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斯理想了整整一夜,於老提出的事究竟是順口一說,還是早就有這種想法?不得不說,這個提議他也十分讚成,但讓女子監國已經是開了先河,再讓皇後娘娘坐上攝政王的寶座,百姓和朝廷的官員會同意嗎?


    第二天上朝時,淩若夕始終能夠感覺到從下方投射而來的複雜視線,眉心微微一皺,退朝後,她私下見了衛斯理。


    “你昨天沒睡好?”一邊往禦花園走,她一邊問道,衛斯理今天的精神狀態,疲憊至極,雙眼充滿了血絲,就像是一夜沒睡似的,這可不像平時的他啊。


    “尚可,尚可。”衛斯理訕訕笑了笑,有些欲言又止。


    “什麽事讓你扭扭捏捏成這樣?有話直說。”淩若夕最反感有人擺出這副猶豫、掙紮的模樣,冷聲嗬斥道。


    衛斯理苦笑一聲:“娘娘,您打算在尋找到那人後,就離開南詔嗎?”


    他怎麽會突然問起這件事?淩若夕狐疑的盯著他:“你有他的消息了?”


    平靜的語調忽然變得急切起來,甚至有些咄咄逼人,衛斯理心頭一沉,臉上卻笑得愈發燦爛:“不是,微臣隻是隨口問問。”


    一抹失落從她的眼底閃過,“不錯,這是我和你的交換條件,放心,對於監國的位置,我不會死抱著不放手,隻要找到他,你們想要誰坐上那把龍椅,我沒有任何意見。”


    果然是這樣嗎?若說談話前,他還對於老的提議有幾分猶豫,但當親耳聽到淩若夕的保證後,他卻愈發認同於老昨天的提議,不僅僅是為了讓皇後娘娘名正言順的掌管朝政,更重要的是,若她背負上攝政王的名頭,背負上南詔的將來,以她的個性,就會對南詔負責到底。


    衛斯理不敢想象若有朝一日她離開南詔,南詔國會變得怎麽樣,即便要走,那也得等到他們培養出合格的帝王,朝綱穩定的時候,絕不是現在。


    而想要時機成熟,沒有三五七年,幾乎是不可能的。


    他匆匆向淩若夕告辭,腳步急促的離宮而去,望著他略顯匆忙的背影,淩若夕不自覺擰起了眉頭,怎麽總覺得今天這人有些不太對勁?


    迴府後,衛斯理立即差人請來於老,以及幾位陪著他征戰沙場的武將,在府中與他們共同商議,推舉淩若夕為攝政王一事,希望能夠利用這個身份,留住她。


    入夜,她孤身一人披著墨色輕裘在鹿台上飲酒,瓊瑤佳釀湧入喉嚨,辛辣中帶著幾分香甜的迴味,麵頰微醺,晚風撩起她肩頭的幾縷秀發。


    四周靜悄悄的,隻有遠方禦林軍巡邏的腳步聲時不時響起。


    已經快兩個月了,自從他離開以後,他們足足有近兩個月未曾見麵,嗬。


    一抹嘲弄的笑染上嘴角,她猛地執起酒壺,白皙的脖頸朝後仰去,曲線優美,壺中烈酒咕嚕嚕盡數落入腹中,淩若夕的酒量稱不上千杯不醉,但這點酒,還不至於讓她找不著北,但或許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她隱隱感覺到腦袋有些混沌,那些被她刻意壓下的舊迴憶,此刻就像是一場無聲的電影,正在她的腦海裏不停的循環播放著。


    她還記得,初次見麵時,他們大打出手;


    她還記得,他死皮賴臉的纏在自己身邊,趕不走,罵不走,嘴裏成天說著曖昧不明的話,惹自己生氣;


    她還記得,在深淵地獄的山穀中,他紅衣妖嬈,攬住自己用盡全力的一吻。


    ……


    那麽多那麽多的迴憶,可到頭來,說要永遠陪伴在她身邊的人,現在卻不見了蹤影。


    一股怒氣轟地竄上頭頂,她拂袖起身,手中的白玉酒壺,滾落到地上,碎片橫飛,腳尖用力點住地麵,縱身一躍,她的身影如疾風般,迅速與這頭頂上無垠的夜空融合成一片,消失在了天邊。


    初秋的晚風刮在臉上,如同針紮般疼,淩若夕運起十成的力量,速度不減,一刻鍾後,就已抵達了皇城外的後山,綿延不絕的山峰靜靜佇立在夜空下,冷清的月光,斑駁的照耀在泥土地上,綠茵成海,泥濘崎嶇的山路兩側,偶有蟲鳴聲響起。


    淩若夕旋身在山腳落下,恍惚的望著這座雄偉的山峰,她至今還記得,那一晚,這條山路上的絢爛,記得,那一條讓她走向愛情的紅毯。


    腳步緩緩邁開,踏上了這漆黑的山道,她走得十分緩慢,像是在迴憶著什麽一樣,很快,馬靴便被泥土沾得灰塵仆仆,可她卻毫不在乎,隻靠著一口氣,爬上了山巔,漫天的花海此刻早已凋謝,隻剩下光禿禿的花莖在這晚風中孤單的搖擺。


