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若夕運起十成的玄力,在空中狂奔,墨色的衣擺在她的身後凜凜飛舞,迎麵撲來的涼風,化作刀刃,生生割著她的麵頰,速度驟減,她驀地在一株大樹的枝幹上降落,腳尖借力點住樹枝,幾片綠葉打著旋兒,在這細微的震動中,落了下來。


    雲井辰無奈的看著前方未曾有過逗留的身影,口中滑出一聲歎息。


    兩人隻用了一夜的時間,便抵達了山寨下方,蔥綠的森林,處處可見深達數米的巨坑,大地龜裂,山石滑坡,整個一發生過巨大地震的畫麵。


    淩若夕旋身降落,站在山腳,眺望著這座山脈。


    她能夠嗅到空氣裏還未消失的血腥味,那麽濃鬱,那麽沉重,雙拳黯然握緊,絕殺、壯漢……她的同伴。


    一陣冷風擦過她的麵頰唿嘯過去,她強忍住心頭巨大的不安,抬腳順著山路朝上行去。


    隨處可見的龜裂土地,從山巔上滑落下的汨汨鮮血,突然,她的目光落在左側的森林中,一條小道連接著山路與訓練基地。


    森寒的雙眸細細的眯起,她能夠看見,在那層層密林間,若隱若現的人影,心頭咯噔一下,渾身的寒氣瞬間暴漲。


    不可能!那絕不可能是……


    “過去看看吧。”雲井辰沉聲開口,手掌重重捏了捏她的肩膀。


    此情此景,所有的安慰所有的勸說都是多餘的。


    淩若夕機械的邁開步伐,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刀尖一般,手臂顫抖的將茂盛的樹枝撥開,那幾乎血肉模糊的屍體,刹那間映入她的眼簾。


    瞳孔一緊:“老頭!”


    是鬼醫,不論是身形還是那張布滿傷痕的麵容,都**裸的表示著此人的身份。


    “老頭,你給我起來。”喂!別同她開玩笑,這種鬧劇一點也不好笑啊,她的雙腿甚至有些發軟,淩若夕自認為自己見過任何殘忍的場麵,但是眼下,她竟連伸出手,去探探那人鼻息的力氣也沒有,雙腿好似紮根在了原地,疼,如同螞蟻啃噬般巨大的疼痛,鋪天蓋地的將她淹沒。


    她紅潤的臉色,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的血色,隻剩下近乎麻木的蒼白。


    雲井辰不忍的將目光挪開,唇瓣緊抿著,走上前去,鬼醫的屍首背麵朝上,靠近些,依稀能夠看見在他的身下,似乎還藏著什麽東西。


    他緩緩蹲下身體,將早已冰冷得猶如冰雕般的屍體翻了一下。


    “若夕,還有活人。”雲井辰麵露一分喜色,急忙將被鬼醫護在身下,渾身是血的少年扶起。


    也許是他的叫嚷,也許是聽到還有活人幸存的消息,淩若夕渙散的瞳眸忽然迸射出了兩道無法直視的璀璨光暈。


    她一個箭步衝了上來,一把將小一的身體從雲井辰的懷中奪過,手掌略帶輕顫,拍打著他的麵頰。


    “是熱的。”他還活著,這個認知讓淩若夕眼眶發澀,她用力吸了吸鼻子,伸手將玄力輸入小一的體內,查探他的傷勢。


    雲井辰此刻也顧不得吃醋,他知道,山寨裏的這些人對她來說有多重要。


    之於她,這些人是同伴,是朋友,是知己,是可以在生死邊緣,將後背交托給對方的存在。


    玄力不間斷的輸入,很快,小一慘白的麵容,逐漸恢複了絲絲血色。


    緊閉的雙眸微微一動,睫毛撲閃著,那雙閉緊的眸子終於睜開了。


    “師……師姐?”虛弱得宛如蚊子般的聲音,低不可聞,但此刻,淩若夕卻覺得,這是她聽過的,最動聽的聲音。


    她猛地將小一緊抱在懷中,“你還活著,還活著!”


    第一次, 她希望能有神明,第一次,她打從心底慶幸著,期盼著,喜悅著。


    小一有些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突然被她抱住,他的麵頰頓時染上淡淡的紅潮,隻是,當他的目光越過淩若夕的肩頭,看見右側那具血淋淋的屍體時,唿吸明顯加重,“師姐,那是什麽?”


    聲線略帶顫抖,他問得很輕,仿佛害怕聲音大了,會驚擾了什麽一般。


    淩若夕身體一僵,顫抖的紅唇張了張,似是想要說些什麽似的,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師姐,那是……師傅?”後邊的兩個字音低到幾不可聞,小一像是看見了什麽極其恐怖的畫麵一般,身體不停的戰栗著,牙齒緊緊咬住下唇,唇瓣甚至被咬破,豔豔的鮮血,從傷口裏滲出,紅得刺眼。


    淩若夕隻覺眼眶發澀,心好似被人戳開了一個口子,冷風唿嘯著,在裏頭鑽進鑽出。


    “小一,是師姐的錯。”如果她在這裏,至少能幫上一把,或許還可以多救一些人,無盡的自責,宛如無數條絲線,將她的心髒緊緊的纏繞住,然後,猛地收緊,疼得她渾身的血液徹底冰凍。


