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後?”


    沈太後目光堅定,司清和權勢太大,早晚會威脅到小碗,即便小碗不介意,或是司清和沒有叛逆之心,也會有無數心懷不軌的人試圖從他下手,而人心易變,誰能保證現在的司清和沒有跟她們對抗,日後的司清和也不會?


    一旦小碗還沒有足夠穩固的地位,司清和卻選擇反水……這種可能性,沈太後是要掐滅在搖籃之中的。


    待到小碗成器,她便以“共度餘生”為由,勸司清和放權,盡己所能,不讓司清和成為小碗前進途中的障礙。他知道她們的秘密,這令沈太後日夜難安,偏偏又不能直接將他殺了,有司清和在,至少現在還能震懾住潘家與津王一黨。


    小碗心中無限酸楚,又恨自己無能,要母後為自己這樣付出,又恨司清和趁火打劫,非要母後委身。


    於是再見到謝隱時,小皇帝不由得帶了點小脾氣,拉著小臉不看他。


    這也是這段時間兩人相處地漸漸融洽,她不再那樣警惕防備,若是換在剛登基那會兒,小碗是決計不會這樣對謝隱的,她討好他尚且來不及,怎麽還敢有脾氣?


    謝隱身著一襲藏藍宮袍,大太監們幾乎都是這身打扮,可他身上並無濃厚的脂粉氣,而是清淡悠揚,令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有時小碗也會想,難道真的是自己跟母後改變了司清和嗎?他再也沒有過那些變態行徑,也不再動輒就要打死人了。


    小碗身邊的幾個宮女都活得好好的,不像原本的命運軌跡中,為了殺雞儆猴,司清和雖沒有對沈太後下手,卻杖斃了她的親信,還逼迫沈太後與小碗親眼目睹,這使得雙方的矛盾越來越大,彼此結盟的裂痕也越來越深,會分崩離析,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謝隱別說是打殺宮人,就連大聲說話的時候都很少,然而不知為何,可能是司清和以往扭曲乖戾的形象太過深入人心,他越溫和,宮人們越怕他。


    上迴一個小太監摔倒了,謝隱路過,順手去扶,把那小太監嚇得剛爬起來又摔了迴去,之後高燒不退,險些去了半條命,還是謝隱親自給他把脈開藥,才將他從鬼門關拉迴來。


    小太監剛入宮沒幾年,隻聽說過清和公的恐怖威名,還是頭一迴見,再加上膽子又小,可不是被嚇病了麽?


    這病一好,他還是聽人說清和公如何如何嚇人,可他覺著,好像、好像也沒有傳聞中那樣誇張呀?


    清和公還給他糖吃呢!


    小太監年歲還小,雖在宮中受人欺負過幾迴,卻仍保留著幾分天真,和謝隱說話時也膽子漸大,病好了後便留在謝隱身邊伺候了。


    宮中的人對清和公跟太後娘娘的關係都心照不宣,這能瞞得過誰呢?哪怕沒有人親眼所見,但眾人都是很肯定這兩人已有私情的,潘貴太妃便十分惱怒,她自覺不如沈娉下賤,竟委身給個沒那玩意兒的閹豎,可心裏又確實惱火,早知道可以這麽做,她還愁拿不下司清和?


    但就這樣讓給沈娉,讓沈娉坐收漁翁利,潘貴太妃心中不甘。


    她不止一次想過,為何自己辛辛苦苦生下的兒子,卻是個腦子不好使的傻子?十二歲了,還不知冷熱,不能自己穿衣,動輒生氣發瘋,便將宮人打得頭破血流,連她這個親娘都認不得。


    沈娉呢?她沒有陛下的寵愛,卻有個健健康康的兒子,老天真是不長眼!


    潘貴太妃自認不如沈娉下賤,卻配一個閹豎,但她卻是願意破壞這兩人的關係,從中獲利的。司清和是個太監,太監想要的不就是美人麽?


