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遙宮中死傷的侍衛宮女也不在少數,一路上提水送藥的人絡繹不絕。眼前悲壯的寬宮華殿,珠甍碧瓦,不禁讓子藜想起楊州府裏血肉模糊的一幕幕,她發誓,她一定要報此血海深仇。

    子藜東摸西走,宮中奇異繁雜的地形弄得她不知去向,加之時時過往地護宮侍衛,更是避之不及。她躍上城樓,改道而行。身處又一個華麗的飛簷翹瓦之前時,下邊的宮女較別處多了一倍,不用想,這裏頭住的定是宮主一般身份的人物了,她輕輕搬開屋上的瓦片,偷眼往裏看。隻見房中若幹支粗大的紅燭拚成月字形,圍繞在一個麵色煞白,周身多處是血的女子周圍,映得滿屋燈火通明。宮女們關緊門窗,落下紗簾,靜立在一邊。燭中女子凝神運氣,似在療傷,所用的正是月遙宮的獨門心法——明燭鸞月,專作療傷之用,是武林中數一數二的名門絕學。雖然她的功力不及肜苫一半,隻要多延些時日也可痊愈如初。

    子藜眼看著這個清婉絕麗的女子,心念:“難道郭恪裘與她有什麽過節,抑或,宮中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她撿了一些碎石一邊沿途做上記號,不重複行路。所到之處紫霧漾漾,奇花鬥豔,飛珠濺玉,珠箔銀屏,別有洞天。與金壁朱閣的王宮貴府相比,的確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走著走著,四麵翠色環繞,前方被高岩峭壁擋住了去路,子藜連日奔波,耐不住疲勞,躺在一片空地上睡著了。隱隱的傳來侍女走動談話的聲音。

    待到第二日晨,白露微光,天際下起蒙蒙細雨,絲絲縷縷澆醒了她的一枕清夢。子藜繞過一帶錯落的亂岩,朝蓮池邊走去。當她的雙腳輕輕踏上那片軟綿綿的碎蓮花瓣之上時一顆心徹底的碎了。她毫無知覺地跪在地上除了撕心裂肺的痛,臉上看不到淚痕。心之觴,情之切,絕望如烏雲密布一般籠罩著她的心房,刀光劍影如閃電般鋪天蓋地的刺向她的肉體,豆大的雨滴似利刃在滴血,淋漓而下。深仇似海,情浪清天,咆哮與怒吼折磨著一顆心,支離破碎。子藜合上眼,躺在花瓣之上。長發落了一地。

    這時,幾個宮女緩緩走來,撐起的油紙傘像一朵朵盛開的雪蓮花,淌過流水的悲哀,她們手中拿著一塊木碑,奉命將它換上。

    “你們看,那裏躺了一個人。”一個宮女指著子藜遠遠地在喊,神情緊張,仿佛是被昨夜的一場惡鬥嚇怕了。

    另一名宮女走前去,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她並沒死,隻是受了刺激,昏迷過去。你們來換木碑,我送她迴宮。”

    “嗯。”她扔下手中的傘,把子藜的手搭在自己肩上,跌跌撞撞地往宮裏去。雨越下越大,纖紗都滲出水來。

    月遙宮。

    “來人啊,快把她扶到房裏去。”

    幾名宮女聞聲趕來,換下濕漉漉的衣裳,又去廚房準備熱湯,個個手忙腳亂。

    “好端端的姑娘幹嘛要扮公子?”一人看著子藜,有點莫名其妙。

    “我看這事一定跟溱姑娘有關……我去通知蘭若姐,你好好照顧她。”言未盡,門已哢嚓一聲開了,隱約看到她恍惚憂慮的神情。

    正宮。

    “怎麽樣?”她見門仍然關緊,急著問守門的侍女。

    “不知道,蘭若姐一直在裏頭療傷,隻吩咐我們不要進去。”她把頭低下來,傷心得幾乎要哭出來:“一定是傷的很重。”

