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阿蠻被送迴福來客棧,醒過來已是三日後。


    玄清子卻因傷重,仍舊昏迷不醒。


    他在危難之刻,硬是逼出自身神力注入紙鶴,將阿蠻從魔怔中喚醒。


    但自己卻被鬼母生擒,先以三味真火焚體,又被蝕骨寒霜冰魄,折磨得死去活來,最後被罩於大鍾之下,在陸蒼以內力撞鍾後,震得七竅流血,命懸一線。


    所幸,玉驄馬與畢方鳥及時趕到,將其救走。


    阿蠻心係於他,又不顧眾人阻攔,強行要渡真氣替他療傷,忽聞一聲“師奶奶,還是我來罷!”


    扭頭一看,來人居然是俊生。


    阿蠻欣喜道:“好孩子,你怎地迴來了?!”


    俊生這時已經長開來了,眉目清秀,,早已不複昔日稚氣頑童模樣,出落成一個氣質卓爾不凡的少年。


    俊生拱手道:“吾等師兄弟乃是遵從師命,前往京都禦敵,師尊寬宏,容我迴客棧探望師奶奶幾日。”


    阿蠻這才知道,原來是天庭派武羅及陸吾各自帶了座下弟子,前往京都平息此亂。


    阿蠻窺探出幾分天庭的意思,他們心裏托大,認為不過是一股叛軍作亂,成不了什麽大氣候,故而隻派了這兩隊人馬前來相助,逼得陸蒼退兵了事,並未全數剿滅。


    阿蠻囑咐俊生,一定要將地府閻羅勾結陸蒼一事如實稟報師尊,切不可大意。


    因為他們此次出兵,似乎得到了地藏的應允。


    可地藏菩薩曆來慈悲為懷,斷然不會做出有違天道之事,所以,一切還得待她查明真相。


    俊生忙答應說記住了,隨後又運氣替玄清子療傷。


    又過了幾日,玄清子便能下地走路了,俊生也向阿蠻辭行,他仍須迴昆侖繼續修行。


    看出阿蠻心有不舍,小二勸她道:“師從陸吾神司,短短時日竟有如此驚人巨變,前途不可限量,萬莫耽誤人孩子了。”


    於是阿蠻備下酒肴為俊生踐行。


    白菜汆丸子,肉段燒茄子,豆沙春卷,蒜泥白肉,酸菜血腸等擺了滿滿一桌。


    最後又拌了碗蔥油麵,囑咐俊生多吃點。


    俊生舉箸遲疑,他修煉至今,已斷欲念,無須再靠進食逞口腹之欲了。


    但餘光又瞥見阿蠻殷殷切切的目光,心有不忍,他隻好假裝很餓,盡量多吃點。


    阿蠻還仍舊忙著給他在食盒裏裝上點心,葡萄奶酪,杏仁煎餅。


    俊生連忙說不用了,阿蠻卻不由分說,非要他帶了點心上路,生怕他餓著。


    眾人見她猶如慈母般絮絮叨叨,又自是取笑了一番。


    隨後,俊生拜別了阿蠻,騎上師父派來的鸞鳥,迴了昆侖。


    俊生走後,阿蠻悵然若失的坐在閣樓房中良久,也不肯掌燈。


    黑暗中,她感覺身後有人,是熟悉的氣息。


    那人一雙大手從背後撫上她的臉,濕濕涼涼,淚痕未幹。


    是玄清子。


    他將阿蠻圈在懷中,下頜抵住阿蠻的脖頸,二人相抱無言。


    心中都是劫後餘生,大難不死的感歎。


    忽然,玄清子舉手一揚,幾隻紙蝶,載著各色豆大燈火,在房中振翅飛舞,七彩奪目,煞是好看。


    阿蠻便笑了,難為他肯用心哄她。


    玄清子用下巴摩挲著她的脖頸,略有些癢,她縮了下脖子。


    就聽得他在耳邊低低的說了句:“阿蠻,嫁我可好?”


    阿蠻一怔,臉色緋紅道:“這……天人中也無談婚論嫁之說……”


    “嫁我可好?”玄清子再問,細細碎碎的吻一路來到她胸前。


    “唔……好罷……”阿蠻抱住他的頭,情迷意亂的應道。


    翌日,暖陽升高,阿蠻才醒覺。


    睜開眼,玄清子俊俏的臉躍入她眼簾,她想起昨夜二人誓言,滿心歡喜。


    後來,玄清子將求親一事也與眾人說開,大家也是個個眉開眼笑,紛紛祝福。


    水叔替他二人選日子,訂婚期,可謂是佳期如夢,好事將近。


    阿蠻每日除了采買釵鈿,即是終日在閨房裏,自繡嫁衣。


    她針線活做得不太行,也就之前收留的秦婆婆教過她針黹活計,於是吊死鬼戚氏也趕來幫忙出繡樣。


    嫁衣又有長壽繡、乘雲繡、茱萸繡之分,阿蠻選定了鴛鴦、水波紋以及牡丹的刺繡圖案,接下來三個月都在趕繡嫁衣。


    阿蠻經常坐於軒窗下,一邊繡著絳紅嫁衣,一邊哼唱:“十裏紅妝長又長,今朝嫁那翩翩少年郎。掀起紅蓋頭,飲盡合巹酒,妾願與君攜手至白頭……”