    小一好半天才從這巨大的打擊中迴過神來,他用力搖晃著腦袋,雙手緊緊的拽住她胸前的衣衫,將腦袋深埋在其中。


    “哇——”一聲宛如嬰兒般痛苦的嚎啕,震耳欲聾。


    淩若夕聽得心頭發酸,猶豫了半響,才抬起手,輕輕拍打著他的背脊。


    “沒事了,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混雜了仇恨的呢喃,冰冷刺骨。


    雲井辰深吸口氣,轉開頭,不願去看她這副沉痛的樣子。


    他寧肯她如以往一樣要強,寧肯她真的沒心沒肺,因為那樣,至少,她不會受傷,不會感到痛苦。


    安撫好小一後,淩若夕緊緊握住他的手掌,帶著他,踏入這好似人間地獄般的戰場,尖刀部隊的死傷極其慘重,撥開枝椏,隨處都能見到橫屍擺放的屍體,訓練基地裏,更是宛如被鮮血衝洗了一般,刺目的紅,鋪天蓋地。


    濃鬱的血腥味,讓小一痛苦的彎下腰,扶住樹幹,難受的幹嘔起來。


    就連早已對殺戮麻木的淩若夕,此刻也難受得緊。


    站在這裏,她仿佛迴憶起,昔日隊員們一邊咒罵著自己,一邊乖乖加入訓練的身影,記憶的閘門徹底敞開,原本以為不過是些微不足道的舊迴憶,但在此刻,卻成為了她唯一可以用來緬懷,用來思念的存在。


    她伸手攙扶住小一,順著血跡斑斑的山路,繼續上行,一路上,這個曾不停黏在她身邊的少年,卻少見的沉默,原本清澈、單純的雙眼,蒙上了淡淡的灰,好似蒙塵的珍珠,再也不見了昔日的光芒。


    若說山林間,是人間地獄,那麽,山巔的畫麵,就好似煉獄般可怕,豎著尖銳利刺的柵欄上,屍體堆積如山,那些被削尖的木頭,筆直的貫穿了隊員們的屍首,殘肢斷胲散落一地,殿宇的牆壁上,無數鮮血飛濺。


    淩若夕甚至能夠想象出,在這裏,他們進行著怎樣可怕的殊死搏鬥。


    雙目猩紅,她用力咬住舌尖,將那漫上喉頭的哽咽強自吞下,她不能哭!不能哭!


    腳步沉重的穿過前方的空地,入腳的地方,幾乎沒有一塊是幹淨的,跨入門檻,隻一眼,壓製的眼淚,蹭地染上眼眶,她淚眼婆娑的死死盯著正前方,那把屬於她的專屬椅子,此刻卻被幾具屍體拚死保護著,隊長們瞪大的眼睛,張開雙手,護住椅子,鮮血將那白老虎皮,染成了紅褐色。


    整個大堂淩亂不堪,房頂的橫梁搖搖欲墜,卻隻有那裏,完好無缺。


    握緊的拳頭發出咯咯的碎響,好恨,她好恨!


    “難受的話,就哭吧。”雲井辰不忍的說道,這樣的畫麵太過悲壯,她心裏有多不好受,他很清楚。


    “哭?”淩若夕好似聽到了什麽極其可笑的事情一般,冷哧一聲,明明眼淚已在眼眶裏打轉,但她卻固執的不肯掉下一滴來,那紅得似要滴血的黑眸,泛著狼光,宛如兩把啐了毒的匕首,殺機盡顯:“我怎麽可能在他們的麵前哭泣?我是這裏的主人,他們是捍衛我尊嚴的勇士,我的眼淚,隻會褻瀆他們的心意。”


    誰曾說過,我們不應該流淚,那對內心來說,是身體的敗北。


    她不會哭,也不可能哭,哭泣能改變什麽?若是哭能夠讓他們重新活過來,哪怕哭瞎了這雙眼,她也在所不惜,但是,這可能嗎?


    淩若夕緩緩鬆開了緊握住小一的手掌,手指輕輕整理一下身上的衣衫,爾後,她挺直了背脊,宛如意氣風發的將軍,一步一步繞過這遍地的屍骸,繞過這滿地的血泊。


    她親手將壓倒在木椅上的屍體挪開,將他們整齊的排放在地上,四人一列,足足排成了三排。


    隨後,她走向上首,站定在那染血的王座前,猩紅的血目,深深的掃過下方的眾多屍體,嘴角顫抖的擠出一抹笑。


    雲井辰眸光黯淡,這種時候,他什麽也說不出了。


    這個女人的驕傲,這些追隨她的人的傲骨,都讓他動容。


    雙手輕輕搭在木椅的扶手上,墨色的衣訣垂落在地,她慢吞吞的坐下,在這滿室的血腥中,穩坐如山。


    她依稀好像看見了,從這些屍骸中,緩緩飄蕩出的靈魂,看見了他們齊聚一堂,打趣鬥嘴的畫麵。


    雙手緊緊握住扶手,隻聽哢嚓一聲碎響,那把椅子,竟被她硬生生削下了兩塊木頭來,尖利的木屑刺入她的指頭,但這點疼,怎比得上她內心的疼痛?


    怎比得上,親眼目睹這幫兄弟們,慘死的悲拗?


    “你們放心,黃泉路上,你們將永不寂寞。”很快,她很快就會送那些敵人,去黃泉路陪伴他們。


    那些欺辱了他們的,那些傷害了他們的,她會連本帶利,十倍百倍的討要迴來!


    血債,必將血償。


    一陣淩厲的涼風從屋外刮來,風聲鶴唳,好似嬰兒的啼哭,又似,亡靈的悲痛哀鳴。


    她知道,這是他們的許諾,是他們的誓言。


    耳畔,恍惚的響起數道參差不齊的聲音,他們在說著,若她為將軍,他們便是那長風,為她環繞戰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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