    “那可怎麽辦啊?”幾個人秀眉深蹙,圍在一起全然不知所措。

    “發生什麽事了?”蘭若推開門,臉上微微有了幾絲血色。

    “剛才,我們去換木碑的時候,看到一位姑娘昏倒在墓前。”

    “姑娘?她現在怎樣了?人在哪裏?”蘭若的臉漲得更紅了。

    “她沒事,隻是受了一點刺激,現在在竹菲苑裏。”

    “快帶我去。”蘭若轉身就要走,為了一個無關痛癢的人也如此關心。

    “可是你的傷……。”宮女心痛的說不出話。

    “不礙事的,我們去吧。”一把傘撐起在雨簾中。

    雨滴,千萬點,肆無忌憚地打在油紙上,震開了花。然後,如珍珠白玉般,濺落了一地,浮生若夢,於此長眠。

    竹菲苑。

    “妹妹,你不要走……妹妹……”子藜沉睡不醒,口中反複著同樣一句話,麵頰緋紅。

    “快,打一盆涼水來,她的頭燙得曆害。”宮女麻利地疊好毛巾,放在她的額頭上,蛾眉緊鎖。

    “怎麽樣了?”蘭若重重的一推門,朱唇泛白。

    隻見子藜接連又是幾聲:“妹妹 …… 妹妹。”

    “啊,她就是子藜,宮主她們不必再找了。”她自言自語,臉上露出久違的笑意。“把湯拿來,我喂好了。”她接過碗,恬靜的表情中是更加憔悴的麵色。

    “不行。”身後的一名宮女不由分說地奪過她手中的碗,扶她到另一間房裏:“蘭若姐,請不要怪我違背你的意思,實在是你傷得太重,支撐不了多久。她含淚端起桌上的藥,”先把它喝了再好好的睡一覺,什麽都不要想。“

    “那  ……”

    她知蘭若擔心子藜,搶了一句:“你放心,藜姑娘不會有事的,大家都在照顧她。”蘭若點了點頭,淚水蕩漾在眼角,她什麽也沒有說,或許,此時此刻的靜默已經表達。

    又是一個漫長之夜,無明月當空,無星輝綴夢,絲絲入扣是滿月蒼涼,漫天卷地是黑雲壓城城欲推的悲壯。曾幾何時,風氣雲湧,刀劍無情,陰霾密布,縱貝闕珠宮,也注定要飽經滄桑。十月的雨,淋漓悲愴,十月的夜,寫盡憂傷。飛簷翹角,水滴啪嗒啪嗒地落下,青石板上煥然如洗,隻有輕盈的腳步不曾停下……

    “是誰殺了溱巒,是誰?”如今近乎一無所有的子藜有點喪失理智。

    “他並有沒有死,木碑是我有意換的,墓主是靈兒。”說話的正是那日在屋頂見到的女子,靜養之後,氣色好多了。

    “靈兒……”熹微的白光照向她珠輝玉麗的臉,痛苦卻絲毫沒有消減,子藜又問:“你就是宮主?”

    “不,我叫蘭若,宮主正往揚州同溱巒,玉樓主會合。”她說話很輕,讓人覺得心情舒坦:“我們大家一直在找你。”

    “你們?我們認識嗎?”子藜困惑地看著這個素不相識的人。

    “都是你夢裏胡言亂語,透露了你的身份。”她淡淡的笑。

    “靈兒是怎麽死的,又怎麽會到這裏?”

    “說來話長,我一時無法解釋。靈兒為”江湖四虎“所殺幕後主使就是郭恪裘。當今世上,唯一能殺他的隻有你和溱巒,”我見識過他的武功,根本不是對手。“子藜歎了口氣,不能擔此重任。

    “隻要你們齊心協力,找到洛水沉煙劍所在,一切都有可能。”她看著她,目光裏充滿了力量。“此地不能久留,你早些離開才是。可惜我有事在身,不能與你同去。”

    “不,是我們連累了你,不然,昨晚的事就不會發生。”子藜沮喪地要哭出來“郭恪裘為眾人唾罵,就算沒有你們,我們也同樣會殺他。”她仍然情緒低落,對蘭若的一番言語無動於衷。

