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首兩情蕭索,離魂何處飄泊?


    碼頭上人流如織,出船拉客的船夫,接貨的商人,叫賣的小販,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待有船筏靠岸,一群人便蜂擁而至,伸頭探腦。


    這些人大多是碼頭上等著攬活的腳夫。


    “阿力,阿力!貨在這兒!”


    “來了來了!”一個身高八尺,腰粗膀圓的魁梧大漢手持扁擔從人群中擠了進來。


    雖是初冬,江麵的風已如刀子般凜冽,刮得這漢子鼻頭通紅。


    這漢子卻似不怕冷一般,上身一件半舊的鼠灰馬褂,光著個膀子。


    隻見阿力熟練的將貨物係於扁擔兩頭,喊一聲:“起!”


    幾百斤的貨便輕輕巧巧被他擔了起來,步伐輕快的穿梭於人流中。


    眾人早已見怪不怪,阿力是碼頭上攬活的一群腳夫中,出名的大力士。


    碼頭上謀生的腳夫,大多是同鄉之間拉幫結派,阿力初始獨自一人過來,穿得破破爛爛,蓬麵亂發,形如乞丐。問他籍貫何處,多大年紀,他也隻是搖頭。


    其他腳夫見他生得高大威猛,也不敢隨意招惹,遂晾他在一旁。


    有些主顧見他麵生,哪敢輕易把貨交給這不相識的彪形大漢。


    阿力雖每日早早前來碼頭,卻總是攬不到活。


    日子一久,其他腳夫笑他興許是個癡傻的,他也不以為意。


    饒有幾個膽大者,大聲嗬斥讓他滾開,不許在碼頭混飯吃。


    阿力動也不動。


    為首的幾個便動手要打,阿力隻橫起扁擔輕輕一掃,竟將十多人掃在地上,哎喲哎喲哭嚎半天。


    幾位主顧在旁看到也是驚呆了,沒想到這漢子竟有如此蠻力。


    那幾位主顧故意把價錢壓低了一些,雇用了阿力做腳夫擔貨。


    日子一長,主顧們覺得阿力為人老實,力氣又大,不怕苦不怕累,又不要打賞,找他的人自然而然多了起來。


    其他腳夫眼紅也沒用,這行當靠的就是力氣。


    阿力平日裏為人熱心,東家幫忙西家忙活的,隨叫隨到,漸漸大家也不再欺侮他。


    阿力接的活雖然多了,卻仍舊飽一頓饑一頓。


    別看他天生神力,但飯量也是常人的三五倍,有時一日掙來的銅板還不夠填飽肚子。


    阿蠻有次在碼頭接貨時遇見他,心聲憐憫,便時常接濟他,差人給他送飯。


    這日,阿蠻換上蜜合色團花鍛襖,領口袖口都滾了圈白貂毛,盈盈徐徐從閣樓下來,煞是好看。


    玄清子拿著掃帚也不禁看呆,不料卻被小黑狠狠啐了一口。


    阿蠻下了樓,便喚玄清子與她一齊前去碼頭接貨,順道讓玄清子提上剛蒸好的兩屜籠白麵饅頭,將幾疊醬瓜、炸豬肉丸子收入食盒,她自個兒也挎個食盒出門了。


    看著二人遠去,小黑撇嘴道:“呔,又去貼補那傻大個兒!”


    到了碼頭,正逢早市,到處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阿力摟了根扁擔,站在寒風中攬活,這大高個兒特別顯眼,阿蠻遠遠便望到了。


    “阿力!”阿蠻搖著手帕喊。


    阿力四下張望,不禁雀躍,起身朝阿蠻奔去。


    阿力噔噔噔跑過來的時候,霎時塵土飛揚,地動山搖。


    玄清子不禁感到有些暈眩。


    當他跑到阿蠻跟前,露出如孩童般天真的笑容,傻笑了半天,才吐了兩字:“饅頭。”


    阿蠻突覺其可愛,踮起腳想要摸摸他的腦袋,發現夠不著。


    正要作罷,他倒自己乖巧彎下腰,由得阿蠻撫摸。


    玄清子眼瞅著這人明明七尺男兒,卻如三歲小兒般稚氣,如此違和,不免意外。


    阿蠻嘻嘻一笑,很是滿意。遂叫玄清子將白麵饅頭和食盒遞過。


    玄清子問道:“你可是給了他幾日口糧?”