    戚氏含笑吊在房梁上,如蕩秋千般晃晃悠悠。


    這會的阿蠻,滿含著少女的嬌態,容光煥發。


    又過了月餘,英招派人接迴原廢太子的子嗣,將其9歲的兒子扶作新帝,重振朝綱。


    後又憐憫世人,協助京都平民,修繕房屋,功德無量,人人稱讚,又有鄉紳替其立廟,香火旺盛。


    一日,客棧門口列了一行人,華蓋宮車,顯赫不凡。


    有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仙風道骨模樣,在店前相拜:“吾等奉天命,前來迎請青丘新任國主歸位,請國主出來相見!”


    阿蠻正皺眉呢,她這小店,哪來甚麽青丘國主!卻見一小丫頭從後院走出,朝著老者盈盈一拜:“有勞諸位車駕千裏相迎,霽女從此願效力青丘,與爾等共驤內政。”


    阿蠻也是萬萬沒想到,新任的青丘國主,竟是她一直養在後院的狐狸小霽!


    原來是小狐狸當初救下老太,被馬麵人身神鍾昉得知,感念天意所昭,而青丘國恰逢禍亂,赤月掌控青丘之時,迫害各宗室兄長姊妹,以至於死的死,逃得逃。青丘正處於無主之期,於是族中長老占卜,得知上天欽定的國主就在薊州,才連忙動身前往相迎。


    小霽向阿蠻跪謝養育之恩,又與各位兄弟道別,從而踏上了青丘之路。


    阿蠻悵然相送,但見她從容不迫,舉手投足之間已具王者之風,心中略為寬慰。


    接下來一段時日,薊州京都均相安無事,風平浪靜。


    大牛與小二被阿蠻差使去送了喜帖,眾神聞訊,紛紛派人來賀。


    一天夜裏,阿蠻見一團黑影從窗前閃過,忙翻窗追了出去,隻聽得一陣嚶嚶哭泣之聲遠去,幾隻碩大的人腿從天而降,啪啪掉到她麵前。


    阿蠻頓時無語,哭笑不得。


    是猲狙來了,它聽聞阿蠻要與人成親,心中哀苦,而它隻喜人肉,遂將自己打獵來的食物送與阿蠻作賀禮。


    愛我所愛,以饗同好。


    這或許便是它表達自己最深的愛意罷。


    深夜,她又在閣樓上獨自飲酒,這次新釀了春風香,有淡淡的桃香,加上竹葉的清香,飲罷如春風拂過桃樹和竹枝的梢頭,帶來的芬芳香氣。


    知秋想上樓勸阿蠻莫要貪杯,玄清子卻阻止了他:“由她去罷。”


    自己卻記起上樓替她添衣,阿蠻拉住他的手,嘻嘻笑著,臥倒他懷裏。


    玄清子也寵溺的揉著她的頭,將她抱迴軟榻上。


    阿蠻後半夜睡得不太安穩,夢中有日煬仙君來過,渾身裹滿白布條,布條隱隱滲出血跡。


    日煬仙君急急叮囑她要多加小心,地下有……


    阿蠻還來不及問為何,日煬仙君卻消失了。


    然後,她在夢見有一人披著破破爛爛的陀羅尼被,龜縮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背對著她在大朵快頤。


    當阿蠻走上前欲一探究竟時,那人卻神秘消失了。


    阿蠻驟然睜開了雙眼,目光如炬道:“有客人來了。”


    此時,天仍未亮,後院卻燃起了一簇篝火。


    篝火上有個鐵鍋,咕嘟咕嘟的煮沸了一鍋肉湯。


    有人盤腿坐於篝火前,唿嚕唿嚕的喝著碗裏的湯。


    玄清子在樓上高聲喝道:“是何人不請自入?!”


    那人嘿嘿笑了一聲,問道:“小子,喝湯嗎?”


    說罷,一隻瓷碗滴溜溜的轉了過來,阿蠻揚手拒之,瓷碗當啷碎在地上,湯中紅紅白白之物也隨之落地。


    玄清子不禁皺眉,這又是什麽來路的妖怪?!


