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堪覽明鏡,持許照紅妝。


    一早,城內的紅妝閣差人來訂十盒點心。


    阿蠻有些驚訝,“十盒,這麽多?可是要招待貴客?”


    一小廝打扮的少年畢恭畢敬的迴答道:“小的不知。我家閣主說,點心清爽可口最好。”


    阿蠻笑著點點頭,吩咐小廝明日來取。


    紅妝閣是城內一家新開的香粉店。店內有著時下最新的香粉、胭脂暈品,什麽半邊嬌、小紅春、媚花奴、天宮巧應有盡有,品種齊全。且淘澄的粉脂幹淨細膩,深受城中婦人,閨中小姐喜愛。


    尤值得一提的是,紅妝閣由一對姐弟經營。


    姐姐紅妝生得是朱顏皓齒,身段嫋娜如柳。弟弟白陌也是俊美非凡,溫潤如玉。


    平日裏店鋪大多由姐姐紅妝打理,弟弟白陌偶爾到店內幫襯,惹得姑娘們春心蕩漾,醉倒一片。


    阿蠻忙活起來,將醃漬好的蜜餞李子以及山楂馬蹄糕、杏仁豆腐、玫瑰酥、桂花酒釀圓子等一一裝入食盒。


    次日,阿蠻將準備好的食盒交與紅妝閣的小廝。卻見那小廝行禮道:“我家閣主說,還望阿蠻姑娘親自送往府上。”


    阿蠻沉吟片刻道:“不妨事,我隨你一齊走便是。”


    遂吩咐小黑提上食盒,上了紅妝閣的馬車。


    小廝引路,將阿蠻帶入內院。下人通傳後,隻見一位身穿鵝黃紗衣的妙齡女子急急出來相迎。


    妙齡女子見了阿蠻道了個萬福,遣退眾人後,開始撲簌掉淚。


    女子哽咽道:“實不相瞞,紅妝此次請阿蠻大人過來,是有事相求。”


    阿蠻氣定神閑的吃茶,慢悠悠道:“有事但說無妨。”


    紅妝用絹帕拭淚:“太守之女相中舍弟,以送口脂的名義將舍弟誆了去,扣在太守府多日,至今未歸。”


    阿蠻“咦”了一聲,“他若是要出逃,怕太守府也攔不住才對。”


    紅妝連忙道:“非也。恰好太守府內有一雲水僧,頗有些道行,竟將舍弟打出了原形。我欲前往營救,自是不敵,差點也折戟太守府。”


    阿蠻飲茶不語,卻對著小黑使了個眼色。


    小黑心領神會,開口便道:“這個不難,隻是報酬方麵……”


    紅妝也是個妙人兒,一點就透,“事成必有重謝。”


    阿蠻微微一笑,“如此甚好。我當年見你時,你尚在李府為妾,如今已脫胎換骨一番,境遇著實不錯。”


    紅妝俏臉一紅,“當年少不更事,阿蠻大人言笑了。”


