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久的沉默。


    兩雙眼睛的對峙。


    仿佛是很久以前就有過這樣的對決。


    張櫃台忽然笑了一下,將這沉默化去了,忽然起身,收拾碗筷,將碗筷酒壇放進了一隻竹籃子裏。


    陸離一直看著張櫃台,看著張櫃台收起了碗筷,提起了竹籃,走到了牢房門口。


    陸離想,他不可能就是來送吃的。


    他和少司是一夥的,就算不是一夥的,也是有關聯的。


    果然,張櫃台站住了。


    微微側過了臉,那圓鏡片閃爍著森寒的光芒,那雙沉靜得讓人猜不到他眼裏的世界有多深的雙眸,依然沒有任何的波瀾。


    “天不早了,陸兄弟多多保重,此間重要的事,想必陸兄弟心裏有了主意。”


    說完,張櫃台推開了牢房的門。


    一道刺眼的光芒襲來,陸離睜開了眼睛,刺眼的陽光正移動到他的手邊,他立刻痛地收迴了手,而手指上,也已經起了屍瘢,如烈火烹油一般,陽光仿佛煮沸的油鍋,把手指頭油炸了。


    這隻是清晨的一束陽光,並不強悍,還是微弱的,但落到陸離身上,卻是痛苦至極。


    陰陽傘躺在這微微的陽光裏,傘柄上的字跡刻痕,看起來似乎模糊了很多。


    在陽光下,它如一把普通的傘。


    這天白天,卻沒有提審,也沒有什麽動靜,似乎那些急於抓他進來的人,又並不急著審他,也許他們已然知道了什麽,或許傳聞會漸漸消失,當林家的小姐林湘,又出現在雲曲城裏。


    隻是陸離這一天,卻並不安穩。


    太陽灼傷的手指,屍斑在一點點地消失,恢複著手指本來的顏色。


    但是有些東西,比如感情,卻不可能假裝沒有過。


    如果林湘真得是那個林家,那麽陸離與她的接觸,恐怕就隻剩下迴憶了。


    寒舍四壁,破舊小院,屠豬賣豬肉。


    而現在,陽光下不能見人。


    這樣一個男人,與那位高高在上的林家小姐,簡直有一道無法跨越的鴻溝。


    即便是這時候想起來,也如夢幻一場,也許把那當做一場夢比較好。


    就在這時,一塊小石頭扔了過來,滾在陸離的腳下。


    陸離抬頭,向著石頭的方向看去,那個原先悶聲不作麵牆麵壁的青年,此刻正看著他。


    “這位兄弟,看你愁悶,想必是有心事。”


    陸離見他目光灼灼,像是眼裏擁有一種豪氣與熱情,大有在這牢房裏,卻也不會讓他皺一皺眉,但昨夜他麵壁思過時,卻不知在想著什麽。


    “沒什麽。”陸離搖了搖頭,但看了一眼那青年,道:“昨夜看到你麵壁而坐,似乎滿是心事,痛苦至極,今日卻為何眉開眼笑。”


    那青年聽到陸離這樣問,忽然眉頭上有了一抹愁色,但很快卻又一掃而空,道:“昨夜我有些事情想不清楚,但今天我忽然又想明白了。”


    “哦”陸離倒是有些好奇,看了一眼那青年,道:“不知是何事?想明白了什麽。”


    “跟你聊天,頗有相投之氣,”那青年舉手投足,頗有一股俊逸之氣,青年道:“給你講個事吧,三年前,我可不是這般模樣,那時候我一窮二白,空有一副豪氣,人見我煩,我見人亦如此。”


    陸離聽他這麽說,眼見他似乎現在已不同往日,但他此刻關在牢獄中,捆縛於方寸之間,卻又不懂比三年前強哪裏去。


    “三年後,你來到了這裏。”陸離皺了皺眉,“所以現在比三年前更糟了?”


    “可是三天前,我在豔月樓,豪擲千金,風花雪月,何等快活。”


    那青年看著很有一種難以言表的豪爽灑脫之意,甚至就連他說起這件豔月樓風花雪月的事,也是帶有一種與常人俗氣不同的清新脫俗。


    “大丈夫患兩事,一是沒有來錢之路,二是沒有豔麗女子。”


    陸離皺了皺眉,但這兩件事,卻都是他心頭之事。喜歡的女子,倒是有了,但並不屬於他,來錢之路,倒真是一點頭緒也沒有。門當戶對,他要提著一頭豬肉,去林家府門前受辱嗎?


    “所以,你是如何成了三天前的?”陸離問道。


    “這就對了。”那青年一雙眉目閃耀如星辰,凜冽如冬夜凍僵天壁上鑲嵌的北極星,“三年前說起,那時候我想去江南,自然是搭別人的船,夜行千裏,江水漫漫,路途寂寞,船上人們便聊起故事,我也是百無聊賴,讀得故事倒是多,但記起來的卻是相當混亂了,船客們講的故事並不是那麽有趣,見我似乎是個讀書人,便問我可曾從書上看到什麽趣事,我說沒有。”


    “難不成你有了奇遇?”陸離皺眉道。


    “也算是奇遇,有了此次,才有了我後來發家致富之路。前半夜越來越無聊,到了後半夜卻又沒什麽可以消遣的,江風吹來,無邊黑夜,撲撲水聲,卻又無法安睡,我便興起,講了一個故事,這故事說是聽來的,倒不如說是我瞎編亂造的,但越講下去,船上的人竟然沒有睡意,一直講到我快要睡著了,我說我講不動了,那些船客,多是過往商戶,便撒錢在我桌上。”


    “這不是說書人?”陸離道。


    “還真是有差別。我講了一路,錢雖然不多,但是累積起來,也有一些了。”那青年忽然迴過頭來,道:“這當然不能讓我去豔月樓花天酒地,那天我下了船,開到江南富庶之地,還沒來得及欣賞,便被船上一位船客拉了去,說是有一件要事相商,到了一家店裏,叫了一間雅座,也不論我點什麽,盡管上菜,吃飽喝足,忽然拿出一包銀子,對我說,五十兩銀子,他買我剛才那個故事。”


    “他不是聽了你的故事,何談又買?”陸離皺眉道。


    “這還是第一天,到了傍晚,又有一位船客,也來到了我的住處,同樣地吃喝玩樂,最後拿出一百兩銀子,買我的故事,所謂買故事,就是請我寫下來。”


    “翻了一倍,那你同意了?”陸離道。


    “我總覺其中怪異,故事是我瞎編的,哪裏也找不出來,是獨一份,可是花一百兩買我的故事,這從何談起,我自然是考慮。”


    “接下來的事情,出乎了我的意料,連續半月,五位船客問我買故事,我吃吃喝喝,一分錢未花,最後把故事五百兩賣了出去。為了對得起這五百兩,我認真騰寫,力求故事寫得有模樣,簽了一份契約,不到一個月,五百兩花了一半,卻在當地的書齋裏,看到一本暢銷的書,仔細翻看,竟然是我寫的。”


    “但是筆名卻不屬於我。而同時,又看到戲劇院,也開始排練這本書的劇。”


    “到後來才知道,我那五百兩,真是賣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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