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陸離第一次進到縣衙,雖然他是個讀書人,不比那些大字不識的可憐文盲,進了縣衙會嚇得像被貓捉住的老鼠一般,篩糠般抖個不停。


    但一路上鐐銬壓在肩上,他還是很不舒服得皺眉,即便是去陰間地槽,也是受到了禮待,但是如今他連夜奔迴,本以為能在家好好睡一覺,但是剛進城,就被戴上了冰冷的鐐銬。


    冷先生的第一個預言,已經應兆了。


    冷先生布了這局?還是那看起來古古怪怪的冷先生,真得能預知未來。


    陸離搖了搖頭。


    他進入到縣衙大牢前,迴頭看了一眼月亮。


    先前在雲流河邊,背著林湘往迴走,他覺得這月光很溫柔,像是女人笑著彎彎的眼睛,但現在,那彎彎月如一把森然的彎刀,寒光閃閃。


    這月光,像是千萬年以來,就這麽寒冷。


    照在縣衙的石獅子麵目猙獰,旁邊陰冷著臉的捕快緊握著腰邊的刀。


    陸離第一次覺得,雲曲城原來還有這般冰冷的模樣。


    其實,更冷的人心,他都經曆過了。


    他家的鋪麵,十年了,也還是落了個易他人手。


    但是當牢役打開大門,漆黑的收押牢房出現在眼前時,他還是覺得特別的不適。


    這裏並不是最後的大獄。


    這裏收押著最近犯事的犯人。


    捕快推了陸離一把,肩頭上的枷鎖讓他一痛,皺了皺眉。


    捕快把陸離肩膀上的枷鎖取了。


    和勞役悄悄交談。


    “那間就是預留給這個人。”


    捕快和牢役交接後,牢役踢了一腳陸離,卻突然麵色上一痛,腳不知道踢到了哪裏,很堅硬。


    幾乎在瞬間,他看到了背在那青年背上的黑傘,露出了一絲漆黑的光芒。


    牢役皺了皺眉,擦了一下眼睛,也許是眼花了,但一種不好的感覺縈繞了他的心頭,似乎眼前的人,不同於其他的囚犯,他很不喜歡這樣的感覺,推了一把陸離,幸好剛才他並不是踢得很重。


    陸離一直被送往最裏麵,縣衙的收押牢房其實不大,但這裏的牢獄裏,竟然有很多人。


    一直到了最後一間,其他牢房裏都有七八個人,這間卻是空著的。


    牢役卻把陸離帶到了這裏,扒拉起腰邊的大串鑰匙,插入到鐵鎖裏,鎖開後,抽出鎖鏈,冷冷看了一眼陸離。


    說不上為什麽,牢役總覺得眼前的犯人,有種令人畏懼的感覺。


    “進去。”


    陸離皺了皺眉,走了進去。


    牢役鎖上門後,又看了一眼陸離,上下打量了片刻,似乎努力從陸離身上找出點什麽滿意的點,難道他真得是那個人,但最終失望得搖了搖頭。


    “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真不懂那富家的小姐……”


    陸離聽到牢役的話,轉過頭,看著牢役離去。


    牢役走遠了,陸離打量這間牢房,一張硬床板,撒了一些麥草,隻有一扇很高很小口的窗洞,還圍上鐵柵欄。


    一口小小的月光,斜斜投射在牢獄的地上。


    陸離在床上坐了下來。


    牢役走遠後,兩邊驚醒的牢房裏的收押犯人,都起身,朝著陸離牢房的方向,看了過來。


    這些人的眼神,都帶著一絲寒意。


    陸離注意到這些,但有牢獄的鐵柵欄攔著,他又單獨在一間,便轉過身,躺了下來,看著那道斜斜落下來的月光。


    陸離沒有換囚服。


    這說明他隻是臨時收押。


    冷先生說的牢獄之災,究竟是進來就出去,還是要送到大牢裏去,把牢底坐穿。


    既然隻是災,那就不可能是大禍。


    剛才他擔心懷裏的碎片,但是他完完整整地進入到了這間牢房。


    陸離把手伸進了懷裏,摸出了那枚碎片,在黑暗中,攥在掌心裏。


    碎片裏的情感,流轉著,從掌心傳到心裏。


    這是很特殊的感情體驗。


    就仿佛陸離的感情,也在這碎片裏,感同身受,強烈而洶湧的感情。


    有了這枚碎片,就不怕在這裏沒有活路。


    畢竟,少司這樣的……


    少司不是普通的人。


    能使喚潛藏在雲曲城的狐妖,能驅使行走陰陽兩界的黑魚馬。


    是決不會讓陸離待在這裏不去尋找碎片的。


    牢房裏有了議論聲。


    “又來了一個悶聲不響的榆木疙瘩。”


    “就這樣的榆木疙瘩,真得有那樣的能力。”


    “這可說不定,也許是那有錢人家的姑娘,涉世未深,什麽都不懂,給這人騙了。”


    陸離越聽越刺耳,他站起身,來到了牢房的柵欄處。


    “你是不是被冤枉的?哈哈哈哈。”


    對麵的牢房也是空的,斜對麵的牢房裏有個披頭散發的粗俗男子,神經質的大笑。


    幾乎是同時,其他牢房裏的人,也都大笑起來。


    這時,斜對麵角落裏麵牆而坐的一個青年,卻沒有笑。


    有犯人對那個青年笑道:“你們兩個悶聲不響的垃圾,真該關到一起去。”


    說著,有犯人朝那人吐了口吐沫。


    那青年肩頭微微發顫,拳頭緊緊握住,卻很快消散了下去。


    枯坐著,麵對著那麵牆壁。


    好像有更重的心事,在那枯坐的人的心裏。


    如一根刺刺到了龍的逆鱗。


    陸離深深地看了過來,拳頭也在手中握緊。


    順著這道目光過來的,還有若有若無的,從陸離身後陰陽傘上的漆黑光芒。


    一股冰涼,徹骨的寒意,仿佛流淌開來。


    所有的犯人都不笑了。


    犯人們張望著牢獄。


    彼此看到了對方臉上的恐懼。


    就連那枯坐在斜對麵牢獄裏,麵牆而坐的那個青年,也皺了皺眉,往陸離這邊看了過來。


    “你們在笑什麽?”沉默了片刻,陸離問道。


    這時候,那些犯人,都開不出玩笑了,有的犯人,很受不了一個新來的人,竟然可以用這樣的口氣跟他們說話,但他們都不說話了,強壓住了怒意。


    “他們說你拐了雲曲城首富的獨身女兒,雖然外麵不讓說,但是滿城風雨傳開了。”


    那個枯坐麵壁的青年,忽然打破了這沉默。


    那青年站起身來,一張麵龐在這昏暗的牢獄裏,依然可見其風骨身姿,頗有讀書人的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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