    初見紅妝時,她還在邙州的李府做妾室。李公子生得是風流倜儻,妻妾眾多,唯獨寵愛紅妝一人。紅妝與其他女子不同的地方是,從不爭風吃醋,溫柔嬌媚。


    李公子雖妻妾眾多,卻人丁不旺。諸多小妾不是流產,便是孩子生下就夭折。大夫人懷上後,府中眾人興高采烈,小心翼翼捱到了生產,殊不料生出來的竟是死胎。


    大夫人悲拗欲絕,終日以淚洗麵。生產耗盡了心血,月子裏又傷心過度,沒多久便染病去世了。


    李公子便將紅妝抬做正房。


    說來也怪,紅妝做了正房後,肚子便一天天的鼓起來了。李公子倍加嗬護,紅妝也爭氣,順順利利的生了個兒子。


    小公子滿月那天,府上做了喜蛋紛紛派發左鄰右舍,就連從門口路過的阿蠻也收到了喜蛋。


    也是那天閑來無事,阿蠻便打聽了一下。得知李府情況後,略有所思。當在滿月宴上見到的眉飛色舞的紅妝時,阿蠻一看便明白了。


    饒是前來祝賀的人絡繹不絕,紅妝也是在人群中一眼瞧見了阿蠻。


    因為,阿蠻銳利的目光直視著她的時候,明明是夏日,也不由得脊背發涼。


    看著懷中沉睡的小兒,紅妝心一沉。


    夜深人靜後,紅妝再三思量,隻能先下手為強。她潛入阿蠻的住處,在阿蠻的酒菜裏下了葶苧1製成的毒藥。


    阿蠻夜裏飲多了酒不察,中了毒。


    即便中毒,對於阿蠻來說,也不過爾爾。當年血戰沙場,腹背受敵,剜肉剔骨的傷痛可比如今狠厲得多。


    阿蠻狠狠的咽下喉頭湧動的鮮血,麵目猙獰起來。殺性頓起,祭出法器,拖著病軀也與紅妝大戰一場。


    紅妝沒料到阿蠻如此神勇,差點被打得元魂俱滅。


    紅妝苦苦哀求,念及家中幼兒,請上神高抬貴手,放她一條生路。


    阿蠻冷笑一聲,“我若是放過你,李家可願放過你?!這麽多年,你害死了李公子多少子嗣,心知肚明!”


    紅妝哭道:“妾身也是身不由己。妾身愛慕李家公子已久,才委身於他,無奈他身為凡人,我多年一無所出。但自上古一戰,我族類已接近亡族,身負延續我族血脈的重任,實不敢有誤,故而才做如此糊塗之事啊!”


    阿蠻冷冷的將劍架在紅妝的脖子上,“說罷,你到底如何害死那些胎兒?!”


    紅妝歎了口氣,說:“在她們的飯食內摻了蓇蓉2,使其無子。這樣,在大宅的明爭暗鬥裏,我才能保全自己和孩子。”


    阿蠻蹙眉道:“若要我放了你也可以,從此後你離開李家,不再害人。”


    紅妝含淚點點頭,自此別過。


    如今再次相遇,是獲知阿蠻在城外,不敢造次,立刻派人去請。


    既是有求與她,也算拜了山頭。阿蠻望向紅妝平坦的小腹,若有所思道:“咿,又有了啊。”


    阿蠻攜著小黑來到太守府一看,門前重兵把守。門上以金粉寫有楞嚴咒經文,看來是位得道高僧。


    小黑緊張,期期艾艾道:“阿蠻,此乃太守府,你可莫要大開殺戒。”


    阿蠻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說:“你見我何時曾親自動手?”


    小黑張大嘴,指著自己鼻頭說:“你……你是要我……”


    阿蠻冷眼一斜,“當然是你啊!”


    於是,在阿蠻號令下,小黑以頭角蛇香迷惑了看守侍衛,二人如入無人之境。


    進入府邸後,兩人隨即變化成丫鬟小廝模樣。


    小黑問阿蠻,“這太守府挺大,如何找到那位白陌公子的藏身之所呢?”


    阿蠻不由扶額歎氣,“蠢蛇,當然是哪裏看守的人多,哪裏就關著白陌啊。”


    二人一路查探,來到一間廂房,守衛森嚴,且有一白胡子老和尚坐鎮門口。


    察覺二人的靠近,正在念經的老和尚突然睜開雙目,跪拜倒地。


    其餘眾人不明所以,麵麵相覷。


    小黑圖省事,不等阿蠻發話,便把閑雜人等一概迷暈。


    阿蠻站在庭院中間,陽光耀眼,法相莊嚴。


    老和尚匍匐地上,不敢抬頭,“貧僧法號慧可,不知天人降臨,還望恕罪。”


    阿蠻氣勢威嚴,“裏麵是我一位故友,今日我要帶他離開,汝等切勿阻攔。”


    老和尚連連點頭說不敢不敢。


    阿蠻正要進入房內,想了想又退了出來。她對仍跪在地上的老和尚說:“起來吧,我看你也頗有慧根。”


    她輕輕把手放在和尚頭頂,“你舍棄俗世,雲遊四海,是為了早日成佛,能救世人於苦難,切不可犯殺孽,毀掉根業啊。”


    慧可和尚熱淚盈眶,“多謝天人點化,貧僧不敢忘。”


    阿蠻點點頭,“你既修到法眼,我便助你再開天眼吧。”


    慧可和尚伏地拜謝。起身時已覺四肢百骸舒爽,耳眼澄明。慧可大喜,天眼已開,竟得如此機緣,豈不妙哉!


    阿蠻卻是歎氣。這筆買賣可不劃算。幫老和尚開了天眼,換白陌一命。


    房內光線昏暗,原來窗子都叫人用木板釘牢,窗沿貼滿符咒。固若金湯,難怪紅妝闖不進來。


    屋內大床上,一隻形狀像狸的靈貓已然奄奄一息。


    這隻靈貓身上是黑黃相間斑紋,額頭如猛虎般刻有王字。最讓人驚歎的是靈貓不但毛發透亮,還長著少女一般的烏潤秀發。


    小黑衝過去將靈貓抱在懷裏,高興的說:“阿蠻,你看這隻貓兒好生俊俏!”


