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淩看著那親昵依貼在林然身側、容貌詭豔到妖異的少年,眉頭微微擰了一下。


    如果他沒有記錯,距離他上一次見到這個少年已經有幾年時間,而這少年的容貌身形竟沒有任何變化。


    晏淩皺眉,倒是他一直忽視了,這少年周身明明沒有任何靈氣,儼然一個凡人,為什麽會容貌不變,氣息不見任何衰老,還能長留無情峰上?


    等迴了不知峰,他定要問一問師尊。


    林然不知道晏淩在想什麽,她問奚辛:“師父不在?他去哪兒了?”


    奚辛意味深長地“嗬”了一聲:“我訂了陝雲川那邊的酒,千裏迢迢,今天剛送到,就被他發現了。”


    林然秒懂。


    陝雲川那邊氣候絕佳,釀出的美酒享譽天下,千金不可得一壺,對於她師父江無涯那種酒鬼來說,那簡直比看老婆還親。


    但那可是奚辛訂的酒啊。


    林然佩服,不愧是你啊師父,連奚辛的酒都敢搶,真男人,硬漢子,果然師父就是師父,不出手像條醉鬼,一出手就能讓徒弟心服口服。


    奚辛突然眯了眯鳳眼,笑吟吟:“阿然姐姐,你似乎有點高興?”


    林然一凜:“沒有沒有,我就是覺得應該盡快把師父找迴來...那個,大師兄,勞煩你在這裏等一會兒,我這就去把師父請迴來。”


    林然對晏淩說完,對奚辛說一句“阿辛你好生招待一下大師兄啊。”說完不等兩人開口,扭頭飛身就跑。


    開玩笑,奚辛的怒火她這小身板可承受不住,當然得趕快把師父拉迴來遮風擋雨。


    奚辛看著林然雞賊地跑沒影兒,眨了眨眼,撲哧一聲笑了。


    他狹長眼底一點點溢出碎星般晶亮的色彩,幽邃莫測的眸色中,笑意流轉,憑生半簾嫵媚。


    晏淩眉頭皺得更緊。


    他從這凡人少年身上總感覺到違和的異樣甚至忌憚,尤其是他看林然的那種眼神,讓晏淩莫名有些...不喜。


    “奚公子。”


    晏淩沉下心思,從袖口儲物袋裏取出來一壺酒:“師尊讓我帶給江師叔。”


    林然的背影消失,奚辛漸漸斂了笑,有些乏味地看了他手中的酒一眼,懶懶打了個哈欠兒:“一邊苦口婆心想讓他戒酒,一邊還怕他沒好酒喝受委屈,掌門明明比他年紀小,卻是越來越像老媽子。”


    晏淩因為奚辛輕慢懶散的態度皺了皺眉,語氣微肅:“奚公子,請慎言。”


    “好了好了。”


    奚辛又打了個哈欠兒,眼角因為犯困微微濕潤,他揉著眼睛往迴走,語氣涼薄得漫不經心:“酒留下,你可以走了。”


    他伺候那一大一小還不夠,還想讓他招待閑雜人等?


    想什麽屁吃!


    第3章


    林然一直認為,江無涯是修真界相當神奇一男的


    降落在後山,林然放眼四望著找人,忍不住順帶感慨一下自己那神奇的師父。


    眾所周知,劍修嘛,向來都是一群比較神奇的生物,大部分都擁有窮、愛劍如老婆、看似人模狗樣實則一言不合擼袖子就上、堅信嗶嗶不如拔劍、一生放蕩不羈愛自由等等不太優良的品質。


    但照林然這八年的親身體會,即使是在萬仞劍閣這一群風情各異的劍修裏,江無涯也堪稱一朵奇葩。


    別的不說,一禮拜醉八天這種操作,林然隻在江無涯身上見過。


    八天啊,他就愣是一直睡,睡容那叫個安詳,給當時才入門三天的八歲林然林奶奶看得一愣一愣的,很擔心自己還沒學會怎麽當個徒弟,就先因酒精中毒變喪師了。


    最後是那時還比她高兩頭、還被她叫小哥哥、永遠十三歲的青春美少年奚辛同學,腳步輕快從廚房端出一盆正燒開的刷鍋水,二話不說朝江無涯兜頭潑過去,笑眯眯說:“再不起來,中午就吃榴蓮燉臭豆腐哦。”


