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本家的書房裏,雲井辰正倚著木椅,翻看著護衛送迴來的消息,上麵清楚的記錄著,兩個離家出走的小家夥,每天做了什麽,說了什麽。


    五年的時間似乎並沒有在他的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跡,精致的容顏褪去了邪魅,卻多了幾分屬於成熟男人的性.感與沉穩,狹長的桃花眼深不見底,似兩個黑洞,攝人魂魄。


    三千白發用一支白玉簪子隨意的束起,隻留下兩戳,從額上兩分落下。


    “嗬,無憂這丫頭,愈發會算計了。”看著淩小白一次次為她出血,還出得心甘情願,雲井辰啞然失笑。


    這個被他和若夕捧在手心裏的寶貝啊,已經成長到超出他們想象的地步了。


    “大白天你笑得這麽猥瑣做什麽?”淩若夕穿著一席黑袍,挺著一個圓圓的大肚子,小心翼翼踏入房中,三個月前,她再次被診斷出懷有身孕,也正是因為這樣,吃醋的淩小白在雲無憂巧妙的刺激下,攜帶著妹妹,離家出走。


    “不是讓你在房間裏靜養嗎?”雲井辰急忙起身,走上前去,攙扶住她的手臂,然後體貼的在椅子上墊上了軟墊子。


    目光掃過桌上的書信,淩若夕頓時了然:“護衛們送來的?”


    “恩,這兩個小家夥在落日城裏安頓下來,成天坑蒙拐騙,小日子過得倒是豐富多彩。”雲井辰寵溺的笑了。


    “他們怎麽會去落日城?”那個地方,自從她離開後,再未迴去過,現在迴想起來,倒是有幾分想念。


    “是無憂說,想去看看你以前居住過的城鎮。”雲井辰伸出手臂,輕輕擁住她的身體,“你知道,她從小就特別喜歡你,崇拜你。”


    “我怎麽聞到了一股子酸味?”淩若夕衝他翻了個白眼。


    “嗬,為夫這個做爹的,在她的心目中,還比不過你一根頭發絲,你說為夫能不吃醋麽?”雲井辰故作委屈的說道,但那雙深邃的黑眸裏,卻湧現了零碎的笑意。


    “小丫呢?她最近有消息傳迴來嗎?”淩若夕懶得和他鬥嘴,這家夥,這兩年是愈發的沒個正經了。


    “沒有,半個月前,她去了深淵地獄,想來現在還在裏麵住著。”想到三年前就離開他們,說要四處走走,開拓眼界的小丫,雲井辰心裏倒是有幾分尊重,五年的時間,足夠讓任何一份感情褪色,尤其是在天人永隔的情況中。


    可小丫卻一次也沒有忘記過暗水,她用了整整三年,走過他曾走過的路,看過他曾看過的風景,最後,定居在他的家鄉,隱世不出。


    “說到那兒,什麽時候隨我去拜祭絕殺他們幾兄弟吧。”淩若夕眸光忽閃,她從沒有忘記過,現在的安寧歲月,是這些人用鮮血和生命,替她換來的。


    雲井辰自然不可能拒絕她的要求,立即吩咐下人,著手準備。


    一座奢華的輦轎在本家外停下,在五年的時光裏,淪為了車夫的黑狼,噗哧噗哧打著響鼻,龐大的身軀遮天蔽日,等到淩若夕和雲井辰雙雙落座後,它用爪子刨著地麵,飛身躍起,迅速消失在了天際。


    神獸的飛行速度快如疾風,一個時辰後,就降落在了深淵地獄的懸崖下方,熟悉的山穀近在咫尺,早就迴歸這裏的眾人,察覺到天空上飄下的玄力,戒備的衝出屋子,可當他們看見不請自來的夫妻時,臉上卻掛起了喜悅的笑容。


    “淩姑娘,你怎麽來了?也不提前說一聲。”大家立即朝她圍攏,七嘴八舌的和她說話。


    “淩姑娘,你這是又懷上啦?不錯啊,這一胎是男孩還是女孩?”


    “淩姑娘,小少爺和小小姐身體還好嗎?”


    ……


    他們已經有半年多沒見,自然有說不完的話,雲井辰含笑站在一旁,也不吱聲,隻是寵溺的看著被人群緊密包圍的愛人,心頭說不出的驕傲和自豪。


    淩若夕耐心的迴答著他們的問題,然後,才提出想要去後山拜祭絕殺。


    眾人一路尾隨著她,前往後山。


    長滿茂盛綠草的山頭,大樹成蔭,穿梭過這片叢林,抵達最前方,二十多個黑色的壇子整齊的擺放著,四周掛著白帆,地上還有殘留的冥紙灰燼。


    淩若夕抬腳走上前去,雙目緊閉。


    謝謝你們,在我最困難的日子裏,陪伴我,保護我,最後甚至因我而死。


    腦海中浮現的,是當初初到深淵地獄時的狼狽,是在看見他們擁有的強大實力時,堅定的想要收服他們的壯誌。


    是許下要帶他們出去,帶他們平安迴來的承諾,是最後,隻能迎接滿地血腥的無力與挫敗。


    她永遠也不會忘記,是這些人,為她撐起現在這平靜卻又幸福的生活。


    “對不起……”一聲五年前沒能說出口的抱歉,這一刻,隨風而逝,“還有謝謝。”


