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摩夾……?”


    聽到這個名字,駱媛媛瞪大了眼睛,幾乎立刻就想起了不久之前,蠃蚌所告訴過她的——這一代草摩家的“貓”,就叫草摩夾。


    按理說一個名字隻聽過兩次,她是沒有那麽好的記性可以記得如此清楚的,可是架不住“草摩”這個姓氏,實在是令人難忘,而貓怪又和她關係匪淺。


    可是駱媛媛眨了眨眼睛,見草摩夾對她十分戒備的模樣,便知道現在並不是什麽追問的好時候。她便神色平靜的也自我介紹道:“……我是鈴木媛,這家神社的主人。”


    她轉而問道,“……那蠃蚌……就是帶你迴來的那個人,你知道他在哪嗎?”


    提起蠃蚌,草摩夾的防備這才消減了不少。他似乎對他頗為信任,連帶著對駱媛媛的敵意也消減了些許,雖然語氣還有些別扭,不過還是迴答了她道:“他……到房間裏去了。”


    他話音剛落,蠃蚌便正好抱著一套衣服,從房間出來。見到駱媛媛的時候,他愣了一下,大概沒想到駱媛媛會在他不在的時候,就這樣和草摩夾撞見。不過,這也並不是什麽需要慌張的事情,因此蠃蚌雖然有些沒有想到,但很快便平靜了下來,向她介紹道,“阿媛,這孩子……”


    “我知道,”駱媛媛點了點頭,自己接了下去,“他就是草摩夾。”


    盡管他們的對話中並沒有透露出什麽訊息,但敏感的男孩卻從他們微妙的語氣裏察覺到了某些不同尋常的事情,見狀,蠃蚌朝著他說道,“我之前說過,有一個人或許想要見見你,現在你已經見到了。”


    草摩夾便將目光落在了駱媛媛的身上,下意識的像貓一樣戒備的弓起了身子,“……你想要見我?為什麽?”他頓了頓,補充道:“……我不認識你。”


    駱媛媛此刻早已經看清蠃蚌手中抱著的衣服是秋人小時候的衣物,而草摩夾身上的衣服也不知道經曆了什麽,沾滿了灰塵,顯得頗為狼狽。她便歎了口氣,迴答道:“與其說是認識你,倒不如說是……認識你體內的貓怪。”


    這個敏感的男孩最大的,最難以麵對的,和隱藏最深的秘密就這樣被說了出來,他瞪大了眼睛,身體頓時就僵住了。


    駱媛媛卻笑了起來。她知道沒有什麽比“並不在乎”的笑容,在此刻更能安撫對方的情緒了,“別這麽緊張啊,我們對你沒有惡意,隻是……故人相逢,稍微有些感慨。”她有些懷念的望著他道,“畢竟……我曾經也能說是貓怪的主人啊。”


    草摩夾顯然被她這個消息給砸的有點發懵了起來,“什,什麽意思?草摩家的主人隻有一個……”


    駱媛媛知道他說的是誰,她笑了笑,“我知道我知道,十二生肖的神就是草摩家的家主對不對?但是……怎麽說呢,感覺解釋起來稍微有些複雜,你要不要先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再來聽聽我們的故事呢?”


    也許是因為她的笑容看起來並不像是壞人,而蠃蚌剛才又幫助過他,草摩夾遲疑了片刻,最終接受了這個要求。


    望著他小小的身影走進浴室,駱媛媛將書包放到一邊,好奇的看向了蠃蚌,“你怎麽把他帶迴來了?”


    見她的情緒並沒有太過激動,也沒有被刺激到想起那些失去的記憶,蠃蚌不動聲色的稍微放下了心,“我以為你想見他?”


    “我是想見見他。”駱媛媛笑了起來,“可是我以為你不想讓我接觸他呀。”


    這種都將對方的意見看的十分重要的感覺,讓他們兩個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蠃蚌便迴憶起來下午他和草摩夾的相遇,開始組織起語言來:“我動身去尋找他的時候,其實並不算是我找到了他,而是他先找到了我。”


    神祇能夠感應到人類強烈的願望,於是當蠃蚌抵達草摩夾附近的時候,事實上還並沒有發現他,就先行一步的接收到了他的願望——救救她!!


    草摩夾發出了強烈願望的對象,似乎是一位年長的女性,那時她即將被一輛汽車撞上,而草摩夾僵硬的站在一旁——他原本是可以救下她的,但出於某種原因,他猶豫了那麽一瞬。


    就在這種似乎隻能眼睜睜的變得絕望的時候,蠃蚌自草摩夾身後的半空之中,翩然躍下。


    他白色的羽織飛揚而起,像是仙鶴的羽翼舒展,姿態高貴而凜然。


    神祇高冷涼薄的視線就這樣微微瞥下,在空中與草摩夾仰起臉來,驚愕的目光相對了那麽一瞬,他便順從了他的願望,救下了那位女性。


    原本按照等價交換原則,神祇完成了願望,人類必須祭祀供品,可是因為草摩夾的特殊身份,蠃蚌沒有說話,草摩夾卻一瞬也不瞬的盯住了他,朝他道謝,“——謝謝你!”