    阿蠻笑眯眯答道:“嘁,也就一頓。”


    玄清子暗忖道:“這人真乃怪胎!一頓吃人兩三日口糧,哪裏養得起!”


    阿蠻像是看透他的想法,解釋道:“我與他阿母頗有淵源,他阿母去世得早,我理應看顧他。”


    玄清子點點頭。


    阿力拎著食盒和一大袋饅頭道謝告辭走了,阿蠻與玄清子在碼頭找到船家,將貨領了,貨也不重,玄清子一人便能對付,二人便要打道迴府。


    路過一處,聽得人群中一陣吵鬧,又見眾人圍了一圈,竊竊私語。


    阿蠻聞聲好奇,便擠了進去湊熱鬧。


    原來是鄉鄰的一群惡霸前來滋事,柿子撿軟的捏,瞧著阿力外鄉人長相,便圍住了他,訛討錢財,阿力不肯,他們竟一腳將食盒踢翻在地。


    阿力慌忙要拾,嘴裏嚷嚷:“阿蠻的,不能踩,不能踩……”


    幾個惡霸哈哈大笑,將饅頭悉數踩扁踩髒,阿力心疼不已,橫豎左右都護不住。


    更有甚者,撿來木棒朝他劈頭蓋臉的打,他隻是抱頭蹲下,那群人見他不敢還手,圍住又是一陣猛烈的拳打腳踢。


    阿蠻見狀氣不可耐,一把奪下身旁馬夫手裏的馬鞭,揚起馬鞭,結結實實便給了那些人幾下子。


    阿蠻叉腰罵道:“你們這幾個醃臢貨,隻曉得平白欺侮老實人!”


    迴過神來,惡霸頭子見打人的不過是個女流之輩,遂兩眼淫邪道:“打哪來的美嬌娘,好生潑辣!不知在床上是不是也這番模樣……”


    眾人哄堂大笑。


    幾個潑皮笑得正歡,忽有一腳,當胸踢飛了那頭領。


    來者正是玄清子。


    玄清子雖道行不深,拳腳工夫卻也不賴,對付幾個地痞流氓綽綽有餘。


    他出身名門正派,慣是見不得別人當街逞兇,羞辱女子。不動聲色的將阿蠻和阿力護在身後。


    阿蠻見他挺身而出,擋在跟前,心口竟然一暖。


    沒想到當初被她捉弄得尿褲子的人,卻也是有點血性的男子。


    這夥賊人仗著人多,竟掏出短刃,圍擁而上!


    玄清子順手拿起阿力的扁擔,橫掃豎挑格擋,滴水不漏。


    不一會工夫,便將這幾個潑皮無賴打得爬不起來。


    末了,玄清子足尖往地麵一勾,一把匕首便落在他手上。


    他毫不客氣的用匕首抵住頭領喉頭:“你若再敢前來生事,我便讓你有去無迴。”


    頭領連聲求饒,玄清子大喝一聲:“滾!”


    這幫人便連滾帶爬的逃走了。


    看熱鬧的路人也逐漸散了去。


    阿蠻用手帕沾了清水,細細替阿力擦臉,不禁埋怨道:“你也牛高馬大,怎不曉得還手!如今傷成這樣,怪叫人心疼。”


    阿力輕輕的說:“阿母說過,我力大如牛,若一拳將人打死了,免不得要吃人命官司。別人來打,我躲便是了。”


    阿蠻不由歎氣:“你阿母已經過身很久了。她若看你受傷,恐要心碎了。”


    阿力低下頭看鞋:“好想阿母。”


