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然看著她,終於,像是明白了什麽,眼中漸漸浮現出不忍。


    所有人都看見,林然對著那來勢洶洶又倨傲妖異的女子,輕輕地、像是有點無奈地笑,點點頭:“好。”


    她沒說“對”,她說“好”。


    ——如果你想再見到她,如果這是你最後的心願,那麽她願意,陪你圓一場夢。


    楚如瑤詫異地扭頭看她:“林師妹…”


    千琉恣突然笑了。


    她猛地撲過去,緊緊抱住林然。


    林然感覺自己被擁進一個柔軟的懷抱,馥鬱的花香糅雜著灼烈的血氣,像烈酒入喉,刮著比刀子更慘烈纏綿的痛與甘之如飴。


    “我知道你不是她。”


    千琉恣流著眼淚,卻在笑:“我的清音沒了,她再也不會迴來了,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她了。”


    “我隻是太想她了,我隻是很高興,很高興…”


    千琉恣哽咽:“…還能看見,像她一樣的人。”


    別人一頭霧水,但是千琉恣知道,她會懂。


    林然沉默著,輕輕拍了下她的手臂。


    千琉恣眼淚流得更多,咬著唇哽咽,卻笑得更開懷。


    果然啊,是她所熟悉的。


    是這樣的溫柔,這樣的善良,這樣仿佛能融化一切愛恨仇怨的悲憫與寬容……


    “喂喂喂——”


    隊伍前麵的侯曼娥聽見動靜,往後一看,就看一不知哪兒冒出來的女人抱著林然,頓時炸毛了:“你誰啊就隨便抱人——耍流氓嘛,快放手放手!”


    千琉恣抬起頭,泛紅的眼睛看著瞪著眼一臉不爽衝過來的侯曼娥,又掠過旁邊始終微皺著眉的楚如瑤,最後看向目露不忍的林然,忽然笑了:“原來是這樣,竟然是這樣…”


    她該想到的,在看到那個冰靈根的孩子的時候,她就該想到的。


    這已經不是她的時代了,這是一個新的屬於這些年輕人的時代,將誕生新的故事、開啟新的傳奇了。


    但她卻好高興、那麽那麽地高興


    ——原來,還有人可以再遇到這樣的人;原來,還可以有人可以有從頭開始的機會。


    “真好。”


    她笑著自顧自地點頭,忽的猛一拂袖。


    滾滾妖焱在身後猛地衝天而起,在所有人驚駭的目光中,一重重往上鋪成烈火赤焰的通天之階,火焰燃燒的那頭,就是驟然展翅戾鳴的鳳凰。


    楚如瑤突然手心一燙,那隻金色鳳翎徑自朝著通天階飛去。


    楚如瑤迴頭,震驚看著她們。


    “去吧。”


    千琉恣笑著,在大塊大塊顫栗坍塌的大殿中,遙遙指著那在烈焰中長鳴的鳳凰:“去追你的鳳凰。”去追你的機緣,去追你未來無限的可能,去追你還有機會可以拚盡全力抓住的愛與希望!


    楚如瑤看著她似癲狂似清明的目光,不知為什麽,腦子狠狠一震,下一瞬,所有人隻覺得一股巨大的推力,將他們統統拋上半空、爭相恐後向那金色鳳翎和通天之階推去——


    “我天我怎麽突然飛了?”


    “要撞上了要撞上了!我的媽快停下別——砰!”


    “那鳳翎往這邊飛了!誰能撈一把?”


    “誰的鞋飛了——日!砸我臉了!!”