    他用那雙帶著些微紅色的棕紅色眼眸,非常認真的看著蠃蚌說道:“謝謝你救了今日子。”


    那個名字對於蠃蚌來說既陌生,又顯得毫不重要,於是他隻是問道:“你是草摩夾嗎?”


    草摩夾微微愣了一下,但出於對蠃蚌的信任,他依然點了點頭,“……我是草摩夾。”


    蠃蚌便也點了點頭,“那就不用謝。”


    這多少顯得有些莫名其妙的迴答,讓草摩夾有些愣住了,他有些呆呆的望著蠃蚌,卻發現蠃蚌也正看著他。


    ——而他的視線不像是看著一個陌生的存在,蠃蚌凝注著他,仿佛想要從他身上看出些別的什麽一樣。


    草摩夾顯得有些不安,但他突然想到蠃蚌剛才的舉動,顯然已經超過了人類所能做到的範疇,腦海中靈光一現,便脫口而出的問道:“你是……神明嗎?”


    盡管這世上的許多人類,即使神祇站在他們麵前,他們也無法看見,但草摩夾或許是因為草摩家和神祇有些關係,他不僅看得見蠃蚌,還能看得清清楚楚。而對於一直活在壓抑之中的草摩夾來說,他知道這世上有著超自然的力量——比如草摩家的詛咒,比如詛咒的核心,就是神祇。


    但除了草摩慊人這位“草摩家的神祇”外,他從未見過其他的“超然”存在。


    而草摩慊人的性格,也讓草摩夾覺得分外痛苦和不解——那樣的人,也能夠被稱為神祇嗎?如果這世界上的神祇都是這副模樣的話,那也未免太讓人沮喪了一點。


    蠃蚌感覺得到他的迷茫和痛苦,更何況,他也看得出來,他現在過得並不好。


    這讓他多少有些感到歎息。草摩家千百年來,在對待十二生肖這件事情上的處理方法,似乎並沒有長進多少,而貓怪,也永遠都是最受嫌棄的那一個。蠃蚌心想,如果就這樣視而不見的讓草摩夾迴到草摩家去,阿媛知道了,一定會難過。她似乎對於草摩家這一代的“貓”很感興趣,也許會想要見見他。


    於是他對草摩夾說:“我是神祇。有一個人,她或許會想要見見你,你願意跟我走嗎?”


    聽完了全部的過程,駱媛媛隻想說,“……這孩子這麽好拐真的沒問題嗎?”


    不過,在那樣的危急關頭,遇見了從天而降的神祇,這種聽起來像是小說故事的情節,在日常生活中,也許就像是一根可以將人拽離原本絕望生活的救命稻草。


    原本絕望的生活……


    明明是自己想出來的形容詞,可是放在草摩夾的身上,駱媛媛就忍不住的感到一陣心酸。


    她又想起了上輩子和白的初遇。


    他被囚禁在那麽小,那麽黑的屋子裏,瘦骨嶙峋,病痛纏身,孤獨沉寂。沒有光明,沒有朋友,沒有歡樂。


    她忍不住長長的歎了口氣,然後在草摩夾換洗完畢,坐在了他們對麵後,講起了那個百年之前的故事。


    全部說完當然沒有那個必要,駱媛媛便隻說曾經她也是位神祇,因為那一代的貓發出了強烈的願望“再也不想迴到草摩家”,而她又正好沒有神器,她的神祇朋友便帶著她,將那一代的“貓”的靈魂,收為了神器,以防止他因為憎恨墮落成妖魔。


    隻是後來她被一個叫做“奈落”的壞妖怪所暗算隕落,轉世成人,而那取名為“白”的“貓”,靈魂終於和貓怪分離,重新投胎去了。但“貓”卻對草摩家執著不散,又附在了新一代的草摩家的孩子身上,也就是現在的草摩夾。


    聽完這個故事後,果不其然,草摩夾的第一反應就是——“貓怪是可以分離的嗎!?”


    駱媛媛不想讓他失望,但卻也不能確定的迴答道:“這個我也不清楚,因為都是葉王做到的事情……而且那時候我跟白都是靈魂狀態了,如果一定要是靈魂狀態才能分離的話,你要怎麽辦?總不能去死一死吧?”


    然而草摩夾抿緊了嘴唇,似乎覺得死一死也沒什麽不可以的,嚇得駱媛媛連忙製止道:“你不要想太多!大不了我幫你去問問葉王好了。”


    有了“貓”的前一任神主這層關係在,草摩夾和駱媛媛之間的關係無形之中便拉近了許多——他或許沒有想到在除了草摩家以外的地方,這個世界上還有別的人知道他的秘密,知道他到底是以怎樣的情況,苦痛的存在於這個世間的。


    甚至比起草摩家,草摩夾和駱媛媛和蠃蚌雖然見麵不久,他卻能感覺得到對方是在真切的關心著自己。


    他們即使知道他的秘密,卻也並不在意,這種感覺有些別扭複雜,但並不討厭。


    師父雖然也對他非常好,但貓怪的存在卻始終並不是那麽容易釋然麵對的事物,而今日子,她也曾經溫柔的鼓勵過他,但她畢竟並不知道他究竟在為了什麽而煩惱。


    可是這個地方,如此清楚地知道他所有的不堪,卻又這樣全麵的接受和包容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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