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問鳳奕郯,他此生最後悔的事是什麽,大概便是錯過了原本可以擁有的女人,一次錯過,一生悔恨。


    他至今還記得,那個從小時候就一直跟在自己身後,打不走,罵不走的小女孩,她總是掛著癡傻的笑,形象狼狽,哪怕是遭受到無數人的白眼,始終不曾離開過他的身邊。


    那時,他看不起她,隻因為這個女孩,是他人生的汙點。


    他意氣風發,背負著天才之名,卻偏偏有一個愚笨、白癡的未婚妻,無數人在背後笑話他,無數人在暗地裏議論他,以至於,他遷怒她,一次又一次將她推開,用最惡毒的話語刺激她,想要擺脫她的糾纏。


    鳳奕郯疲憊的靠在柴房的灰牆上,閉著眼,腦海中浮現了一幕幕過往的畫麵。


    “王爺,這幫人欺人太甚了!”他身前的士兵咬牙切齒的低咒道,“不就是仗著有淩若夕撐腰嗎?看看他們囂張的樣子,哼,靠一個女人,算什麽好漢?”


    “這淩若夕明明是北寧人,卻甘願賣國求榮,實在是……”士兵詆毀的話語還沒說完,一道冰冷的眼刀,直直落在了他的身上。


    麵上一怔,他下意識咽下了到了嘴邊的話語,沒敢再說出來。


    王爺的表情好可怕,像是要吃了自己。


    “本王不喜有人在背後亂嚼舌根。”鳳奕郯冷聲斥責道,“敗了就是敗了,無需找脫罪的借口。”


    士兵們臉上訕訕的,在他的敲打下,有些抬不起頭。


    “她如何,是她的事,不要再讓本王聽見這種話。”即使知道,他們所說的是事實,但鳳奕郯仍舊不願聽到有任何人在背後議論她,指責她。


    “是。”士兵唯唯諾諾的應下,可心裏卻忍不住泛起了嘀咕,這王爺怎麽會這般袒護淩若夕?簡直太奇怪了。


    鳳奕郯被俘的消息,在小丫的煽風點火下,很快,傳遍了整個南詔,各地方響起了百姓們的歡唿,他們興高采烈的談論著前方的戰事,將南詔國的將士表揚了一番,上到三軍統帥,下到士兵,幾乎都被他們視作了保家衛國的英雄。


    當然,名望最高的,仍是淩若夕。


    沒有人會忘記,是她為南詔帶來了和平,沒有人會忘記,現在的勝利,是她一手促成的。


    街道上,響亮的鞭炮聲不絕於耳,不少孩童歡喜的大叫聲,從僻靜的民居外傳來。


    雲井辰穿著墨色的錦袍,在廚房裏煎藥,蒼白的麵容此刻染上淡淡的笑,她果真沒讓自己失望,看,即使沒有自己,她同樣能混得風生水起。


    “英雄啊,”一聲感歎,從他略帶蒼白的嘴唇裏滑出,不知道以她的性子,被人這般擁戴,會是什麽樣呢?是害羞?還是無動於衷?


    腦海中浮現了她的各種樣子,生氣的,開心的,羞澀的,每一種,都能牽扯著他的心隱隱作痛。


    怎麽辦,他好像已經無法再滿足於在暗中偷偷跟著她了,耳邊每天都會有關於她的消息傳來,所有人都在談論她,議論她。


    想要見她,這樣的心情,從離開的第一天,就始終沒有間斷過。


    “若夕,我好想你。”壓抑的思念隻化作這一句繾綣的話語,隨風飄散在空氣中。


    邊城,距離淩克清登門造訪已過了三天,北寧國滯留在壺口關的軍隊,開始動身撤離,傷勢過重的士兵,被同伴攙扶著,一瘸一拐跟隨在大部隊後方,淩克清一騎當先,在跨過邊界時,他忍不住迴頭看了看城鎮的方向。


    淩若夕,希望你不要再讓我失望!


    “加速趕路。”他一聲令下,軍隊移動的速度頓時加快,隻短短三日,就抵達了皇城。


    “娘娘,北寧國的人已經全部撤離,我們也該進軍壺口關了。”大宅前廳,衛斯理一臉興奮的稟報道。


    “恩。”淩若夕微微頷首。


    坐在下方的眾武將,也難掩心頭的激動,終於來了,將丟失的城池全部討迴的這一天。


    “蒼天有眼啊,老夫總算有臉麵對九泉下的列祖列宗了。”於老眼圈一紅,竟忍不住哽咽起來。


    明明是歡喜的氣氛,但這些三大五粗的爺們,此刻紛紛紅了眼眶,淚眼婆娑的感慨著這段日子所經曆的種種,從失敗到反擊,從絕望到生機,這樣的心情,大概此生也難再出現一次。


    “娘娘,大恩不言謝,老夫在這裏向你行禮了。”於老渾身顫抖著從椅子上站起,衝著淩若夕深深的鞠了一躬。


    “多謝娘娘拔刀相助。”武將們齊齊起身,鄭重的行了一個大禮。


    淩若夕眉頭忍不住皺了一下,衣袖輕揮,一股巨大的力量,托住眾人的膝蓋,阻止了他們跪地的行為,“這是我和衛斯理的約定,你們沒有必要感謝我。”


    “可是不管怎麽說,是娘娘力挽狂瀾,保住了南詔的太平。”於老固執的說道,“老夫先前竟還懷疑娘娘的動機,實在是該殺!”


