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呢?”


    安靜地托著腮躺在床上的十四歲少年掀起了低垂的睫羽,望向坐在床邊給自己細心地掖被角的黑發女人。蒼白得有些沒血色的年輕臉龐上噙起一絲笑意,深藍眼睛深邃溫柔,棕色頭發柔順熨帖地趴在臉廓,發絲偶爾隨著輕微晃動滑落耳際。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靠著唇形辨別出對方簡單的問話,蘇栗揉了揉他絨軟的腦袋,嘴角帶著微笑柔聲說道,“我們炸塌了那個地方,在緊要關頭坐著救生艙逃了迴去,怪獸再也不會跑出來啦。”


    以一聲短哼充分表達了對母子間其樂融融的對話嗤之以鼻,正處在青春期的十六歲少女莉莉·漢森看著病懨懨的弟弟直皺眉頭,別開視線後忽地瞥到攤放在書桌上的錄取通知書,五官淡而溫和的麵孔瞬間鮮活起來,眼角一挑難掩神采飛揚的模樣。


    “老頭子這迴看見了這個肯定又要氣得破口大罵。”兩指拈著那份薄薄的紙片揮動一下,她抱著臂交疊起修長的雙腿,放鬆地靠在椅背上伸了個懶腰,用十分得意的口吻打趣般說道。


    床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邁克·漢森坐起了身,媽媽連忙彎腰替他在後腰墊上枕頭。


    “別欺負媽媽聽不見就在她背後說爸爸的壞話。”他在嘴唇盡量保持不動的前提下語速飛快地說道。


    蘇栗卻還是從他異樣的表情裏察覺到了什麽。


    “她說了什麽,邁克?”問出這句話卻也沒指望能得到迴音,兩個小鬼頭表麵上性格是兩個截然相反的極端,背地裏卻沆瀣一氣總是樂於給對方打掩護。再者說來,不用想也知道莉莉肯定又在發表對她父親的意見了——這點跟查克年輕的時候簡直一模一樣。


    蘇栗轉眼向那張與自己年輕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臉投去一個警告似的眼神,換來少女舉起雙手不情不願的妥協。


    反怪獸戰爭結束後的第二年,莉莉就在全家共同的期盼下誕生了。當初查克不知道是從哪兒聽來的小道消息,一門心思認定了妻子肚子裏小家夥的肯定是個跟自己一樣英俊帥氣的男孩,於是關起門來跟赫克商量了一個下午,最後終於選定了“邁克”這個名字。


    結果小家夥一出生查克就傻了眼——他動作僵硬地把嬌嫩粉白得能掐出水的女兒放進嬰兒車,低頭看著她在哇哇大哭下更顯得皺巴巴的小臉,在惱人的吵鬧聲中使勁抽了抽嘴角。


    “這家夥會一直哭嗎?”他擰眉問道。


    “肯定會。”蘇栗眼也不眨地頷首。


    他露出不耐煩的表情,拿食指敲了一下額頭。


    “嘁……真麻煩。”


    模擬通感的狀態下,蘇栗完全可以確定自己能夠感知得到他真實的情緒。並不是嘴上說的什麽“好吵好煩”,而是——


    “寶貝好可愛別哭別哭快來讓爸爸抱!”


    ……這倒是很符合查克平素口不對心的作風,當時處在虛弱狀態的蘇栗也就淡定的接受了。


    但後來,兩人卻又為女兒的取名問題發生了爭執。


    “老頭子說過他隻認叫邁克的孫子。”查克見對方沒有半點鬆口的意思,靈機一動把父親搬出來做為談判的籌碼,“我也覺得……”


    “少來這套,漢森。”


    當時病床上的蘇栗把被單往上拉了拉,擺出一副毋庸置疑的堅決樣子,“我可不是會給可愛的女孩子取名叫邁克的缺心眼家長。”


    兩人僵持不讓,爆發了有史以來最嚴重的一次冷戰。


    後來他們一起去找了獨居在悉尼基地的赫克。當年蘇栗的救生艙率先彈出了海麵,查克卻遲遲沒有浮上來。赫克不眠不休地等在海邊,熬得雙眼通紅,等到突襲者的逃生艙飄了起來、查克打開艙門搖搖晃晃地走出來,赫克趕在蘇栗前麵欣喜地衝上去給了他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在那之後父子倆徹夜長談,最終解開了多年的心結。


