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音重重渺渺,又因為那糊在嘴裏的泥巴,添上了兩分含糊,顯得悶悶甕甕,陰暗下更加的可怖。


    起碼趙龍奇就被嚇到了。


    他打了個哭嗝,捂著嘴往後退,眼睛裏是大大的驚恐,拚命的搖頭。


    不不,別過來……


    眾鬼好似一下就確定了方向,烏泱泱的朝趙龍奇擠了過來。


    ……


    救命救命!


    趙龍奇在在心底尖叫。


    危急時刻,他看到了岸邊大白鴨的身體,那是方才頂了自己身體的鬼留下的。


    趙龍奇狠了狠心,一頭朝大白鴨撞了進去。


    “嘎嘎嘎!”鴨子撲棱起大翅膀,猛地飛到水中。


    一開始,趙龍奇還不習慣自己的手變成鴨子的大翅膀,兩條腿變成小鴨腳。


    他撲棱了一會兒翅膀,肥肥的身子在水麵上晃晃悠悠了好一會兒,在差點將自己溺死以後,終於知道怎麽浮在水麵上。


    他迴頭看了看,在他撞進水鴨子身體的那一刻起,後頭那些可怕的泥巴鬼就似突然失去了目標,不在跟著他了。


    它們仰著頭努力嗅嗅鼻子,半晌後死心,緩緩慢慢的坐了下來,重新蹲迴河道邊的泥土上。


    趙龍奇扭頭,顛三倒四的劃著鴨腳,奮力朝城南家的方向遊去。


    ……


    月上中天,又到了酒酣散席之際。


    “榮楓兄,就送到這吧。”


    宋延年迴頭,製止了陳榮楓的繼續相送。


    “好吧。”陳榮楓也沒有客氣,他目送著宋延年和王昌平的背影,直到防風燈的那抹光亮消失在拐角處,這才轉身。


    他的目光掃過隔壁幾棟屋舍,最後,視線停留在那戶屋舍有幾分陳舊,和鄰裏相比,更顯幾分狹窄的林宅。


    腳步一頓,連忙埋頭往自己家中衝。


    “哐當!”門戶落鎖。


    陳榮楓:惹不起惹不起。


    這會偷偷送桃花符的林靜慧惹不起,林家一家都惹不起!


    他還是喜歡可愛善良點的小丫頭,不想懼內,不想怕婆娘,不想夫綱不振!


    屋裏,陳榮楓想著怎麽不著痕跡的和林家保持距離。


    ……


    宋延年帶著王昌平一路往前,春風沁涼,吹在臉上正好將那分酒氣吹散。


    王昌平抻了抻手腳,喟歎道:“舒坦!”


    再往前便是東湖的大江河竹碧河了,王昌平瞧了瞧夜色,突發奇想道。


    “延年兄,咱們乘船家去吧,正好賞一賞這夜景,你瞧這月夜,天上一輪明月徐徐升空,江中也一輪明月相互輝映……清風吹來,咱們在河麵泛一葉扁舟,當真不是仙人也似仙人。”


    “美哉,美哉!此情此景美哉!”


    王昌平越說越是興奮,當下扯著宋延年就要往河岸邊走去。


    宋延年瞥了他一眼,笑道,“你方才不是說了,此生再也不敢泛舟夜遊?敢情都是瞎說啊。”


    王昌平擺手,“嗐,這不是有你麽,走走走。”


    宋延年被王昌平推著往前,隻得笑道,“行行行,別推我,我自個兒走。”


    ……


    兩人很快便來到了河岸邊。


    河岸邊楊柳依依,流水潺潺,光滑的大石頭半浸在水裏,不知多少年月過去了,大石頭的邊緣遍布濕滑黏膩的青苔,還有一簇簇螺類的卵蛋。


    宋延年折了根柳枝,隨著他手指的動作,柳枝被編成小舟模樣,小舟往河中一丟,見水就漲,不過是須臾時間便成了一葉扁舟。


    宋延年又折了兩根柳條,兩人這才上了船。


    “哈哈,有趣有趣。”王昌平用手撩了撩河水,河水沁涼沁涼的,他忍不住將整個頭埋進去洗了洗。


    “舒坦!”再抬頭便是濕漉漉的一顆腦袋。


    宋延年:……


    這真是醉得不輕啊。


    隨著靈韻起,他手中的柳條倏忽的變成兩根船槳,宋延年遞了過去,催促道。


    “別愣著,劃船啊!”


