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事……是指哪種事呢?


    他現在做的事情,有什麽是“孩子”不應該做的嗎?


    這個問題,要在很久之後,夜卜才會明白。


    此刻他隻知道,母親大人的確並不喜歡他的禮物——但這似乎並非是因為她不認可他的勇敢,或者說,反而覺得他太過於“勇敢”了?


    母親大人太柔弱了,夜卜想,對於這樣血腥的東西,她就算看上一眼,都難以承受,可是,螭卻能毫不猶豫的斬下去。


    這是他目前為止所接觸到的兩個最熟悉的女性,她們的性格卻似乎截然相反。


    到底是哪一個不對勁呢?


    夜卜想不明白。


    和駱媛媛相處的越久,他就越發的覺得,很多事情,母親大人和父親大人的教導幾乎是完全對立和衝突的。


    一開始他覺得駱媛媛的行為很奇怪,然而過了一段時間之後,他反而覺得父親大人和螭的行為很奇怪了。


    可是,螭卻對他說:“夜卜,你最近變得好奇怪。”


    從武器造型重新恢複成人形的女孩,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被當做武器的生活。在她對於生死的概念還很模糊的時候,就已經被奈落化為了神器,小孩子在某種意義上來說,總是會特別的殘忍。


    對於這種為夜卜,或者說,為父親大人斬斷一切的生活——這讓螭覺得自己是很有用處的,也是非常強大的——她甚至有些樂在其中的蹲了下去,將自己纖細白皙的手指戳在倒在地上,已經死去了的妖怪脖頸的傷痕之上,毫不在意那流淌出來的汙血,甚至將他們當做是某種值得誇耀的戰利品一般,沾在手指上反複欣賞。


    “你在猶豫什麽呢?夜卜?”螭的手撫過那道致命的傷口,就像是撫過路邊的一朵野花,或者揉過一隻可愛的貓咪的毛發,那般毫不在意的問道。


    夜卜猶豫的沉默了一下,才終於說了出來:“母親大人……好像很不喜歡這樣的行為……”


    他從沒跟螭說過他總是偷偷的溜去見駱媛媛,因此螭的動作霎時頓住了。


    “母親大人?”她站了起來,直直的盯著夜卜,毫不意外的發起了脾氣,“……我不是讓你離她遠一點的嗎!?夜卜!?”


    “可是母親大人總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在哪裏……”夜卜忍不住的分辨道,“看起來不是太可憐了嗎?”


    螭卻並不這麽認為,她冷靜的迴答道,“那是因為母親大人背叛了父親大人,所以才會受到懲罰,那是她應得的。”她似乎不願意多談論駱媛媛,也不認為她被關在那裏有什麽不好,對於小孩子來說,他們有時候還不能理解孤獨的痛苦,螭隻覺得她好好的活在哪裏,有吃有喝,父親大人也沒有折磨她,好的甚至都不像是在懲罰她了。


    因此,她看著夜卜認真的說道,“夜卜,如果你再繼續猶豫下去的話,父親大人會很失望的。”


    聽到她這麽說,夜卜抿緊了嘴唇,低落的垂下了眼瞼。“我知道了……”


    “那麽,”看見夜卜好像明白了自己的錯誤,螭立刻重新又高興了起來,“把這些妖怪的腦袋砍下來,帶迴去給父親大人吧。”


    當禍津神重新握住了女孩化作的長刀時,他熟練地揮刀斬下,卻忍不住的想——要是母親大人知道了他現在在做的事情,她會怎麽說呢……?


    她也會,很失望的吧?


    啊啊啊啊,為什麽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不能相互理解呢?


    夜鬥覺得自己非常為難,並為此感到無比的困擾。


    因為這個煩惱,當夜卜將這次任務目標的頭顱送到奈落跟前的時候,比起前些日子的飛揚跳脫,此刻他正坐在奈落對麵,低著頭望著榻榻米,沉默的發著呆,顯得格外不對勁。


    但奈落一時半會並沒有空去管他的情緒,他從這些妖怪的額心裏,輕巧的將散落的四魂之玉碎片取了出來。


    現在的半妖經過了好幾個月圓之時,身體已經重組了許多次,比起當初駱媛媛盜取四魂之玉時,不知道已經強了多少——他已經差不多能夠熟練使用手中那一半四魂之玉力量了,但桔梗和犬夜叉的速度卻也並不慢,剩餘在外的四魂之玉已經越來越少,消息也越來越難以探聽到了,看來很快,為了彼此手中的四魂之玉碎塊,他們又將重新見麵了。


    桔梗,犬夜叉……還有,蠃蚌……


    想到這些名字,奈落忍不住眯了眯眼睛,然後才抬眼望向了正坐在對麵的夜卜,其實並不是很在意的開口詢問道。“夜卜,怎麽了?”


    “父親大人,”夜卜並沒有察覺到自己父親大人的不走心,他很是信任的低落的傾訴道,“母親大人好像不喜歡我做這些事情……”


    “那是因為她是人類。”奈落平靜的迴答道,“所以她無法理解我們。”


    半妖用一種冰冷的語氣說道:“人類有人類的生活方式,而我們有我們的。”


    “咦!”