    靈貓睜眼,見是小黑,也沒力氣躲開撫摸它頭頂秀發的大手,嫌棄得直哼哼。


    阿蠻推開小黑,一把接過靈貓。


    靈貓感受到靈力激蕩,安全感大增,便把頭往阿蠻懷**了拱,安然睡去。


    小黑不由氣結,“阿蠻,你說這貓怎恁地認生呢!”


    阿蠻嗤嗤一笑,“因為你醜!”


    阿蠻似是想起了什麽,交代小黑,“這太守扣住靈貓想必也是為了獻寶,取悅上級。但這太守之女如此跋扈,你且去教訓一下她。”


    小黑領命離去。


    阿蠻將靈貓交迴紅妝閣,紅妝喜極而泣,派人拿出寶物贈與阿蠻。


    阿蠻一看,這寶物竟是一塊女媧石!


    紅妝誠摯道:“這塊正是女媧補天剩下的一顆彩石,為我族內傳承至寶,大人對我有恩,妾身銘記於心”。


    阿蠻按捺住心中大喜,細細把玩著彩石,流光溢彩,嘖嘖,果然是寶物。


    翌日,聽說太守之女突然頭上長了瘡癤,大如拳頭,每日流膿不止,惡臭撲鼻。


    太守夫婦請遍城中良醫也束手無策,有個雲遊老和尚說是得罪了神靈,是上天降下的懲罰。


    阿蠻問小黑,“這閨女頭上那玩意兒,何時消停?”


    小黑嘻嘻一笑,“隻是稍加懲戒,月餘即可自行消退。”


    一個月後。


    有一頭戴白玉發冠,身穿白衣的年輕男子前來客棧道謝。男子麵如冠玉,朗肅如青鬆。


    小黑羨慕的歎道:“沒想到這世間除我外,還有如此絕色的男子。”


    大牛聞言,呸了他一臉。


    男子見了阿蠻趕緊作揖,“白陌見過大人,多謝大人搭救。”


    阿蠻用絹扇遮嘴笑道:“既是來了,那就陪我多飲幾杯酒罷。”


    白陌一愣,也坦然言道:“自當陪阿蠻大人盡興。”


    阿蠻取來上好桃花釀,淬了碎冰,佐以爽口下酒小菜,兩人在閣樓上暢飲一夜。


    小黑偷偷問大牛,“你說他倆這樣相處一夜,會不會有那啥,那啥關係……”


    大牛聽了哈哈一笑,“你怕是想多了。他倆決不能那啥。”


    小黑不解的問:“為啥不能那啥啊?!”


    大牛嫌棄得直咂嘴,“你是真蠢啊。你沒看出來,他是類啊!紅妝即是白陌,白陌亦是紅妝啊!也可以說白陌是紅妝幻化出的另一麵異性形體罷了。”


    小黑大吃一驚,“原來他是雌雄同體的類啊!我還當是普通靈貓呢!”


    大牛嘿嘿一笑,“而且這隻類,懷孕了啊!它們這一族為了延續血脈,都是自己繁殖。上古之戰後,怕是隻有他這一脈了。紅妝若是獨缺了白陌一身,今後也難以受孕,子嗣凋零。如與人類通婚,又不能保持血統正派,阿蠻此舉無異救她於水火啊。”


    小黑又問:“紅妝當初在李家的那個孩子呢?”


    大牛搖搖頭,“那是與凡人生的孩子,怕是不具異能了。”


    小黑恍然大悟,大牛把他拎迴廚房繼續劈柴生火了。


    那一夜,閣樓上不時傳來銀鈴般的笑聲,還有大聲吟唱的詩句:“城頭鐵鼓聲猶振,匣裏金刀血未幹……”


    阿蠻又喝醉了。


    注:《南山經》:亶爰之山,多水,無草木,不可以上。有獸焉,其狀如狸而有髦,其名曰類,自為牝牡,食者不妒。


    1《山海經·中山經卷五》:(熊耳山)有草焉,其狀如蘇而赤華,名曰葶苧,可以毒魚。


    2《山海經·卷二·西山經》:又西三百二十裏,曰嶓塚之山,……,有草焉,其葉如蕙,其本如桔梗,黑華而不實,名曰蓇蓉,食之使人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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