    “什麽都不要說了,我累了,想一個人靜靜。”由悲生怨,由痛生怒,漂泊無依的心何嚐不是踽踽獨行。

    一切又萬籟俱寂了,偶爾有銜在簷角,欲滴未滴的雨水,依依不舍的落下,以打破深宮大院裏久持不下的寂寥。桌上的碟碟碗碗盛滿了山珍海味,五顏六色裏已經騰不出熱氣。

    子藜推開窗,竹菲苑裏沒有了來來往往的仆人,這正是她想要的寧靜。在山林開一間居所,品茗談詩,賞月覽花,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人總在孤獨的時候選迴憶,迴憶曾經,迴憶過往,用它的餘溫慰籍滄桑的心。子藜也在想,想靈兒,想溱巒,想疏遣——那個曾為她牽腸掛肚的男子,此刻漂泊何方。

    她踏出門,目光遙遙的徘徊於靈兒香沉的那片靜土,憂鬱難抑。唯一能將這種情感淡漠的,隻有仇恨與時光。幾日的停歇之後,子藜再上揚州。蘭若擔心郭恪裘興兵再犯,已派人通知宮主。

    深夜,梅西客棧。

    “咚咚咚”三聲,“呯呯呯”又是三聲,緊鎖的門遲遲沒有人開。

    幽深的夜幕如醮水的黑汁,氤氳而開。浸出一方暗暗天際。

    “誰啊?這麽晚了,還敲門。”一個胖婆子邊擺弄衣裳邊破口大罵,模樣甚為潑辣。

    “呯呯呯” 敲門聲一陣蓋過一陣,門板都震動起來。

    “敲什麽敲,吵死人了!”胖婆子將門栓用力一推,腰身厚厚的贅肉隨之搖擺,白嫩的闊臉劇烈的抽搐著,紅暈不均的粉脂滿臉皆是。

    她推開門,瞪大的眼睛一副吃人樣:“深更半夜,不知道老娘要睡覺啊!”

    子藜不願與她爭執,拿出一個亮閃閃的銀子放到她手上:“有勞了。”

    “哦,好說,好說。”胖婆子轉怒為喜,滿臉媚笑,曲意逢迎:“客官這邊來,樓上還有一間空房。”

    “再準備一桌酒菜。”

    “您看,都這個時候了……… ”她語氣和緩,臉上又顯出幾分惱意。

    子藜不屑地瞟了她一眼,又從懷中取出銀子。

    “客官稍等,酒菜馬上就到。”胖婆子扭扭挪挪地走出去,皮笑肉錠。生於知府,從小同官場上的人打交道,子藜對這種財迷心竅的人也見怪不怪了。

    梅西的客房是十分雅致的,清一色的粗木結構。鏤花鑲玉的仙桌家什,紫砂製的茶壺器具,每一個細節裏都滲透著別具一格的風味。憑窗遙望,青山翠樹盡收眼底,盎然綠意,沁人心脾。臨窗而臥,清涼作枕,對月成眠。

    (第二日晨)

    一人從樓上下來,雙手合扇而握,淺笑浮麵,白衣勝雪。

    “這位客官,早啊!”掌櫃笑盈盈的擦去桌上的濕痕,斟了一壺茶,嫋嫋清香飄得滿堂都是。

    “你這深夜裏也常有人來嗎?”問話的正是郭恪裘,原來他一直住在客棧裏,在往月遙宮必經的岔道上,等待著那日暗地裏跟蹤他的人。

    “不,不。”掌櫃的臉一下子陰沉下來,語氣更是畢恭畢敬:“真不好意識,把您吵醒了。”

    “昨晚是誰開的門?”他端起茶杯,目光銳不可擋。

    “這……我 …… ”掌櫃的一聽,嚇得魂飛魄散。

    “一大早,你跟誰說話呢?”胖婆子懶洋洋地從樓上下來,打著哈欠,籠在腰間的肉高高鼓起,一圈又一圈。

    “喲,是公子爺來了。”她看著一旁愁眉苦臉的丈夫,心知不妙:“小店多有得罪之處,還請您見諒!小二,快拿點小菜來,給這位公子開開胃。”