    謝謝你們曾陪她一起度過最難的歲月,謝謝你們為她所做的一切。


    最簡樸的話語,卻讓後方的眾人忍不住紅了眼眶。


    雲井辰溫柔的握住她的柔荑,“他們會聽到你的話的。”


    離開時,一陣狂風忽然從遠方吹來,白帆飄舞,就像是那些亡靈們,對她的迴應。


    入夜,山穀裏迎來了久違的熱鬧,忙碌的女眷們從廚房裏端出一盤盤精致可口的菜肴,深淵地獄的眾人不停的向雲井辰灌酒,席間歡聲笑語不絕於耳。


    淩若夕懷有身孕倒是逃過一劫,她眼見的瞥見小丫一個人神色黯然的離席而去,隨口編了個理由,追出山穀。


    晚風陣陣,在崎嶇的山路上,小丫蹲坐在一塊石頭上,無聲的哭泣著。


    淩若夕悄無聲息走到她的身邊,“在想什麽?”


    “夫人……”小丫抬起頭,倉皇的擦拭掉臉上的淚痕,她不想在淩若夕的麵前掉眼淚。


    “想暗水嗎?”即使不說,她也能猜到,這個丫頭必定是觸景傷情,雙手隨意的枕在腦後,抬頭仰望著天上的繁星,一抹哀愁,染上她的眉宇。


    暗水,這個曾嬉皮笑臉的陪伴在自己身邊好久的男人,這個最後,隻為了一株續魂草,甘願放棄幸福,舍棄生命的男人,永遠是淩若夕心裏的一道傷疤。


    小丫咬著唇瓣,學著她的姿勢躺下來。


    “恩,如果他還在,看到剛才的畫麵一定會很開心很開心。”小丫喃喃道。


    熱鬧的時光,永遠不缺少失意人。


    “嗬,這倒是,那家夥永遠是最捧場的存在。”淩若夕勾唇一笑,“不過小丫,你真打算繼續這樣下去嗎?一輩子不嫁人,不生子,守著和他的迴憶過日子?”


    淩若夕心疼她,這個固執的丫頭,守了五年,苦了五年,五年對女人來說,是多麽寶貴的年華,更何況,她還年輕,還有好多的路可以走。


    還有好多的選擇可以去做。


    聞言,小丫破涕為笑,“其實想想,既然他把我拋下了,我好像也沒有必要再一個人苦苦的守著。”


    手掌輕輕握住鎖骨下方的錦囊,裏麵裝著的,是她深愛的男人的骨灰。


    “可是夫人,你知道麽?或許在你眼裏,我的做法很傻,但我一點也不後悔,我愛他,他在的時候,這些話,我沒能說出口,我隻希望,頂著他的姓氏一直到生命的最後,然後下了地獄,見到他,我就可以告訴他,我念了他一輩子。”小丫幽幽閉上了雙眼,嘴角噙著的是一抹極其幸福且甜蜜的笑。


    “我現在過得很開心,住在他住過的地方,好像睜開眼睛就能看見他,我不想改變這樣的生活。”


    淩若夕頓時啞然,或許她無法理解小丫的心情,可是,隻要她過得幸福,又有什麽關係呢?


    “那就好。”她釋然一笑。


    “夫人,你呢?這幾年你過得怎麽樣?”小丫將話題轉移到她的身上。


    淩若夕仔細想了想,然後,她絕美的臉龐,浮現了一抹極致絢爛的笑容。


    小丫覺得,她不用再問了,能夠讓一個女人露出這般甜蜜的微笑,還不夠說明一切嗎?


    睜開眼,餘光瞥見站在右側大樹下的那抹紅色人影,她識趣的站起身,朝淩若夕眨眨眼睛,神色略顯曖昧,之後,便小跑著離開了。


    雲井辰緩步踱步到她的身邊,單手擁住她,“明知道自己懷有身孕,還敢睡在地上,不怕風寒入體麽?”


    彎曲的手指輕輕彈了彈她的腦門,淩若夕吃疼的瞪著他。


    “怎麽,為夫說得不對?就算你不顧及自己的身體,也要顧及肚子裏的孩子,忘了麽?小一說了,你生無憂的時候,傷了身體,不好好調養,很容易留下病根。”雲井辰無奈的歎息道。


    這女人,就不能稍微愛惜自己的身體一點麽?總這樣,將來可怎麽辦啊。


    “不是有你在嗎?”淩若夕的迴答讓雲井辰啞然。


    他寵溺一笑,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是,有為夫在,為夫會為你準備好一切。”


    隨風傳來的甜言蜜語落入小丫的耳畔,她停下步伐,悄悄轉過身去,看著泥濘的斜坡上,並肩坐在一起的兩道人影。


    朦朧的月光從頭頂上灑落下來,將他們兩人的身影籠罩在內,仿佛度上了一層璀璨的金色。


    “暗水,你可以放心了,夫人她過得很幸福。”而且她會一直一直的幸福下去。


    因為啊,她的身邊有一個愛她成癡的男人。


    他舍不得她受一點傷害,疼她入骨。


    低聲呢喃的話語,在風中消散,無垠的夜空上,一抹流星迅速滑過,似是誰在遙遠的天邊,無聲做著的迴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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