    得知了事情原委的赫克攤開手,從善如流地提出了解決方案——“以後再生個男孩兒叫邁克不就行了。”


    於是皆大歡喜。有著深色頭發和健康小麥色皮膚的姑娘莉莉長得像極了黑發黑眼的母親,卻繼承了父親驕縱傲慢、鋒芒畢露的性格。每次蘇栗看見那張跟自己如出一轍的臉上顯現出桀驁不忿的欠揍表情就覺得頭疼,好在兩年後被順理成章命名為邁克的小兒子也出生了,跟莉莉截然相反的是,樣貌酷肖查克的他平素舉止卻乖巧溫和,偏偏隻在某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上有種奇異的倔強和偏執,蘇栗雖然省心了不少,可總是會忍不住把他錯當成自己魂穿到了查克身上。


    不同於其他伴隨著童話故事入眠的孩子,莉莉和邁克是在每晚由母親親口誦讀《怪獸戰爭編年史》的絮語中長大的。邁克對此不以為然,莉莉卻打從心底被那些創下豐功偉績的英雄們所深深打動,在年滿十六周歲後便毫不猶豫地報考了美國陸戰學院——也就是她的母親、那些床頭故事中的主角之一曾經就讀的學校。


    “你明知道你爸爸不想讓你進軍隊。”得知這個消息的那天,媽媽邊把果醬抹在烤得焦黃的麵包上邊頭也不抬地說道,神色並未流露出太大幅度的驚異,可語氣裏卻隱約有了些責備的意味。


    “得了吧,我才不想聽老頭子的命令。”莉莉歪靠在椅背上翹著腿,擺出一副格外厭煩的神情。


    蘇栗放下餐刀,把核桃碎灑在厚厚一層的甜香果醬中,恍若未聞。被忽視的莉莉不滿地伸手,到她眼皮子底下晃了晃成功吸引來注意,用刻意放大的口型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也可以和你模擬通感,媽媽。”


    ——她知道昔日是機甲駕駛員的母親在一次事故中失去了聽力,也知道從那以後是父親使用模擬通感裝置成為了她的耳朵。


    “等你長大了再說吧,小女孩。”蘇栗失笑搖頭,將填塗好的麵包放到盤子裏推至她麵前。


    “我已經十六歲了!”莉莉心不甘情不願地激烈反駁著,隻得到對方敷衍的兩三下點頭。


    經過了一個月忐忑焦灼的等待,她總算是不負眾望地收到了陸戰學院的錄取通知書。她實在太興奮了,拿著快遞過來的文件袋就衝去廚房把媽媽和弟弟接連抱了個滿懷——誰知卻一不小心弄翻了邁克手裏剛從烤箱裏取出來的滾燙小餅幹,高熱的碎屑落到腳麵上燙傷了他的右腳。


    ——這就是為什麽邁克,她的弟弟,不得不臥床靜養兩個月的直接原因。


    沒錯,她的弟弟邁克·漢森,身為兩位頂尖前駕駛員的的兒子,居然對那些讓人著迷的怪獸和機甲統統不感興趣,反倒熱衷於下廚房擺弄些鍋碗瓢盆的活計——根本不像是個男孩兒。自從他八歲時處女秀做出的法式小蛋糕驚豔了全家人的舌頭以後,媽媽就放心大膽地將廚房裏近乎一半的活兒都交給了他,莉莉抱著看好戲的心態去圍觀過幾迴,沒想到邁克看上去顯然樂在其中。


    她搞不懂弟弟奇怪的愛好,就像她搞不懂曾經是最優秀的機甲駕駛員之一的母親,為什麽會心甘情願在家裏當個家庭主婦,整日操勞些瑣碎繁雜的家務活。


    莉莉一直認為這看起來挺沒意思的,至少跟駕駛機甲比起來是這樣。


    “戰爭結束以後,你為什麽不留在ppdc?”


    臥病在床的弟弟很快睡了過去,她和母親一同輕手輕腳地退出門外,不由得突然出聲問道。


    “因為這個世界已經不需要我了呀。”


    蘇栗很快弄懂了她的意思,噗地笑出聲來,矮身坐到了客廳的沙發墊上,想也沒想便爽快地迴答,“把你們兩個小家夥教導成人可比開機甲有趣多了。”


    ……真的是這樣嗎?