    阿蠻隻是歎氣。


    眼看到了臘月,阿蠻也忙活起來。


    讓大牛取了肥瘦相間的豬上肉,細細的剁了,拌上蔥頭、花椒,用細鹽和酒醃上,再釀入洗淨的豬小腸裏,兩頭用繩子紮緊,一排排的掛在廊簷下風幹。


    再挑了幾隻不大不小的鴨子,宰殺洗淨,用炒過的粗鹽和著酒一層層的往上搓,裏裏外外反複翻揉,放入瓦缸中醃漬。第二日複取出,用兩根竹篾作十字形撐起鴨架,以果木熏之,再風幹。


    是以,如遇上趕路的客人,燙上一壺好酒,佐以鹹鮮的臘腸臘鴨塊,令人溫暖如春。


    將臘腸切片、芋頭切丁,放進糯米飯裏蒸熟,澆上鹵汁,小俊生就愛吃得不得了。


    阿蠻想著,年後開春就該讓他上學堂了。


    正想差人給阿力送臘味糯米飯,卻見阿力巴巴的跑過來,央著阿蠻給他做套新衣服。


    他將荷包排出好些銅板,阿蠻笑著答應了,拿來軟尺幫他細細量了尺寸。


    小二見了詫異問道:“大個子你又不怕冷,裁甚新衣呢?!”


    一旁的小黑聽了打趣道:“別不是看上哪家姑娘了吧!”


    阿力聽了竟紅了臉,嘿嘿地笑起來。


    阿蠻料是猜中了七八分,笑問道:“到底是哪家姑娘啊?”


    阿力隻說是主顧下人的女兒,大家都叫她絡姐兒,平日裏幫人漿洗縫補衣物補貼家用。


    小黑拍手大笑:“沒想到傻大個也動了心思,想要娶美嬌娘啊!”


    阿蠻不禁白了他一眼,連忙趕他去後院馬圈給馬喂草料。


    過了幾日,阿力喜孜孜前來取了新衣換上,向阿蠻鞠躬道謝後歡天喜地的走了。


    阿蠻瞅他這高興樣兒,也不禁麵露笑容。


    那絡姐兒阿蠻曾在集市上見過,長相是普普通通,但為人卻是熱心腸。


    好幾次趕上主顧壓價,絡姐兒都幫著阿力說好話。


    因父母皆是下人出身,雖不是主顧那邊的家生子,卻也知道心疼爹娘,早早幫補家裏。


    絡姐兒快言快語,幹活麻利,看來與阿力倒也登對。


    阿蠻托人將城東郊外的一處小宅子買了下來,將地契給了阿力,細細囑咐了他一番。


    阿力推說不用,阿蠻笑道:“不必推辭。你阿母生前與我交好,我受她所托,就當是她給你攢下的宅子。”


    阿力還是搖頭不肯:“平日裏你看顧我飯食,早已足夠。我自個攢錢買得宅院安家可還行。”


    阿蠻聽罷沒好氣的把地契往他懷裏一塞,走了。


    年關將近,阿蠻有些時日沒見著阿力,心想許是好事將近,顧不得來探她了。


    這日正用著午膳,卻看見小黑焉頭巴腦的提著食盒迴來了。


    一問,竟說給阿力送飯遍尋不獲,問了碼頭上其餘的腳夫均說已經好幾日沒見到阿力了。


    阿蠻放下筷箸,心頭略為不安,自言自語道:“奇怪,這孩子是去哪了呢……”


    突然,她似想到了什麽,忙讓小黑去絡姐兒那裏打探一番。


    不一會的工夫,小黑迴來報信,絡姐兒今兒個就要出嫁了,新郎倌卻不是阿力。


    原來是早幾個月前,主顧的庶子酒醉後荒唐,把絡姐兒給玷汙了,肚子也一天天大了起來。


    沒辦法,兩家人一商量,遂讓絡姐兒嫁過去,也算是高攀了。


    阿蠻大喊一聲:“糟了!”


