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侯到了。”


    “尹姐姐,你看君侯來了。”


    “尹姐姐——”


    尹小姐卻搖頭:“不要讓他進來。”


    “我撐了這麽久,吃了那麽多的藥,不忍心留他徹底一個人,撐到今天。”她笑起來:“現在,我終於能解脫了,我不想再看見他了。”


    她望向窗外,仿佛望過那遙遙萬裏,望向雪山的盡頭,小小的一座城。


    “如果有下輩子…”


    她慢慢閉上眼,眼淚從眼角落下


    白珠珠聽見她像是喃喃的,輕輕的囈語:


    “…能不能,讓我,不要跟他來了。”


    …


    ……


    所有人都在哭。


    白珠珠站在窗邊,看著梓素走下石階。


    金甲大氅的人皇站在階下,麵無表情,像一座高大而沉肅的雕像。


    “師兄。”


    梓素忍不住哽咽:“尹姐姐去了。”


    元景爍一時沒有說話,半響啞聲問:“她有留什麽話?”


    “她說,這條路,不能再陪你走了。”梓素抽噎說:“請你日後珍重。”


    元景爍沉默了很久。


    他臉上沒有太多悲戚,隻是沉默,近乎木然的沉默。


    那不是失去所愛之人的表情。


    那是一種……無從說起的麻木和默然。


    白珠珠望著他,恍惚突然有點明白,他明明不愛尹姐姐,卻那麽不惜代價地想留住尹姐姐的命。


    那不是一個人,那是他的半生。


    尹姐姐死了,便再沒有一個人,知道他來自哪裏了。


    他沉默了很久,披風被風揚起,枯敗的落葉拂落他肩頭,金甲的光,在暮色中靜默地崢嶸。


    蛟龍揚蹄的嘶鳴,刺破凝固的空氣。


    他終於動了。


    “這一世,是我對不住她。”


    他嘶啞說:“若有下一世,別讓我再壞了她安穩順遂的人生。”


    他轉過身,毫不猶豫地大步離開,到門外拽過韁繩上馬,在金甲軍的簇擁中轉身奔襲而去。


    梓素望著他們的背影,閉上眼默默流淚。


    好久好久,她深深吸一口氣,睜開眼,擦去眼淚。


    “我們幫尹姐姐裝扮好,下葬吧。”


    她說:“然後大家收拾東西,準備動身。”


    ——


    ——


    就這樣,白珠珠坐上了去小瀛洲的獸車。


    她生在珫州,長在珫州,也曾去過小瀛洲,可現在的景象已經與她曾見過的截然不同。


    這裏已經沒有到處流溢的雲霧了。


    到處都是忘川。


    白珠珠掀開窗邊的簾子望著外麵,綿延交錯的血河像一刀刀割在大地上,數不勝數的裂口,割得千瘡百孔,有的鮮血噴薄,有的卻空空幹涸。


    雲長清坐在馬上,遙望著那些已經幹涸的河道,它們與仍然在奔湧的忘川其他支流相連,支流的每一次湧動,就有血水沿著縫隙湧入河道中,將幹涸的河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漸漸填起。


    “…懸世慈舵隕落前,以藥生塵祭,靈光散落九州,才得以暫時遏製忘川蔓延。”


    “可還不過一個月,它們便又開始了。”


    雲長清啞聲:“…究竟還要多少條命,才能填幹這些忘川。”


    元景爍在他身側,也靜靜望著半響,並不迴答,隻勒轉馬頭:“繼續往前。”


    金甲軍如浩大的洪流往前行駛,不斷分支前往附近清理侵入的忘川河,但那忘川太多了,聞到人類的血味,大批大批的怪物蜂擁爬上岸,又被一批批地攪滅,可就像過境的蝗蟲一樣,鋪天蓋地,無窮無盡,怎麽也除不盡。


    黃昏時隊伍停下駐紮休息,白珠珠跟著梓素圍坐在火堆邊,忍不住一直打哈欠,大概是這段時間太累了,梓素身體愈發不好了,一直在低低咳嗽,白珠珠就讓她把頭靠在自己肩膀。


    梓素勉力笑起來:“珠珠看著很小,也會照顧人啊。”