    從那一天,林然深深明白了兩件事:


    第一件是,自己這個師父,臉皮是真的厚。


    第二件是,古人誠不欺我,掌握核心科技,奚大廚是真正食物鏈的頂端。


    林然選擇了一個方向,踩著柔軟的青草往前走,清風拂過兩旁的桃樹,紛揚的桃花落在她肩膀,又翩然飄到地上。


    後山地處偏僻,距離祁山主峰遠,弟子們不怎麽來這裏練劍,而這裏空氣又清新,環境又好,還沒人打擾,那就很適合睡覺了。


    林然在桃花林中穿行,時不時地左右觀察。


    這睡覺選位置也是有講究的,以她的經驗來說,要那種樹大的,枝幹粗又平,枕著舒服;要枝葉茂盛的,擋風,而且不容易被人發現,所以最好是一棵老樹,這樹跟人一樣,那都是越老越賊,越老越皮厚,越老越耐...


    林然在一棵巨大的桃花樹下停住腳步。


    她看到了一縷細長的黑發,垂在交織的枝葉間輕輕搖曳,若隱若現,營造出貞子般清純又神秘的美麗氛圍。


    林然仰起頭,看見彎折的枝杈上迤邐的白衣,以及青年側來半張皎月灼華的睡容。


    萬仞劍閣的無情劍主,有著一副風華絕代的好容貌。


    眉如墨,鬢如裁,眼窩深邃,鼻梁高挺,整張臉的線條刀削般淩厲又漂亮,唇色卻極淡,淡得更襯出薄薄的唇線,像劍鋒出鞘時一線凜冽的寒芒,被夕陽的餘霞暈成絢爛金光,連鋒利都冷得明亮又昭然。


    這是一張美人的臉。


    這是一個名劍般的美人。


    林然拍了拍樹幹:“師父,起床了。”


    樹上的白衣黑發劍美人睡得死心塌地。


    林然沒有辦法,踮著腳伸手過去握住那一縷垂下的黑發,用了些力氣往下拽,揚起聲:“師父!迴家吃飯了!”


    不知道是被拽禿的危機感還是迴家吃飯的吸引力比較大,樹上的人終於動了動。


    “唔...”


    沙啞的男聲暈著濃得抹不開的睡意,吐字都是含糊的:“...阿然嗎?”


    “是我。”


    林然無奈:“師父,掌門師叔派大師兄來找您,您趕快清醒清醒,咱們快點迴去,別老讓人等著。”


    江無涯躺在枝杈上慢吞吞翻了一個身,好半天,才慢吞吞坐起來,屈肘懶怠倚靠著樹幹。


    披散的長發被風絲絲縷縷吹動,拂過他半闔的眼簾、清絕俊秀的臉廓,垂落在雪白衣袂間,如水墨肆意潑灑成的名家山水。


    酒闌明月,亭亭風骨,隻如清風淌過遠山。


    很難想象,這本該劍一樣淩厲絕然的青年,竟有著這樣名士般風流疏脫的氣質。


    林然看著自己這人模狗樣的師父,不由升起些許感歎。


    其實她剛開始沒想拜進江無涯門下,她進入萬仞劍閣隻是為了方便,以同門的身份和女主保持不近不遠的距離,既能保證劇情的獨立性,萬一有個什麽異變她也能及時發現、及時糾正。