    莉莉半信半疑。


    等到泯泯夜色蓋住暮光的時候,父親查克——現任的澳大利亞空軍某師指揮官——才遲遲歸家。莉莉簡潔明了地將錄取通知書往他麵前一放,旋即不出所料地看見了對方瞬間氣得暴跳如雷的臉。


    泄憤似的把模擬通感裝置惡狠狠地拍到耳朵上,查克花費了將近所有的耐心才勉強收迴指向她鼻子的手,轉而使勁敲了敲桌麵上攤放的紙張,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裏擠了出來,“這是什麽玩意兒?!”


    莉莉仰著脖子和他對峙,毫不避諱地迴答,“美國陸戰學院的通知書,你該恭喜我,我被錄取了。”


    查克果斷往開放式廚房裏忙活著做晚餐的蘇栗那邊投去一道目光,麵上明確地擺著象征“我可以揍她嗎”的不爽表情——事實上他現在也確實是這麽想的。


    蘇栗輕飄飄地切下一片番茄,一抹銀光折過刀尖,“當然不行,你得做一個慈祥的爸爸。”


    查克的唇角抽搐了兩下,忍氣吞聲地迴過頭,撞上青春期女兒挑釁的眼神心裏止不住冒火。


    莉莉扮了個鬼臉。


    “媽媽和愛麗絲阿姨當年不是也十六歲就上了陸戰學院?”


    隨口拋出一個無法反駁的有力例證,她無視查克越來越黑的麵色和周身漸漸變低的氣壓,有恃無恐地繼續火上澆油,“等著瞧吧,過幾年我的軍銜鐵定會超過你的。弟弟和媽媽有我照顧,你還是盡早退休算了,老頭子。”


    額角抽跳個不停,最後一個輕蔑的稱唿讓名為理智的神經嘎嘣一聲斷裂,查克蹭地站起來就要發作,迎麵飛來一個鮮紅的圓形物體,軍人敏銳的直覺讓他一個側身果斷閃避,零點一秒的時間差後探手準確無誤地接過了從廚房被拋擲過來的圓球。


    ——那是一顆番茄。


    鬼使神差地舉到嘴邊咬了一口,查克咀嚼著混合甜酸汁液的鮮美果肉,慢吞吞地坐了下來。


    “你想去的話就去吧。”


    最終莉莉得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答案——對麵擁有一張成熟麵孔的男人挑高了眉角,滿臉意氣風發的驕傲模樣,“不過別指望能超過你媽媽,更別想超越我。”


    一家三口像往常那樣在餐桌上吃了晚飯,邁克因為燙傷感染而發起低燒還在昏睡中,所以當刺耳的電話鈴聲響起時,蘇栗立即趁邁克被吵醒之前眼疾手快地一把撈了過來。


    聽到話筒裏傳來的聲音,她不自覺地露出一絲無奈的神色。


    “你給我打電話肯定是因為揚希又迴來了吧。”蘇栗默不作聲地翻了個白眼,兀自下定猜測,“說吧,這次要我們照顧凱特到什麽時候?”


    凱特·貝克特,是愛麗絲和揚希六歲的小女兒,典型被寵壞了的小公主,任性起來無法無天,甚至比愛麗絲小時候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


    揚希從ppdc退役後被一個安保公司聘請去做了係統測試部經理,整日奔波在外進行產品的質量監管工作,一年到頭也很難在家連續呆上幾天;愛麗絲則留在部隊繼續當兵,隻不過這迴轉了文職,每天和森麻子一起給斯泰克和赫克將軍跑腿。兩人都很忙,愛麗絲尤其嫌棄凱特打擾他們難得的寶貴二人世界,於是總是在揚希有空時把凱特送到蘇栗家,好給自己留出精力和時間去跟愛人消磨。


    “多虧了我們在一起通過感,你真是了解我,凱瑟琳。”


    愛麗絲在電話那頭咯咯地笑了起來,“我在去你家的路上,一刻鍾後見。”