    白珠珠用木棍撥弄著火堆,搖頭。


    “不,是別人總照顧我。”


    白珠珠想起林然,低聲說:“我也是慢慢學會的……她很厲害,我也想像她那樣,做一個能照顧別人的人。”


    元景爍與雲長清幾人也坐在火堆邊,元景爍把手肘搭在支起的膝上,自顧自地擦刀,雲長清倒是好脾氣地笑說:“能讓白姑娘如此仰慕,那一定是個很好的人。”


    白珠珠看著他,又下意識看一眼元景爍。


    “…她很好。”白珠珠:“我從來沒有見過她那麽厲害的人。”


    她看著雲長清禮節性含笑的目光,和元景爍眼也不抬的樣子,心裏忽然有一股意氣。


    “她像神仙,你們知道嗎,像神仙。”白珠珠說:“她是一個,不聲不響,但好像什麽都敢做,無所不能的人。”


    元景爍像是被引起了一點興趣,停下擦刀的手,抬起頭,第一次正眼望著她。


    他問:“她是誰?”


    白珠珠盯著他,一個字一個字說:“林然。”


    “林然…”


    雲長清含著這兩個字,笑了:“真好聽的名字。”是一個聽著就覺得很舒服的名字。


    林然……


    元景爍腦中突然劇烈地疼了一下,像被刀尖刺了一下。


    他一下捏住額角,緊皺起眉,所有人驚愕看向他:“師兄?”


    “景爍,怎麽了?”


    元景爍眼前像有扭曲的光影在攪動,像是有什麽掙紮著要撕開他的意識出來,刀魂撼天尖叫:“你幹啥?那是什麽鬼東西?!”


    元景爍並不理會它,掐著額角,將那翻湧的識海生生壓了下去。


    好半響,他鬆開手,看向白珠珠:“她是誰?”


    這次語氣已經截然不同。


    白珠珠被他那種眼神盯著,心裏莫名害怕起來,囁嚅著:“她…她…你們不認識。”


    她是一時激動,忍不住試探一下,但林然都不在這個時空裏,根本沒有她這個人,


    “我隻問最後一次。”


    他說:“她是誰?她在哪兒?”


    白珠珠緊緊咬著牙,心一橫:“她是劍閣的人,她叫林然,你去找吧,要能找到最好了!”


    元景爍看著她,眼神冷漠而審視,看得人背脊發涼,幾乎軟倒跪下去。


    他忽然笑了一下,冰冷的,可又帶著一點極英俊的邪氣。


    “沒有我想找而找不到的人。”


    “林然。”


    他緩緩咀嚼這兩個字,眼神漸漸滲出一種說不出的強勢侵略性。


    “我記住了。”


    他低沉說:“我會找到她。”


    雲長清莫名覺得哪裏古怪,看了他一眼,


    白珠珠看著元景爍的表情,忽然頭皮一麻,不知怎麽有點害怕,一聲不敢吭,縮起脖子抱住自己。


    斥候忽然跑過來,在元景爍耳邊說了什麽。


    白珠珠隱約聽見“魔樓,附近”幾個字。


    元景爍臉上那種有些奇異的神色隱去,重新恢複那種喜怒不辨的冷漠,淡淡應一聲,對白珠珠和梓素說:“你們迴車。”


    白珠珠與梓素知道怕晚上有危險,什麽也沒說,老實迴了車上。


    白珠珠掀起簾子,看著元景爍與雲長清騎上馬,分別帶著兩路人馬向遠處疾馳而去,應該是去提前清繳附近的敵人。


    上了車,白珠珠更困了。


    不知道為什麽,她最近越來越累,明明想好一晚上戒備的,但打著打著哈欠兒,她就睡著了。


    意外發生在深夜。


    當妖鬼尖嘯聲響起時,白珠珠悚然驚醒,就被顛簸的獸車差點摔個踉蹌。


    “怎麽了?”


    梓素也迷迷糊糊醒來,白珠珠爬起來,把她拉到身邊:“出事了。”


    梓素清醒過來,聽見外麵沸騰的廝殺聲,連忙掀開門簾一角往外望,臉色大變:“是魔樓!”


    魔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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