    還有侯曼娥撕心裂肺的一句:“你別抱我家林然,你放手不給你抱——”


    “……”


    所有人都衝向鳳凰,怒罵,吐槽,哀嚎,交織著七情六欲,卻熱鬧又鮮活。


    “他們都聽不見了。”


    千琉恣笑著對林然說:“我隻想說給你一個人聽。”


    林然看著她漸漸虛無的身形,輕聲:“好。”


    “她叫清音,是淨湖轉世的一朵佛蓮。”


    千琉恣眼神陷入追憶,輕聲地娓娓道來:“她不像你這麽強大,她很柔軟,倔強又執拗,善良得近乎天真,被人欺負了、被人捅了一劍,都不會生氣,還願意去救人家,像個小傻子,我有時候可煩她,又忍不住恨她,為什麽要這麽傻?如果不是那麽傻,如果她可以顧惜一些自己,她是不是就可以活得好好的…”


    她的袍角一寸寸化為流光,然後是赤著的足,細瘦的腳踝,素粉的裙角…


    林然閉上眼,輕輕“嗯”了一聲:“我在聽。”


    “她本平平安安轉世一生,洗去七情六欲,就可以重歸淨蓮之體,得道升仙的;可是她放棄了,她煉化了自己的精魄,拉我不墮魔,她再也得不了道了,她再也迴不去了…”


    千琉恣像是看不見自己漸漸消失的身體,像和久別的老友說話,喋喋不休地絮叨著:“她想我做個好人,我就去努力做個好人,替著她那份,我繼任雲天宮,我斬妖除魔,我廣收門徒傳道受業,我平定四海讓天下河清海晏…我成元嬰,我入化神,我修得至高境界,可是我合不了道,我有心魔,她就是我的魔。”


    “我斬不了她。”


    她笑著:“我不想斬斷她,所以我就不想合道了…我想兵解之後,化為塵埃,去找她,我想她永遠陪著我,我也永遠陪著她,我們就在她最喜歡的世外桃源一樣的地方,永遠地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林然輕聲:“這裏是鳳凰出世的地方,這裏會是世上最美的地方。”


    “是吧。”千琉恣笑,笑容竟有那麽一點狡黠的得意,隱約可見當年雲天之主的風華嫵魅:“我也這麽想…”


    她頓了頓,突然道:“林然,你要好好的啊。”


    你要有很多的朋友,要有重要的人留在身邊,要擁有愛的能力可以溫柔地去愛很多人,要自由,要不痛苦,要沒有遺憾,要比我們都快樂幸福


    ——你要帶著我們憧憬的所有可能,好好地活。


    林然看著她,輕輕點頭。


    “真好,真好。”


    千琉恣笑,又亮晶晶地看著她,說了聲:“我要徹底消失了,我記不住她了,你替我記得她好不好?”


    林然道:“好。”


    “你替我記得,雲天宮有過一朵佛蓮,她叫清音,是世上最可愛最可愛的姑娘…”


    她的身影如初升時的塵埃一寸寸飄散,隻留下帶笑的一句句:“你替我記得,千琉恣答應她的,都努力做到了,我一輩子都很快活的,再也沒有不高興過了,隻除了…很想她…”


    “你替我記得…”


    尾音輕而溫柔:“這個世上,曾經有過一個千琉恣,和她的佛蓮清音。”


    她的身影徹底消散,無數晶瑩的碎片落了她滿身,又如清風無聲地虛無。


    林然閉著眼,維持著懷抱的姿勢,很久,才慢慢地、慢慢地點了下頭:


    “好。”


    她會,好好地,都替她們記得。


    “轟——”


    第39章


    雲天之外,虛空瀚海之上,大大小小的方舟連橫停泊。


    龔長老快步邁上萬仞劍閣方舟台階,步伐匆匆走到船頭一個房間,推開門。


    疏影斜落,白衣青年負手站在窗邊,正望著瀚海對岸祥雲籠罩下的雲天秘境。


    恢弘的金光映亮他清俊的側臉,劍眉入鬢,鼻梁高挺,他神情疏淡溫和,並不如何刻意彰顯威儀,卻自有一番淵渟嶽峙的高華氣度。


    聽見推門聲,他側目看來,未語先笑:“龔長老,許久不見。”


    “江主。”


    龔長老雖已收到消息,但仍一直不太敢相信,直到親眼看見江無涯站在麵前,才反應過來,心緒頗為激動,深深一拱手:“慚愧,我才收到掌門傳訊,知道您出山,沒能及時迎接,實在是慚愧。”