    即刻起身,飛奔出門。


    眾人不明所以,玄清子卻是提了一口真氣追了上去。


    等玄清子趕到時,隻見屋瓦破碎,桌椅傾倒,地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石塊。


    喜宴上的眾賓客七倒八歪,有人捂著流血的腦袋唉喲唉喲的叫喚,有孩子此起彼伏的哭鬧聲,婦女的叫罵聲,甚至還有人斷了腿疼得在地上打滾,亂成一團。


    卻不見了新郎和新娘。


    正當玄清子丈二摸不到頭腦時,阿蠻一把拉過他在角落的一張八仙桌底蹲下,說道:“他就在附近,沒有找到新娘,不會善罷甘休的。”


    玄清子便問道:“你說的可是阿力?阿力平日裏殺雞都不敢,怎會無端端傷這麽多人?”


    阿蠻側耳,然後做了個“噓”的噤聲手勢。


    隻見一個黑影一閃而過。


    這下玄清子看清了,竟是一隻拖著豹尾的靈猴,兩隻手臂有著奇怪的斑紋,一晃一蕩間迅速的在屋簷梁柱上穿梭,似乎在人群中尋找什麽。


    阿蠻低聲道:“捉住它。你的網呢?”


    玄清子從懷裏掏出一張網,二人對視一眼,便一人拿了一頭飛撲而上,勢要捕捉那隻靈猴。


    卻不想那隻靈猴警覺得很,一聽到風聲便在空中翻了個跟頭躲開去,令阿蠻與玄清子撲了個空。


    隻見靈猴扭頭對著阿蠻生氣的齜牙,阿蠻嗬斥道:“不許胡鬧,快迴來!”


    話音未落,靈猴掄圓了兩隻長臂,將大大小小的石頭猶如雨點般砸落過來,玄清子連忙飛起一腳踢過一張八仙桌擋住二人。


    玄清子問道:“這隻靈猴你可認得?”


    阿蠻點點頭:“它就是阿力啊。”


    玄清子聞言大吃一驚。


    這頭,靈猴終於發現了躲在人群中瑟瑟發抖的新郎倌,怪叫一聲,舉著一塊大石便要砸將下去,這時聽得一個顫抖的女聲叫道:“住手!”


    一名穿著紅嫁衣的女子從旁邊爬了過來,慢慢站了起來,哭道:“你這猴頭若砸死了我丈夫,不如將我也砸死罷了,省得我和我兒留在世上是個累贅!”


    靈猴的視線落在她微隆的腹部,仰天哀鳴一聲,便緩緩放下了石頭,躍上屋簷,不見了蹤影。


    阿蠻長籲一口氣。


    玄清子問她:“這靈猴,不,阿力,什麽來曆啊?”


    阿蠻瞥了他一眼,似對他毫無見識非常不滿的道:“這是舉父啊!”


    玄清子不由汗顏道:“我跟著師父修行多年也沒見過這玩意兒。”


    阿蠻聽後嗤之以鼻:“我呸,就你師父那牛鼻子老道,沒見過的東西多著呢。”


    夜裏,玄清子見阿蠻在房內燃起暖爐,坐在鋪著半舊褥子的搖椅上,胸前抱著一隻熟睡的小猴子。


    小猴子在睡夢中時不時的抽泣,阿蠻摸著它的腦袋安撫道:“孩子,這便是人世間啊。總有求而不得的呢。你也不算白來一遭。”


    “啊,外麵下雪了呢。”阿蠻喃喃道。


    玄清子望向窗外,不知何時起,鵝毛般的雪花紛紛揚揚落下。


    今年的初雪,可真冷啊。


    第二天早上,玄清子見阿蠻獨自一人下樓,跟個沒事人一樣在那抱著手爐嗑瓜子,便忍不住問道:“昨晚你房裏的那隻小猴子呢?”


    阿蠻瞪眼氣道:“哦,你偷看我?!”


    玄清子支支吾吾:“我……我沒有……”


    小黑在一旁插嘴道:“它迴崇吾山啦!實在是太傷心了呀!”


    《西次三經》之首,曰崇吾之山,在河之南,北望塚遂,南望之瑤澤,西望帝之搏獸之丘,東望鄢淵。有獸焉,其狀如禺而文臂,豹虎而善投,名曰舉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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