頭擰成了個疙瘩,一邊說一邊拿蒲扇“啪啪”地拍打炕沿。

    “她願意不願意那是她的事兒,礙不著我姐夫什麽事兒……”李嬸的話還沒說完姐姐就急了。

    “怎麽礙不著哇?你姐夫好賴也是個官兒呀,以後還怎麽在村裏說話辦事呀!”李嬸姐姐喘了口氣又說:“要說呢,二小子也不是非她不娶,這會兒他那股子邪魔勁兒早過去了,可我就是咽不下這口窩囊氣。”李嬸姐姐越說嗓門兒越高。

    這不是蠻不講理嗎?你想找人家當兒媳婦,還不興人家不願意呀?你以為你是誰呀!聽了姐姐的話,李嬸暗暗琢磨,想敲打敲打老姐姐,可想了想又把話咽迴去了。輕易不見迴麵,見了麵就惹肚子氣生,何必呢?就趕緊轉移話題說:“我看梅子那丫頭蔫乎乎的,挺招人喜歡……”

    “嗨!誰說不是呀?可她們家不是跟你姐夫家沾著點兒親嗎?雖說八竿子劃拉不著,咱也沒法張嘴呀。前兒有人給梅子提親,老苟還拐彎抹角地說這事兒來著。你姐夫說咱可不能壞了老輩子立下的規矩。這不,人家給梅子提了個當兵的,這會兒連照片都寄來了。”姐姐若有所思地說。

    屋裏一時陷入了沉寂,老姐兒倆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兒。

    唉!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啊。李嬸躺在炕上迷迷糊糊地想,想著想著就打心眼裏可憐起那個叫黃花的閨女了。一個嬌生慣養的小姑娘,隻身一人從北京來到這裏,多可憐呀,又碰上姐姐這麽個不講理的。漸漸的,李嬸腦海裏出現了一個可憐巴巴的小姑娘,正瞪著兩隻無助的大眼睛想李嬸訴說自己的委屈。這時老莫不知從哪兒跑來了,也瞪著倆眼愣愣地看著黃花……李嬸心裏一機靈,黃花和老莫又突然不見了,原來是個夢。

    聽著旁邊姐姐的唿嚕聲,李嬸越琢磨越覺著剛才的夢奇怪。什麽意思呢?又是黃花又是老莫的……“對呀!”李嬸想著想著,嘴上不由得喊了出來。

    李嬸姐姐嚇得一下子坐起來:“怎麽了?怎麽了?”李嬸不好意思地說:“沒事兒,做了個夢。”

    “嚇我一跳,魘住了吧?你小時候就有這毛病。”李嬸姐姐嘟囔嘟囔又躺下打起了唿嚕。

    李嬸卻再也睡不著了,過了一會,推醒了姐姐說:“姐,還是那句話,這婚姻大事得講究個緣分,二小子的事兒你也不用著急。黃花呢,不行我給她在城裏尋個主兒。你呢,也省得氣壞了身子骨兒,眼不見心不煩。”

    “趁早兒離我遠遠的,我這會兒一見了她心裏就喘不上氣來。”李嬸姐姐說。

    “對對對,早打發嘍早安定,省得整天在你眼皮子底下晃蕩。他小姨兒,早來咧?”倆人正說著,姐夫一掀簾子進來了。

    “對什麽對?我都來半天了,你連個照麵兒也不打,眼裏還有我這個小姨呀?當個屁大的官兒就不知吃幾碗幹飯了,別美掉屁股砸了腳後跟!”李嬸坐起來扯過自己的褂子披上說。

    “該!挨刺兒的腦袋!”老姐姐幫著李嬸說。

    “嗨!砸壞嘍腳後跟倒不要緊,別把你小姨子兒摔壞嘍就行!”姐夫壞笑著說。

    “呸!你個老不正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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