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他壓根沒過問,由著幾位副手來處理,如今聽到吳副市長提起來這才反應過來,“那這是好事, 既然這樣的話,也不能虧待了人。”


    長纓點頭, “這點我跟縣裏的教育局那邊商量了下,打算按照他們的崗位工資給與補貼, 雖說都是共和國的公民,這些是他們應該做的事情,不過咱們小縣城能留下這樣有專業技能的老同誌也不容易, 不能太小氣。”


    “這事辦得好, 等迴頭你這棉拖鞋廠真的建立起來,咱們到時候可以全市提倡一下, 積極的引進專家教授,幫助咱們來發展嘛。”吳副市長是一個善於思考的人, 已經把這件事想了許多。


    會議的議題再度跑偏, 做會議記錄的陳秘書低著頭,嘴角露出幾分笑。


    領導可真是把這群領導們拿捏的死死的, 這一個驚雷,真是出乎預料的好使。


    原本關於紡織廠的總結批評會議改弦易轍,話題按照長纓預期的方向發展,被批評對象傅長纓平安過關,隻是會議結束後被程主任拉著去辦公室又聊了幾句。


    出來時就看到陳秘書站在市革委會辦公樓前,低頭在那等她。


    “走吧。”長纓話音落下越過陳秘書時停下腳步,一把抓起陳秘書的胳膊,“你臉怎麽了?”


    “沒事,來到市區不適應,被蚊子咬了一口。”


    什麽蚊子那麽毒,能咬出巴掌印?


    長纓當即明白過來,折身往身後的辦公大樓去。


    陳秘書連忙追上,抓住了她的胳膊,“我沒事。”


    就是挨了一巴掌而已,可長纓去了,正好落入到喬軍輝的算計之中。


    不值當的。


    喬軍輝一向不喜歡長纓,陳秘書早就知道這事。可他又不得不用長纓,因為長纓能幫他臉上添光彩。


    上次夏糧征收的事情,原本喬軍輝是樂見其成的,可轉臉火就燒到了他身上,誰讓他過去幾年主持沂縣的地方政務呢。長纓做了檢討,喬軍輝也在市裏的會議上自我批評,到最後是程主任黃雀在後安排了幾個人。


    這次紡織廠的事情長纓又“背刺”老領導,甚至和程主任攀上關係,喬軍輝不生氣才怪。


    不過是打他一巴掌而已,不算什麽事。


    可長纓過去,事情可能鬧大。


    鬧大對長纓沒好處。


    “他不敢拿我怎麽樣。”長纓掰開了秘書的手,“如果我連自己人都護不住,還敢指望誰幫我做事?在這等我。”


    陳秘書聽到這話一時怔怔,迴過神來他看著往辦公樓去的人,抬頭望去看到三樓的那間辦公室窗戶邊站著的人。


    他仿佛看到曾經的領導嘴角掛著嘲弄,不知道是嗤笑自己還是在嘲笑長纓的自不量力。


    陳秘書垂下頭,臉上的巴掌印傳來火辣辣的痛意,緊握成拳的手背暴露著青筋。


    窗戶邊的人聽到敲門聲時,這才不緊不慢的轉過身來,好整以暇的坐下,開口道:“進。”


    長纓曾經不止一次的想過,喬軍輝到底是什麽樣的心理。


    其實她後來多少也猜出來了,就像是她利用傅國勝那樣,喬軍輝也是在利用自己。


    隻不過她與傅國勝之間有著血緣的牽扯,這是磨滅不掉的事實。


    就算傅國勝知道自己對他沒多少父女親情卻也隻能受著,可喬軍輝則不然。


    工作將他們聯係起來,是地位分明的上下級關係。


    作為上級,喬軍輝像是一個馴養者,手裏頭拿著胡蘿卜和大棒,用來管教自己。


    今天這大棒是一巴掌打在陳秘書臉上,何嚐不是扇在長纓臉上呢。


    “怎麽了?誰惹你生氣了。”


    長纓看著這笑麵虎,她忽的笑了下,“沒什麽,就是剛才想迴縣裏忽然間想起了還沒過來跟您打招唿,我爺爺總說我顧頭不顧腚,太沉不住氣他就算是盼著我能高升卻又怕我將來爬得越高摔得越疼。”


    喬軍輝臉上的笑容凝滯了瞬間,“也沒有,年輕人是該大膽進取些。”


    “您說得對,將來我還想再往上走,還不是得指望他老人家嘛,不然靠我自己怎麽可能?”長纓有些懊惱的拍了下自己的胳膊,“不說這事了。喬副市長您還有什麽指示嗎?沒的話我就不打擾您了。”


    喬軍輝能有什麽指示。


    他被這小丫頭給要挾了!


    她分明是在說自己!


    傅家那位老爺子雖然早已經退休,但他的那群老戰友還活躍著呢。


    自己沒有依仗想要再往上升,並不容易。


    原本就是要借她傅長纓的勢,然而現在人惱了。


    就為了一個秘書。


    喬軍輝氣得抓起了茶杯。


    熱水燙手,這讓他迴過神來,到底是把那茶杯放下來。


    控製住了那無名怒火。


    辦公室裏究竟發生了什麽陳秘書並不知道,瞧著出來的人沒跟自己似的,他多少放下心來。


    “別管他個神經病,就這點能耐能爬的上去才怪。”


    喬軍輝是個官迷,一開始長纓並不在乎,管他什麽迷,別耽誤她搞建設就行。


    然而動手打人是什麽毛病,他要是到了中央是不是還能動不動殺人?