    不知道是奈落的哪句話觸動了夜卜的思維,他好像突然看見了什麽希望般的眼神一亮,“那,如果母親大人不再是人類的話,是不是就能理解我們了呢?”


    “母親大人——可以來做我的道標!”說著說著,夜卜已經完全興奮了起來,“父親大人,那個時候,母親大人就可以和我們一直一直在一起了!”


    奈落定定的看著他,過了好半晌,他慢慢的笑了起來,“你說得對,”他似乎無比愉悅,“你說得對——”


    “那麽,”半妖眼神冰冷,而語氣惡毒的彎起了嘴角,“去殺了她吧,夜卜。”


    望著小男孩興衝衝的跳起來離去的身影,奈落麵上的笑意漸漸褪去。


    ——他想起了駱媛媛剛剛生病的時候。


    那時候,她病的迷迷糊糊的哭泣著撒嬌,說做人真的好艱難,他就將她抱在懷中,不管她說了什麽,都順著她安慰她。


    “那我們——就不做人了,好不好?”


    可是神祇,妖怪,皆由人之意念所生。神祇依附於人類而變化,看似超脫,其實桎梏眾多,而人類所化的妖怪,大多都由人的怨氣所化,由人的醜惡而聚,沒有快樂,沒有幸福,也沒有溫暖,妖怪的世界隻有殘酷,冷漠,和貪婪的想要吞噬一切的*,極為難看。


    茫茫眾生,哪有不艱難的存在,相比之下,人類反而最好。


    所以駱媛媛說還是當人最好的時候,他才會吻了吻她的頭發,對她微微的感歎,“是啊,當人才是最好的……”


    “我的阿媛真聰明……”


    但他已經不是人了。


    那個時候,他就已經不是鬼蜘蛛了。


    已經淪落為妖怪的他,又該要怎麽辦?


    你會離開我嗎?你會放棄我嗎?


    那個時候他那麽的不安和害怕——隻是在決定麵對駱媛媛可能的恐懼和厭惡而坦白時,她卻握住了他的手,跟他說,“謝謝你。”


    謝謝他為她所做的改變和犧牲。


    可是奈落卻無法理解,既然如此……最後又為什麽要在他以為他們之間的羈絆不可動搖的時候,背叛他?!


    是了。


    奈落抬起手來,垂眸望向了當初,駱媛媛所親吻過的地方,那個時候,她說的是——“謝謝你,鬼蜘蛛。”


    鬼蜘蛛。


    “你不是鬼蜘蛛,”那個時候,她被蠃蚌所抱在懷中,望著他這麽說過,“你殺死了鬼蜘蛛!”


    那麽,重新來過吧。


    一般的靈魂成為侍奉神祇的【器】時,大多都會失去生前的記憶,那個時候……大概就可以重新開始一次了吧?


    開始一次沒有鬼蜘蛛,隻有奈落的世界。


    ……


    死亡是什麽?


    對於夜卜來說,他還意識不到這個詞語所蘊含著的冰冷和荒涼。


    他收割過無數的生命,卻還太過懵懂,並不曾感受過生命的重量。


    因此殺人對他來說,毫無負擔,就像是吃飯喝水一樣不用多加思考——


    而當他一心一意的想著將駱媛媛的靈魂變成“器”,以後能夠一直一直的陪伴著她,陪伴著父親的時候,他就忍不住更加的雀躍了起來。


    在夜卜握著一把長刀出現的時候,駱媛媛並沒有意識到任何不同之處,她依然下意識的對他展露了微笑,張開了懷抱——其實她本應該對他心懷警惕的。


    他是奈落的養子,小小年紀,就已經滿手鮮血。


    他是奈落一手教養出來的禍津神。


    他沒有起碼的是非觀念,也不明白什麽是對,什麽是錯——奈落也並不想教育好他,他隻把他當做是某種工具,甚至故意引他誤入歧途。


    可是她太寂寞了。


    長久以來,她被一個人關在這裏,因此,她還是毫無保留的選擇了相信他,疼愛他,珍惜他。


    駱媛媛以為他不會傷害她。


    現在看來,其實不過是自欺欺人。


    ——她居然以為一個蛇精病養出來的孩子會是個正常人!!!


    說起來,她原以為死亡之前或多或少總是有些預兆,可是當她疼愛了這麽久的孩子毫不遲疑的將長刀貫穿了她的胸口時,駱媛媛還有些迴不過神來。


    死亡……總是這麽突然的嗎?


    那一瞬間她的腦海中閃過無數的畫麵,最後莫名其妙想的卻是,蠃蚌死的時候……他在想些什麽,又是怎樣的感受呢……?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最後思緒定格在了蠃蚌身上,在駱媛媛的眼前徹底黑下去之前,她好像聽到了一聲幻覺般的嘶吼,仿佛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母親大人——!!”


    她下意識的想要轉頭望一眼聲音傳來的方向,但是夜卜毫不猶豫的將手中的緋器從駱媛媛的胸口拔了出來,她無力的癱倒在地,終於完全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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