    於是潘貴太妃暗中給家裏遞了口信,讓他們物色幾個絕色美人送給司清和,一來能讓司清和與沈太後起嫌隙,二來,若是有任何一個美人能得到司清和看重,那對他們潘氏一族來說,就是天大的機會。


    大殿下癡傻又如何?他再是癡傻,也是先帝的親生兒子,是不折不扣的皇子!


    潘國公果然自民間尋了數名容貌出色的美人送給謝隱,以求討他歡心,可憐的美人們久聞清和公暴虐之名,被送來時一個個嚇得花容失色,卻又不得不向他獻媚,潘國公還在一邊大笑:“清和公英雄矣!英雄自當配美人!”


    說著又可以壓低嗓音:“如今外頭流言甚廣,清和公還是收下吧。”


    謝隱看他這副恬不知恥的模樣,皇宮內院發生了什麽事,外頭怎麽會知道?都是有心人故意傳播。且他跟沈太後根本沒有過肌膚之親,但叫這潘國公說來,真是樣樣有鼻子有眼,仿佛他藏在床底下全瞧見了。


    他並不打算收,這幾位美人一聽他不收,紛紛跪下磕頭乞求,令謝隱愈發眉頭緊蹙,潘國公是用了什麽手段,才將她們嚇成這副模樣?好似不留在他身邊,就會招來殺身之禍一般。


    最終,謝隱還是收下了。


    潘國公目的達到,喜出望外地離開,臨去前還不忘給謝隱一個你懂我懂的眼神,也不知他究竟懂了什麽。


    不過這件事沒能瞞得過沈太後,她憂心司清和會因這幾個美人與潘家搭上關係,便親自來見他。


    身為掌事大太監,司清和在府外有自己的宅邸,在宮內,住處也比其他宮人更加寬敞氣派,沈太後不敢屢次召他前去相見,怕司清和認為她有輕視之心,但她身為太後,總不能明目張膽去尋司清和,因此作宮女打扮前來。


    謝隱平時做的事情很多,前朝後宮都離不開他,還要每天撥出時間教導小皇帝,所以當他難得有了閑暇時光,大多會一個人待著,看看書下下棋,給三小隻放放風,清心寡欲。


    他自己身邊伺候的人非常少,名叫小六的小太監是唯一的例外。


    小六今年十歲,比小皇帝也就大四歲,剛入宮的時候那一批小太監按照順序被取了個名,他排在第六,就叫小六,至於幼時的名字,他早就不記得了。


    親爹把他賣進宮那會兒,他還小呢,時間過去這麽久,早忘了個幹淨。


    這孩子倒不笨,心性也好,謝隱很是喜歡,時常會教他認字讀書,平時也會把小六帶在身邊,小皇帝見了還頗為不喜,總覺得這小太監把屬於自己的東西給搶走了。


    一個人好不好,小孩子總是能很清楚地感受到,他們因為年紀的關係,還不能夠很好地去理解人性的複雜亦或是時局的詭譎,所以小皇帝對謝隱處於一種又愛又恨的狀態,每當她覺得司清和對自己好時,便想起曾經他是如何濫殺無辜,又如何逼奸母後,可當她覺得他是個十惡不赦的大壞人時,他卻又很溫和地摸摸她的頭,誇她今天的功課做得不錯。


    沈太後來時,謝隱正在教小六下棋,這孩子是初學,稚嫩無比,謝隱耐心極佳,一點都不因對方是個臭棋簍子而生氣,甚至主動允許小六悔棋。


    還是小六看見有人來了,從椅子上跳下去,乖乖跪下向沈太後行禮。


    沈太後早就聽說司清和身邊多了個小太監,如今看來,卻不知這小太監究竟是哪裏特殊,才叫他這樣另眼相待。


    她彎腰扶起小六:“你先下去吧,我有些事要跟清和公說。”


    小六看向謝隱,得了謝隱首肯,才恭恭敬敬退下,隨後謝隱起身朝沈太後行禮:“見過娘娘。”


    “不必多禮。”


    沈太後連忙托住他的雙臂:“你怎地又跟我這般客套?”