    淩若夕不太適應這煽情的氣氛,在暗地裏,朝衛斯理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出麵搞定。


    衛斯理苦笑一聲,搖搖頭,“娘娘,這是大家的心意,您就收下吧。”


    不論她出於何種目的出手,南詔的江山是因為她才得以保下,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


    “對啊對啊,娘親,他們要表達感激,就讓他們做嘛,”淩小白在一邊扭動著身體,笑得花枝招展,“不過,就隻是口頭感謝啊?”


    他泛著精芒的眼睛,驀地轉向廳內的眾武將,話意有所指。


    淩若夕嘴角一抖,已經預感到了他接下來想要說的話。


    “這……不知道小少爺的意思是?”於老茫然的眨眨眼睛,有些沒聽明白他的意思。


    淩小白有些難為情:“哎呦,你們這都不懂嗎?”


    食指並拇指,做了個搓指尖的動作。


    淩若夕一臉果然如此的模樣,手掌輕輕蓋住自己的麵龐,媽蛋,她就知道會是這樣!


    衛斯理立即了然,“小少爺不用擔心,等到迴宮,我們會進行論功行賞的。”


    不就是銀子嘛,南詔國給得起。


    “呀,真的嗎?”淩小白本就璀璨的眼神,此刻亮得好似兩個燈泡,雙眼變作了$狀,“哎呦,這怎麽好意思呢?娘親說過的,做好事不留名,小爺怎麽會收下銀子這麽俗的謝禮?”


    不是你剛才口口聲聲說要的嗎?


    衛斯理在心頭吐槽道,各種蛋疼。


    “原來是這樣,小少爺,皇後娘娘,你們請放心,該給的謝禮,一個子也不會少,這是諸位應該得的。”於老恍然大悟的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急忙開口。


    “哎,既然你們這麽誠心,要是不收下,會讓你們的心意白費的,那小爺就勉為其難接受了吧。”淩小白連連點頭,仿佛自己做了一件好事。


    淩若夕已經不忍直視他那副小人得誌的表情,眼角微微一抽,“多謝各位。”


    喂!這種時候她不是該說點錢財是身外物之類的話嗎?不是該拒絕用俗氣的謝禮進行感謝嗎?為毛會這麽輕易就答應了?


    眾武將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總覺得這事有哪裏不對。


    “娘娘,按照約定,如今北寧國的大軍已經撤走,我們是不是也該放人了?”衛斯理尷尬的咳嗽一聲,想要將話題轉到正事上。


    淩小白率先出聲:“這怎麽可以?他在我們這兒吃我們的,喝我們的,連治病也是我們給的診金,請的大夫,這些銀子難道就白費了嗎?”


    “可那是因為……”因為人家的傷勢,是他們搞出來的,作為俘虜,包吃包住不是理所當然的嗎?衛斯理想要解釋,卻又不知道該怎麽說。


    “沒有因為,沒有所以,咱們供他們吃吃喝喝,不能就這麽打水漂了,娘親,你說是吧?”淩小白開始尋找同盟,閃爍著狡黠光芒的大眼睛,直勾勾盯著淩若夕。


    “恩,有道理。”淩若夕仔細想了想,這才點頭,“北寧國的戰俘在我們這兒,吃的是最好的,用的是最好的,每天還有人日夜站崗,保護他們的安危,這些財力、人力,必須要由北寧承擔才可。”


    “還有我們付出的心血!也得讓他們進行賠償。”淩小白眸光一亮,樂嗬嗬的說道,哎呦,這麽大一頭肥羊,不宰幾下,他都對不起自己啊。


    他們母子二人一唱一和的說詞,聽得眾人愣愣的,仔細想想,似乎也有道理,但總有種哪兒不太對勁的感覺。


    “那娘娘的意思是?”衛斯理小心翼翼的詢問道。


    “列一張單子,將北寧國的戰俘在南詔的開銷,通通列舉出來,讓北寧照價償還。”淩若夕說得理直氣壯。


    “這樣做,會不會太……無恥了?”於老低聲問道,他是真的覺得,這種事不講道義,完全是趁火打劫的小人行徑好麽?


    淩小白雙手叉腰,瞬間從椅子上蹦達下來,“什麽無恥?你才無恥,你全家無恥!”


    哼哼哼,像他這麽正直,這麽可愛的寶寶,怎麽可能做出無恥的事?他會不會說話?


    於老被罵得狗血淋頭,卻又沒那膽子反駁,隻能訕笑兩聲,退到一邊,減弱自己的存在感。


    “小爺這是替你們著想,你們不感激小爺,還汙蔑小爺的動機,太過分了。”說著,淩小白眼圈一紅,開始水漫金山。


    明知道他的理由有多站不住腳,但看著這麽可愛的小奶包淚眼婆娑的樣子,不少武將心裏竟生出了幾分不忍,譴責的目光從四麵八方朝於老投去。


    “不就是向他們討要銀子嗎?咱們的確盡心盡力的保護了戰俘的安全,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沒錯,對付小人,就得用這種辦法。”


    武將們開始用這樣的方式試圖催眠自己,說得多了,倒還真覺得這事沒什麽大不了的。


    看看眼前這一個個被兒子洗腦的將軍,淩若夕心頭既好笑,又無奈。


    不過,能得到一筆銀子的賠償,也不算是壞事,畢竟,這段時間,她的金庫,可沒幾次進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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