    “龔長老太客氣了,我此行輕車簡行,特與掌門說了不必大動幹戈。”


    江無涯讓禮到桌邊,兩人寒暄著落座,江無涯要提壺為兩人倒茶,被龔長老主動接了過去,特意微微傾身,姿態很是敬重。


    兩人雖然同為萬仞劍閣元嬰長老,但龔長老隻是元嬰中期,而江無涯早在幾百年前就是元嬰後期,元嬰跨越一階如隔天塹,實力更是天壤之別……更何況,即使不論這些,就憑他是江無涯,他就理應享有任何最高的禮遇。


    外麵謠傳紛紛,都視這位無情劍主如昨日黃昏,日漸沉寂無名,但事實真相究竟如何,他們這些知道當年事的劍閣長老們都心知肚明。


    江無涯性情溫和,並不擺架子,但龔長老卻不想僭越,倒了茶,放下提壺,才笑著道:“許久未見江主了,您可算是想開了出來走走。”


    江無涯笑道:“雲天秘境快結束了,孩子們難得出來一趟,掌門有心讓他們在外麵入紅塵曆練,隻是掌門無暇抽身,正好我一介閑人,在山上待得一把老骨頭都要鬆了,就當出來帶帶孩子。”


    龔長老也笑了:“那這些孩子可是有福了,一個個本就是初生牛犢年少輕狂的,又讓江主親自抽身帶著,怕是幽冥絕地都敢闖一闖吧。”


    江無涯笑:“便是他們敢,我也是不敢的,若是傷著碰著幾個寶貝疙瘩,要掌門知道了,可得給我好果子吃。”


    龔長老知道這純屬玩笑話了,出去曆練怎麽可能有不受傷的,無情劍主當年一柄太上忘川劍勢壓天下,劍下累累白骨成山,哪位長老帶隊都可能心軟、顧忌這顧忌那不舍得練孩子,唯有江無涯,說笑歸說笑,脾氣好歸脾氣好,動起真格的來,卻是最狠得下手操練的。


    當然龔長老還不知道,江無涯也是有不舍得的,比如他家小徒弟,他肯定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灑灑水放過了——畢竟誰家孩子誰疼,雙標才是人類的本質嘛。


    高興過後,龔長老看著孤身的江無涯,突然想到了什麽,遲疑問:“請江主莫怪罪,恕我多提一嘴,江主出山,宗裏應該都好吧…那位奚…”


    “你不就是在說我嗎。”


    散漫的聲音從門後傳來,一個高瘦的人影晃出來。


    纖長的手指輕輕挑起兜帽邊沿,露出一張白得似雪的麵孔,眉目冶麗,眼尾狹長,唇色紅豔,眼波斜斜一挑,便似揉進萬種風情,妖詭到荼蘼不詳。


    龔長老看著他,呆了呆:“你是…”


    “我不就是你心心念念的奚公子嗎,怎麽,認不出來了?”


    奚辛掀開兜帽,裏麵竟沒有外衫,直接是一件白色綢緞中衣,鬆鬆垮垮披著,領口微敞,露出的皮膚是和臉一樣的雪白,看著骨骼瘦弱,卻覆著一層薄而清晰的肌理,隨著唿吸微微起伏,隱約泛著玉色的綢光,讓人忍不住想摸一摸,看觸手是不是真比綢緞更細膩柔韌。


    龔長老知道奚辛體質特殊,身形相貌永遠隻能固定在少年模樣,如今看著麵前這容貌似曾相識、卻分明已經是個青年的奚辛,大吃了一驚:“奚公子?你怎麽——怎麽變成?”


    “我怎麽變了模樣?”


    奚辛抬了抬尖尖的下巴,似笑非笑,涼涼一哼:“傻眼了吧姓龔的,那當然是我長大了!”


    龔長老不敢置信,去看江無涯:“江主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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