    謝隱見她終究不信自己,亦在心中輕歎:“你怎麽來了?”


    “沒事難道就不能來嗎?”


    “自然可以。”


    沈太後見到桌上棋局,微微一笑,拎起裙擺落座:“不知道清和公可願與我對弈一局?”


    她未出閣時便是出了名的才女,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更是自幼飽讀詩書,眼界見解都遠超男人,隻可惜在這樣的時代生為了女兒身,否則若是有她接替,沈家不至於青黃不接敗落至此。


    都說下棋可窺其人,沈太後棋風淩厲霸道陷阱重重,時常虛晃一子令人摸不著頭腦,和她比起來,謝隱溫和許多,但卻綿裏藏針、滴水不漏,任沈太後如何圍剿包抄,他照舊穩坐釣魚台,最終以一字之差贏了這一局。


    沈太後心中對他更是忌憚,麵上卻笑靨如花:“我不如隱哥。”


    謝隱道:“是我鑽研的多一些,你若是也花了這樣多的時間,會比我強。”


    沈太後自入宮後便如履薄冰小心翼翼,能有今日實屬不易,哪裏有心情去研究棋譜?她早在成為皇後那一刻,就忘記了那些少女的天真幻想。


    聽到謝隱這樣說,她笑道:“我聽說,今兒個潘國公給你送美人了,你還收了?”


    她表現的像是看到心上人收了美人後才有的在意與芥蒂,謝隱卻知道她真正想要表達的意圖,她是想要試探他是否又想乘潘家的大船。


    畢竟對司清和來說,扶持小碗還是大殿下都是一樣的,小碗是女孩子,而大殿下卻是紮紮實實的皇子,且腦子不靈光,若是扶持大殿下,雖然要與潘家爭鋒,可他卻能真真正正做個權傾朝野的權臣,甚至完全可以把大殿下當成傀儡,若他身體不曾殘缺,改朝換代都不在話下。


    “收了是收了……”


    “我不許你收。”


    沈太後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小心注意著謝隱的表情,一旦他流露出絲毫不滿,她便會立刻改口,“不是說好了,我們倆在一起?那你怎麽還能要別的人?”


    謝隱輕聲道:“若是不收,她們怕是保不住命了。”


    沈太後聞言,眼神略有不忍,她原本想要謝隱將人再退迴去,可他這樣說了,饒是她鐵石心腸,也覺得殘忍。


    潘家什麽手段,她跟他們鬥了這麽多年很是清楚,然而對別人仁慈,換來的便可能是自己與小碗的末日,沈太後想了想,道:“那這樣好了,你把她們送給我,我保證不會傷害她們,怎麽樣?”


    謝隱點頭:“可。”


    這的確是個好主意,沈太後雖心狠手辣,卻有底線,這幾個美人交給她,既能防止司清和被拉攏,又能警告潘家,證明他們二人不容挑撥,一石二鳥。


    沈太後達到了想要的目的,這才稍稍放下心來,但潘家的手伸得實在是太長了,她日夜難安,想要把他們的爪子剁下一隻。


    潘家可不是普通的皇親國戚,先帝的母親也姓潘,潘貴太妃是先帝的嫡親表妹,所以一入宮便極受寵愛,潘貴太妃順利懷上龍種,就在大家都覺得命好時,孩子出世,養到一歲多發現是個癡傻的,這下可糟了,先帝大失所望,潘貴太妃也沒少因此被人稱為不祥之人。


    然而表兄妹血緣關係太過親密,能生下健康孩子隻能說是幸運,癡傻殘缺根本不奇怪。


    潘貴太妃因此元氣大傷,將養了好一陣子,從那之後,便再也沒懷過了。


    所以大殿下是她的命根子,哪怕他天生癡傻。


    因為先帝母子對潘家的優待,在一眾貴族中,潘家儼然有鼇頭領先之勢,但他們是不能就這樣滿足的,大殿下雖然癡傻,卻也能傳宗接代,癡傻怎麽就不能當皇帝?大不了給他多配幾個妃子,多生幾個,總能有後。


    若是扶持傀儡皇帝,潘家更將如日中天!