    阿蠻低聲道:“此妖名為媼,喜食死人腦,平日隻在地下出沒,不知何故今日出現在店裏。”


    玄清子這才知道,湯中燉的是什麽,頓覺作嘔。


    阿蠻心知夢裏的神秘人便是媼,他身上披的陀羅尼被,也叫往生被,通常是給死人蓋的。


    媼常年在墓室裏遊走,挖出死人腦進食,餓時亦以死屍為食。


    媼喝著湯突然哭了:“你可知這湯裏燉的是何人?”


    阿蠻並不答他,手中已握緊劍柄。


    媼一邊哭一邊說道:“這湯裏燉的,是在下的義妹,白瓷的屍骨。她當年名動京師,但如今魂斷京都,卻無人斂屍,好不淒涼!”


    阿蠻冷笑道:“所以你,是要替她報仇而來?”


    媼緩緩轉過頭來,長了一隻羊頭,黑黝黝的臉上卻生了一隻豬鼻,滑稽又奇醜無比。


    他咧開嘴笑了,笑比哭還難看。


    忽然,他竟憑空消失了。


    肉湯與篝火也消失了。


    客棧四周突然出現了巨大的白綾,將客棧覆蓋得嚴嚴實實。


    玄清子臉色一變,這哪是白綾,這上麵寫滿梵文,更像是裹屍布!


    隨後,一陣金沙從天灑落,阿蠻恨恨罵道:“晦氣至極!竟朝我撒金光明沙!”


    這些,統統是給橫死之人用的。


    又聽聞一陣悲泣嗚咽之聲,斷斷續續,不絕於耳。


    玄清子始終耐不住,怒罵道:“少不得在這裝神弄鬼!你自個將自己義妹屍骨都吃了幹淨,倒是在這貓吃耗子假慈悲!不妨給小爺來個痛快的!”


    話罷,他祭出銅錢劍,直接斬向白綾!


    豈料,銅錢劍一觸碰到白綾,竟然化成了水。


    這是甚麽路數?!玄清子心中暗驚,隻好翻掠迴了閣樓。


    阿蠻自發間取下一隻釵,飛刺向另一麵白綾,同樣也是化成一灘水。


    阿蠻歎氣道:“怕是被這妖怪困住了。”


    水叔情知兇險,瞬時化出真身挺身而出護住知秋與小狐狸們。


    很快,一層層的白綾接連不斷的覆蓋而上,整間客棧被圍得密不透風。


    更可怕的是,空氣變得逐漸炎熱起來,眾人猶如被架在火上炙烤般。


    此時,阿蠻腰間錦囊傳出妖道環狗的聲音:“但凡金器,觸發此陣,陣內活物,均化為水。若想破陣,必用死物。”


    阿蠻扶額道:“說的簡單,我身邊又何來死物可驅呢?!”


    環狗忙道:“稟大人,貧道可驅不化骨破陣,隻是……此番解困後,大人可否還貧道自由身?”


    阿蠻環顧眾人,個個汗流浹背,衣襟濕透,桌椅滾燙,院中水缸的水有如沸湯,咕嚕嚕的冒著熱氣。


    這媼似乎頗有些神通,竟想將他們困至陣內,活活烤死,真真是陰毒得厲害。


    而阿蠻縱有金身護體,竟也無法接近這漫天裹屍布,此妖劍走偏鋒,著實令人捉摸不透。


    單憑法力破陣,她心中毫無勝算。


    因為心裏有人,所以輸不起。


    當下,她隻好應承道:“此陣一除,即還諸你自由身。但出去後若仍為非作歹,無論你身在何處,我必手刃之。”


    環狗連聲道:“貧道必謹遵大人教誨,出去後斷不敢惹是生非。”


    阿蠻將腰間錦囊一抖,環狗悉悉索索的爬了出來,他即刻設壇召喚出不化骨,一縷青煙後,不化骨從地底鑽出,嗅著媼的氣味,朝著西麵不斷衝陣,裹屍布很快就被撕裂,如失去生命的草一般,迅速發黃,自行焚燒,散發出屍體燒焦的氣味。


    眾人這才覺得悶熱褪去,空氣都變得甘冽無比。


    一隻小狐狸覺得口渴,想去舔缸中的水,知秋眼尖,忙一把抱住了它,驚懼叫道:“阿蠻大人,這水缸……有古怪!”


    阿蠻放眼望去,原本蓄滿水的兩個大缸子,如今裏頭翻湧的盡是白花花的蛆。


    阿蠻擰眉道:“此乃三屍蟲,聞血而動,鑽入耳鼻後,食腦噬心,諸位可得打起精神來,莫要著了妖物的道!”


    阿蠻指尖燃起一簇三味真火,分別點向兩隻大缸!


    大缸裏的屍蟲立刻化為了灰燼。


    知秋見狀,放下一顆心,從旁取了一隻水壺想給小狐狸喂水,不料,倒出來的竟也是白花花的三屍蟲!


    知秋嚇得扔下水壺,連連後退數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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