    她閉上眼,仿佛能夠想起那一夜,這裏百花齊放的美麗畫麵,能夠想起,那人坐在這花海中,邪氣橫生的模樣。


    物是人非……


    她撩開衣擺,隨意的在這濕潤的土地上坐下,手掌托住腮幫,沉浸在過去的迴憶中,沒過多久,她再度起身,大半夜來到京城的煙花兜售店鋪,不顧店家喋喋不休的叫罵,斥重金,將店裏所有的煙火通通買了下來,裝了滿滿兩個木箱子,隨後,她扛著箱子縱身飛上山頭,火折子點燃引線,一朵朵絢爛的煙花,將整片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晝般明亮、絢爛。


    煙火持續了整整一夜,無數百姓聽到動靜,從民居裏走了出來,他們仰頭望著天空上綻放的璀璨,驚唿道:“哇,快看,有人在放煙火。”


    無數人興高采烈的欣賞著這盛大的彩色晚宴,也有記憶力還算不錯的人,想起了許久前,也曾有過這麽一夜。


    漆黑的暗巷裏,一抹孤單的人影靜靜的站立著,墨色的錦緞質地上乘,腰間纏一條深色緞帶,衣裳華麗、貴氣,他微微昂起頭,下顎緊繃,失去血色的蒼白唇瓣,用力抿成一條直線,那是隱忍的弧度。


    “若夕……”想要去見她的衝動前所未有的劇烈,雲井辰苦笑一聲,步伐緩緩邁開,如若千金重,幾縷白色的發絲從肩頭滑落到胸前,剛抬起的腳步驀地落下。


    他頹敗的閉上了雙眼,如同狼狽逃離似的,離開了暗巷。


    不能去見她,這樣的自己已經不再有將她擁入懷中的資格,她值得更好的。


    如果是以前,有誰告訴他,他有朝一日會因為自卑親手放棄掉深愛著的女人,雲井辰定會嗤之以鼻,可是怎麽辦?當愛到骨子裏時,他希望的是對方能夠擁有更好的人去守護她,去愛護她,而不是殘缺不堪的自己。


    體內壓抑的傷勢再度爆發,在剛迴到大宅的門口,一口鮮血噗地從嘴裏噴了出來,身體踉蹌了幾下,仿佛渾身的力氣都在這一刻被抽空,搖搖晃晃的靠在門上,臉色慘白如雪,氣息微弱。


    “咳咳咳。”手掌顫抖的捂住嘴唇,拚命想要遏止住不停向外湧出的淤血,卻無濟於事。


    “啊!”一聲驚唿從左側傳來,提著竹籃的女人驚訝的望著靠在門上搖搖欲墜的男人,她猶豫了幾秒,急忙跑上前去,擔憂的問道:“你還好嗎?”


    一把將籃子扔到地上,她迅速握住雲井辰的脈搏,“呀,好嚴重的傷勢。”


    脈象若有似無,五髒六腑嚴重消耗,而且還是很久以前的舊傷!這個人幾乎隻剩下了半條命!


    “快,這是治療內傷的藥,你快吃下去啊。”女人慌忙從懷裏拿出一個白玉藥瓶,倒出了黑色的顆粒,想要往雲井辰的嘴裏送。


    靈藥入喉,轉瞬即化,翻湧的血液逐漸恢複平靜,雲井辰總算是得到了喘息的時間,睫毛虛弱的顫抖著,眼皮輕輕睜開,朦朧恍惚的視野裏,出現的是一個陌生的女人。


    “謝謝。”他強撐著身體,掙脫了女人的攙扶,從懷中拿出一錠金元寶,“這是謝禮。”


    他不認識她,更不願收下一份人情。


    女人好似受到了羞辱一般,一張臉迅速染紅:“你這是什麽意思?作為煉藥師,看到有人受傷出手相助是我的責任。”


    雲井辰好似未曾聽到,固執的將元寶塞入她的手心,隨後,頭也不迴的將門推開,然後在女人怒氣難平的目光下,重新關上。


    他利落的舉動,讓女人氣惱的跺跺腳,“什麽人啊,長得俊美了不起嗎?哼,就不該救你的,白白浪費本姑娘的藥。”


    她隨手將元寶握緊,砸向木門,之後提著籃子一溜煙小跑著消失在了黑暗的小路盡頭。


    天空上,璀璨的煙花仍在繼續,熠熠的光華為整個京城帶來了幾分夢幻般的美麗。


    直到第二天日出,火紅的驕陽從海平線上緩緩升起,早朝的時辰已到,可淩若夕的身影還未出現在朝堂上,不少官員交頭接耳的議論著,嘀咕著這皇後娘娘今天為何還沒現身,難不成出了什麽事嗎?


    “衛相,皇後娘娘她是不是有要事耽誤了?”一名朝臣湊到衛斯理身邊,小聲問道,如今在朝堂上,隻有他和於老等人,是淩若夕的親信,有什麽消息,當然得問他們。


    衛斯理心裏的疑惑不比他們少多少,卻溫和的笑著,出言安撫:“皇後娘娘日理萬機,或許臨時有急事耽誤了,不如大家耐心等待,本相派人去瞧瞧情況。”


    有他這句話,百官當然不敢反對,連連點頭。


    衛斯理揮手招來了一名太監,讓他頂替自己前去禦書房和寢宮這兩個淩若夕時常出沒的地方找人,但奇怪的是,卻沒能找到她的影子。


    這下子,官員們徹底急了,皇後娘娘居然在宮裏失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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