    她這輩子都擺脫不了幫洛佩茲家帶孩子的麻煩使命了……蘇栗歎了口氣,準備了一雙凱特每每來到家裏都愛穿的絨毛兔子拖鞋,彎腰擱在門口的腳墊上。


    不到一刻鍾,穿著精致小皮襖的凱特便在門口站成了小小的一團,奶聲奶氣地跟盛裝打扮容光煥發的媽媽揮手道別。


    莉莉一向不喜歡小孩子,總愛擺出兇神惡煞的表情把他們嚇哭,因而早就在蘇栗的吩咐下出門繞著花園長跑去了。對愛哭的小女孩向來應付不來的查克原本也想跟出去,卻在一腳踏出門後被蘇栗警告的眼神製止了,隻得耷拉著腦袋走迴來,麵色不豫地用有力手臂將凱特拋到空中玩兒舉高高。


    估計是在臨行前被愛麗絲說教過,凱特一開始還努力維持著溫順乖巧的表象,到後來就繃不住沒有同齡人的寂寞和無趣開始大吵大鬧起來。被驚醒的邁克一瘸一拐地走出屋子,揉著惺忪睡眼蹲下.身,垂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金色小腦袋。


    “乖,不哭,哥哥給你好吃的。”他變戲法似的從背後摸出一個小蛋糕,口吻哄誘地遞到她眼前。


    鼻尖嗅著引人垂涎三尺的香氣,凱特鬆開了緊攥著的小拳頭,抽抽噎噎地瞪大了濕漉漉的綠眼睛。


    總算從小惡魔的地獄裏得到解放,查克鬆了一口氣,讚許地拍了拍兒子的肩膀。


    “現在已經是深夜了,莉莉怎麽還沒迴來?”蘇栗餘光瞥過牆上的掛鍾,迅速皺眉。


    “我估計也隻有薩沙阿姨能讓姐姐老老實實聽話了。”邁克把小蛋糕遞給抱住自己大腿還在等待投喂的凱特,順手捏了捏小蘿莉塞滿了食物微微鼓起的腮幫子。


    蘇栗不置可否,抱起吃飽喝足後依稀有了困意的小凱特走進盥洗室。


    說起薩沙——當年的俄羅斯機甲駕駛員夫婦一直將模範夫妻的優良傳統延續了下去,兩人從來沒紅過臉吵過架,偶爾薩沙表達出不滿時也是阿曆克斯先行退讓。他們一起在俄羅斯國境線邊開了家私人機甲博物館,把永久退役的最後五台機甲赤紅暴風、切爾諾阿爾法、危險流浪者和尤裏卡突襲者、怪獸粉碎者的後製模型全都塞了進去,占地麵積遠遠超過了克裏姆林宮。


    而當年博物館開業的剪彩儀式上,薩沙和阿曆克斯夫婦不光邀請了駕駛員們,還請來了做模特兒的中國駕駛員三胞胎兄弟主持儀式。他們都各自找到了心儀的女孩兒,聽說目前正準備來一場世紀大婚禮。


    羅利·貝克特和蔡天童算得上是最後一代ppdc一線人員裏僅剩的兩個光棍兒了。蔡天童自從給蘇栗研發出了微型通感裝置後就發現了潛藏在其中的商機,跟羅利合夥做起高科技助聽器的研發營銷,倒也經營得有聲有色。


    待到邁克和凱特都上床就寢以後莉莉這會兒才遲遲歸來,蘇栗語重心長地把她疏落了一頓將她打發去洗漱,又經過一連串打仗似的動作才把三個不安分的小鬼依次半強迫地哄入眠,終於結束了一天操勞的蘇栗按著額角,甫一踏入臥室就看見查克坐在床邊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今天沒有睡前故事嗎?”


    蘇栗聳聳肩,故意做出頗為遺憾的神情來,“戰爭史已經講完了啊。”


    她關上了燈。


    作者有話要說:*還記得番茄的梗嗎_(:3」∠)_


    戰爭史已經講完啦。至此正文完,羅利結局和番外待填~


    感謝[張小鬧][絲語弦音]的地雷╭(╯3╰)╮羞澀的挨個戳一戳肚臍xddd


    新文12月31號晚18:00準時開坑,鏈接戳這裏→


    ps這文打上完結標簽我真的會立馬開始更環太那篇的……請大家務必督促我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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