    郭恪裘看了他一眼,桌上亮出一疊白銀:“我要打聽一個人的下落,你們如實迴答。”

    “好,好,您盡管問。”胖婆子把銀子一個一個地,小心翼翼地往兜裏放,樂的合不拿攏嘴。

    “昨夜住店的那位客官是……”

    話音未落,樓上伴著砰砰地腳步傳來一陣清脆的喊聲:“上幾疊小菜。”

    “就是他。”胖婆子在郭恪裘耳邊低於了一句,察言鑒色,自知不便再語,扭頭去招乎客人:“來啦。”

    郭恪裘仰臉去看那個麵目俊美的公子,雖然記不起他的容貌,但那件熟悉的灰布衫卻記憶猶新。“一定是他。”他心念,計上心頭。

    子藜轉身下樓之時,目光正落在白衣公子的身上,不由得心頭一顫,:“怎麽是他?難道他知道了什麽?她深吸了一口氣,徑直往前走,想看看郭恪裘有什麽動靜。

    “這位公子…… ” 郭恪裘站起身,玉白的酒杯裏滿滿的斟了一杯:“朋友相見,不妨喝一杯。”

    子藜在半途中停下,沒有迴答:“我們素不相識,公子的好意我心領了。”子藜滴酒不沾,這一試固然暴露了身份。

    “一迴生二迴熟嘛,我跟公子已有兩麵之緣。”他略抬右掌,向前一推,酒杯穩穩地落在子藜桌上,滴酒不漏,勁風撲麵。

    “原來,他並不知道我真實身份。”子藜心中竊喜,要了一壺酒:“那我也敬公子一杯,右手旋起杯底,空中幾個來迴,恰落在郭恪裘桌上。一個手上功夫卓絕,一個內功深厚,看似不相上下。

    “來,幹。”子藜舉起酒杯,等著他的迴答,其實心中另有打算。

    “幹”郭恪裘雙手托杯,仰頭欲飲。子藜趁人不備,反手擲出酒壺,飛身翻出窗戶,去牽她的馬。

    “別跑。”郭恪裘接著一股內力拋開酒杯,撞向來襲之物,雙雙碎損。他跟著翻出窗戶,掀開的折扇直逼子藜的頭顱,來勢洶洶。

    子藜根本來不及下馬,差點站立不穩。她手尖點地,雙腳借力躍到馬上,不知郭恪裘已在落在馬前。

    “跑得了一次,跑不了第二次,看招。”郭恪裘向左跨出一大步,右手順勢水平劃著弧線,五指成爪狀,時伸時展,抓首撓腮,陰毒剛猛,正是江湖中談之色變的“虎趵龍蛇掌”。值此千鈞一發之際,子藜不得不使出看家功夫——銀鈴蕩月,隻見紫色的綢帶長飄在空,冥迷的鈴響紛飛入耳。絲帶如一尾遊魚般舞動,遍布全身的每一個角落,越纏越緊,繃之欲斷,令人暈眩窒息。

    這一刻,雲穎君的存在已經毋庸質疑了,而眼前這個“俊公子”的麵紗也不撩自開。郭恪裘手一用勁,縛在身上的綢帶連連斷開,他雙腳置後,胸爪前引,一副“螲螂捕蟬”式。突然一個快若旋風的身影落到子藜跟前,胸口隨著劇痛留下血淋淋的爪印。子藜竭力跳上馬,用勁抽了幾下馬鞭,手中的紫帶不停地與敵人糾纏著,愈戰而愈拜下風。兩旁道路的枝葉更加濃密繁荗,郭恪裘雙足點地,背立在馬前。此時,子藜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她雙手交疊,綢帶翻卷湧動,欲與敵人同歸於盡。郭恪裘萬萬沒有料到她會出此下策,隻得住步放行。此刻,她傷勢更重,任馬奔行。是生是死,聽天由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水沉煙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鳶落澹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鳶落澹穀並收藏水沉煙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