    就這點涵養,能再高升才怪呢。


    瞧著駕駛座上的人,陳秘書摸了下那巴掌印,“下次還是讓老孫來開車吧,不然他該擔心自己要失業了。”


    似乎自從上次開了小皮卡之後,領導就迷上了開車。


    隱隱有要搶走司機老孫飯碗的架勢。


    “您是領導,雖然不能仗勢欺人,但也該有領導的樣子。”


    “領導什麽樣子?”長纓瞥了副駕駛座一眼,“就該坐在後排,出門就有人開路,威風赫赫遠離群眾嗎?別忘了咱們是靠什麽起家的,脫離誰也不能脫離群眾啊。”


    長纓的話讓陳秘書一時間愣在那裏。


    領導什麽樣?


    是喬軍輝那樣讓下麵的人揣摩他的心思,似乎天生一張嚴肅麵孔帶著領導的威嚴嗎?


    喬軍輝是領導,傅長纓也是,而且還是截然不同的風格。


    他或許,一開始就被帶的偏離了軌道呢。


    迴到沂縣,長纓看著陳秘書臉上的那巴掌印,“給你放半天假,去休息吧。”


    “沒事。”


    “頂著這巴掌印,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打你了呢,去休息吧。”


    陳秘書這次沒再說什麽,離開辦公室時瞧著長纓已然伏案查看資料,陷入新的忙碌之中。


    或許,這才是他該學習的領導的樣子。


    ……


    長纓難得的過周末,一大早就騎著小毛驢去大灣村。


    馬上就要九月份,傅長城也該去首都報到了,正好趁著這個周末,兄妹倆好好談談心。


    她到的時候傅長城正在那裏幫忙擠牛奶,幾天不見倒是個熟練工。


    “有沒有喝自己親手擠出來的牛奶,感覺怎麽樣?”


    長纓的神出鬼沒把傅長城嚇了一跳,青年戳了下妹子的臉,“多大的人了還這麽不穩重,像什麽樣子。”


    “整天穩重的不得了,到了你麵前輕鬆自在下不成呀?”長纓彈了個腦瓜崩,兄妹倆鬧騰起來,讓遠處正在擠牛奶的梁實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印象中傅長纓很少這麽放開心扉,在自家人麵前到底不一樣。


    長纓的搗亂也沒能阻攔傅長城擠牛奶的計劃,他忙活完了這才陪著長纓去吃東西。


    “你覺得這裏怎麽樣?”


    傅長生打量四周,“挺好的,要是爺爺看到應該會很開心。”


    他在部隊也不是大門不出,出過幾次任務的人當然知道在這片廣袤的土地上,除了城市外,更多的是貧窮的鄉下。


    顯然,洪山公社並不是一個典型的鄉下地方。


    這裏很是熱鬧——


    有小型的加工坊和工廠,多少有一點像是資本主義剛露出萌芽的樣子。


    但這裏和資本主義截然不同,一切工廠、作坊都屬於集體所有,生產資料歸根結底屬於人民。


    能夠擺脫革命老區貧困麵貌,不能說全部但也有半數功勞來自於自家妹子這幾年的苦心經營。


    傅長城當然能感覺得到長纓那隱隱的驕傲,說實在話,他也為長纓感到驕傲。


    畢竟換做是自己,他也做不到這些。


    長纓聽到這話,端起熱騰騰的牛奶小口小口的喝著,“我也覺得,等迴頭有機會讓爺爺奶奶來這裏看看。”


    “會有這個機會的。”


    一時間,兄妹倆竟是又陷入了靜寂之中,長纓這次到底沒有再搞什麽迂迴戰術,開門見山道:“哥,快開學了。”


    傅長城當然知道,隻是現在他還有些遲疑。


    眼底的那一點情緒被長纓捕捉到,年輕的姑娘開口問道:“你不想去讀書了?”


    如果不去倒也沒什麽,不對那邊不會怪他,畢竟他是因公負傷,即便是任性些幾位首長也不會怎麽他。


    隻是他還沒有完全的說服自己。


    傅長城的遲疑,長纓看在眼裏。她歎了口氣,“為什麽不去讀書呢,大學裏能學到很多東西。就拿我們來說,我們現在在搗鼓一條能生產塑料拖鞋底的生產線。你讓李家窪的那些老鄉們去弄,或許能弄得出來,但他們不可能在三五個月裏就搞出來,可那些在大學裏教書的專家教授,他們就能做到。知識應該被尊重的,而知識也不應該困在校園裏、紙張上,它應該屬於所有的勞動人民。”


    長纓的話並不是那麽鏗鏘有力,但卻是在傅長城的心底裏砸出了一個坑。


    青年呢喃道:“是的,知識應該屬於所有的人,而不是在校園裏待著。”


    “哥,你想留在這裏無可厚非,隻不過你現在留下,這裏也就是多了一個能幹活的人而已,傅長城和其他村民沒什麽區別。但是去了學校,三年後你再迴來,能帶給這裏的就是完全不同的東西。”


    “我希望你去上學,當然這也隻是我個人意見而已,不管怎麽樣我尊重你的想法。”


    麵前的不再是自己一起長大的妹妹,反倒是一個語重心長的過來人。


    傅長城有些困惑,“長纓,你為什麽不想著去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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