    王昌平接過,還不忘嘟囔,“作甚,我隻想乘舟夜遊,不想這樣費勁的劃槳,那模樣傻傻的,又有點蠢……頗為配不上我王公子的名頭。”


    宋延年:“……少囉嗦,幹活!”


    好在,他也不指望這憊懶的王昌平,宋延年揮了下衣袖,一股清風拂過河麵,清風推著船隻不斷的往前。


    王昌平劃了一會兒便發現了貓膩,連忙丟了手中的船槳,擼起袖子,討伐道。


    “好啊你,又來戲耍我。”


    ……


    船兒一路向東,王昌平目光掃過河麵,忽然目光一震,隨即哈哈的笑了起來。


    “延年兄快瞧,那兒有一隻笨水鴨,哈哈,居然還有鴨子可以遊成這般模樣,它是不是快將自己溺死了?”


    “好笑好笑!”


    趙龍奇聽到人說話的聲音,心中一陣激動,他張嘴叫了叫,卻是鴨子嘎嘎的聲音。


    宋延年側頭看去,正好對上那流淚的鴨眼睛。


    還有欲言又止,挫敗模樣的鴨頭。


    宋延年:……


    他頓了頓,隨即揮了揮衣袖,一陣風將扁舟吹得更遠一些,很快便不見水鴨子。


    水鴨子徒勞的撲棱了幾下翅膀,最後隻得轉了個方向繼續往前遊。


    趙龍奇對著河麵默默垂淚,月色下,河麵上隻有傷心掉淚,肥鴨子的倒影。


    也是,他現在這般模樣,誰還認得出來是他,他爹都認不出他來了,嗚嗚。


    ……


    扁舟上,王昌平揉了揉眼睛,詫異不已。


    “不是,我方才好像看到那隻鴨子哭了。”突然地,他又想起了之前看過的鴨子大變活鬼,酒一下就醒了兩分,怪叫道。


    “不是吧,剛剛那是鬼?”


    他又見鬼了?!


    宋延年朝身後的水鴨子送上一道靈韻,確保他不會被折騰著丟了性命,這才迴頭看向王昌平,笑道。


    “不是鬼,是人。”


    王昌平:“人?”


    宋延年點頭,“這小家夥咱們昨日還見過呢,我不是說過嘛,他這兩日會遇到一點事,然後一家人和和美美的過日子。”


    “喏,就是這事了。”


    王昌平:……


    這,這都變成了大水鴨了,還是一點事嗎?


    宋延年看出王昌平的擔憂,安撫道。


    “放心,死不了人的。”


    “頂多就是受點驚嚇罷了,小孩子嘛,皮實得很,吃點虧才能長得壯壯的。”


    王昌平:“……歪理!”


    宋延年輕笑了一聲,拿船槳劃過水麵,攪起嘩啦啦的流水聲,隻聽他緩緩開口,聲音如這流水一般沁涼。


    “趙家小兒是倔強認死理的性子……”


    “你仔細的想想,昨日你也見過他的臉,是不是腦門特別的大,尤其是鼻梁骨,有塊骨頭凸起……這大腦門聰明是聰明,但是也有不好,那就是十分的自信……隻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


    “鼻梁骨的骨頭凸起,這在《麻衣相法》中稱為梁骨有節,性強認死理……所以啊,你和他講道理是沒用的,他認定的事旁人說不通。”


    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就是這個理。


    “得他自己聽到,自己想明白……”宋延年想了想,繼續補充道,“唔,要是你實在不放心,過兩日我再去看看,保準事情妥妥帖帖的。”


    王昌平:……


    明明是自個兒也不放心,還要以他的名頭來說事。


    “延年兄,你自便……”


    ……


    那邊,趙龍奇遊得兩腳都抽筋了才見到自己村子的渡口,他的精神一震,顧不上兩腳的麻軟,晃晃悠悠的踩上了河岸。


    大白鴨抖了抖身子,將身上濕漉漉的水甩掉。


    ……


    “哈!哪裏的笨鴨子!”張槐陽冷不丁的伸出手,拎著大白鴨的翅膀,一把提拉了起來。


    “嘎嘎嘎,嘎嘎嘎!”對著猛地放大的笑臉,趙龍奇的鴨心一陣亂顫,隨即拚了命的撲棱翅膀。


    放開,放開,放開他!


    “嘎嘎嘎,嘎嘎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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