    這些年,先帝平庸不愛管事怕麻煩,潘家人的行徑越來越過分,搜刮民脂民膏草菅人命強搶民女早已淪為常態,潘家有多恐怖?那是市井中若有人說自己姓潘,老百姓都止不住要怕的程度。


    謝隱看似按兵不動,暗中卻一直在收集潘家罪證,這等蛀蟲之家,不早日鏟除,便多一人受難,讓他們壞事做盡卻還享受榮華富貴,簡直就是荒唐至極。


    但這件事他沒有跟沈太後說,隻怕說了她也是不信的,又要去猜他在打什麽壞主意。


    沈太後得到了想要的,主動依偎進謝隱胸懷,兩隻手摟住他的腰,笑意盈盈:“你待我真好,日後若是一直這樣,那就再好不過了。”


    謝隱扶住她的肩膀,答道:“隻怕待你好,你也不領情。”


    “怎會?這卻是冤枉我了,你待我好,我又不是石頭做的心,自然感受得到。”沈太後微微揚起下巴,顯得有幾分驕縱,“若是沒有感受到,那便是還不夠好。”


    她鼻間聞到他身上清雅的氣息,“你換熏香了?”


    可能是因為身為太監的緣故,下麵少了東西,所以生理機能或多或少都有點問題,司清和便時常在身上熏香,味道極重。


    但謝隱是模擬了司清和的身體,本身並不受五穀輪迴所困,所以自然用不著熏香。


    他抬起袖子聞了聞,大概是小人參精所說的聖檀木香,他自己是聞不到的:“是換了。”


    第249章 第二十一枝紅蓮(四)


    沈太後覺得很好聞,她鼻子微動,目的已經達到,按理說可以走了,但若是這樣轉身就走,未免顯得有幾分涼薄,她想了想,問他:“怎麽突然想到換熏香了?”


    謝隱道:“因為前頭的用膩了。”


    他是隨口迴答的,沈太後卻想得更多,熏香如此,人又何如?假使有一天,他對她感到厭倦,是不是也會像對待熏香一樣,輕鬆隨意將她換掉?


    這種事事被人壓著一頭,手無實權的感覺真是糟糕透了,仿佛頭上懸著塊不知何時會落下的巨石,是死是活都由別人決定。


    她告訴自己不能心急,要有耐心,小不忍則亂大謀,她是這樣教導小碗的,自己也應當遵守。


    謝隱見狀,忍不住在心底輕輕歎息,沈娉性格極為謹慎,她在宮中舉步維艱,做任何事說任何話,都會再三確定是否會有不妥,也難怪她不信。


    他目光柔和地看著沈太後:“若是有朝一日,能閑雲野鶴,泛舟湖上,遠離塵世,那便是我的心願了。”


    沈太後一個字都不帶信的!


    這話從誰嘴裏說出來都可能是真的,惟獨從司清和嘴裏說,決不能有半個字當真!


    她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迴答,因為實在是演不出來,這人是忘記平日他的所作所為嗎?能以如此年紀登頂司禮監掌事大太監,又權勢滔天,足見此人戀權成癖,如今卻說什麽閑雲野鶴、遠離塵世……他可太入世了!


    謝隱見一向儀容完美的沈太後嘴角抽搐,表情管理失敗,忍不住抬手掩住笑意:“開玩笑的,切勿當真。”


    沈太後見他笑,竟是刹那間蓬蓽生輝,說不出的好看,有片刻失神,而後道:“若當真有這麽一天,我定與你攜手同去。”


    謝隱聞言,抬眼看她:“當真?”


    “當真。”才怪。


    這人真是說謊臉都不紅,這就好比一個為富不仁的家夥說自己視金錢如糞土,連傻子都不會信,所以沈太後給承諾也給得隨意,橫豎是假的,何必用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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