    她本打算隨便混個內門外門弟子,有活幹活沒活就混日子,但誰想到,江無涯那天是喝昏了頭還是怎麽的,也不知道哪根筋抽了,竟然破天荒地親口點了她當親傳弟子。


    林然至今都記得當時大殿中所有人呆滯的模樣,掌門闕道子一臉自家傻兄弟終於後繼有人養老的欣慰表情,看著她的眼神比看自己家那倆親弟子還慈愛,拍著她的手就差開口直接說從此把江無涯交給她了。


    林然那時剛穿過來不久,還沒太適應,一時間被江無涯那龍章鳳姿的氣派和一方劍主的威名鎮住了。


    她想著,自己要是成了親傳弟子,有個靠山,辦事更自由,還能更好的吃喝玩樂,好像也不錯;腦子一懵,稀裏糊塗就跟著江無涯走了


    ——從此算是掉進再爬不出來的深坑了!


    “不要那麽悲觀嘛。”


    天一安慰她,決定欲揚先抑:“雖然你們師門窮到住茅廬,沒錢買衣服,吃菜自己種,做肉靠打獵,廚師是個笑臉捅人的戲精,師父是個劍心快碎了的酒——”


    “不要再說了。”


    林然流下悲傷的淚水:“好不了了,這日子沒法過了。”


    艾瑪,抑過頭了。


    天一訕訕往迴找補:“別這樣,你往好了想,至少你師父長得好看啊,看著多賞心悅目。”


    林然感覺並沒有被安慰到:“好看能當飯吃嗎?他再這麽喝下去,我們窮得都要出去要飯了。”


    “臉當然能當飯吃。”


    天一理所當然:“想想咱們以前見過的白馬會所頭牌,你沒錢了,就帶你師父去青樓唄,多騙幾個富婆不就有了。”


    林然被它理直氣壯的口吻震住了。


    江無涯揉了揉散亂的頭發,打了個哈欠兒,一扭頭就發現自家的小徒弟呆呆在原地,複雜地看著自己。


    他那個哈欠兒卡到一半,打不下去了。


    江無涯還沒達到奚辛的境界,他良知尚在、良心未泯,雖然喝酒睡覺搞劍心,但是他好歹知道自己這個師父做得有點不像樣兒,徒弟可可愛愛一小姑娘,給豎立的師長形象從小就塌成渣,他心虛。


    當然,心虛歸心虛,已經塌了這麽多年了,改是不可能改的,這輩子都不可能改…但這並不妨礙他心虛。


    心虛的江無涯咳了兩聲,挪了挪:“那個...徒——!!”


    林然眼看著江無涯咳了咳,挺直了腰板,挪動了一下屁股,剛扶著樹幹要站起來...就一個倒栽蔥掉下了樹。


    林然:“...”


    天一:“...我收迴那句話,他這樣的去會所,別說白馬,天馬都得倒閉。”


    林然:“...”


    天一:“要不你還是考慮一下要飯吧,三人一起行,餓不死的可能性比較大。”


    林然:“...”


    林然把廢話的核桃塞進袖子裏,大步朝樹底下泛著塵土的人形坑走去。


    江無涯安詳地躺在坑裏,仰望天空,幽幽歎了口氣。


    “師父。”


    林然蹲在坑邊,看著他一臉師綱不振的頹喪,想說什麽,又覺得實在無言以對,也隻好歎一口氣:“起來吧師父,咱們迴家了。”


    江無涯搖了搖頭,喪氣說:“不想迴去。”


    林然安慰他:“沒事兒,師父,您丟臉的事兒我從小看到大,早習慣了,不傷自尊啊,我們不難過好不好。”


    “...謝謝徒兒。”江無涯臉色一言難盡:“但我說的其實不是這個...我喝了酒,陝雲川的酒。”


    “我知道嘛,阿辛買來的酒,您給偷喝了。”


    林然言不由衷,隻想趕緊把師父哄迴去:“不是什麽大事兒,阿辛又不喝酒,買了本來也是給您喝的,我剛才看阿辛不是很生氣的樣子...阿辛忙著做飯呢,沒空管您的,等他做完了,氣也消得差不多了,大不了您就讓他罵幾句打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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