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誌醒來的時候,眼前恍惚地看到一隻紅黑的蘑菇,他倒吸一口涼氣,直嚇得站起身來,發現自己正在一片淺淺的沼澤之中,渾身泥濘,破破爛爛。


    他怔怔地看著那隻拇指大小的蘑菇,慌亂地喘著氣,自己居然沒死?


    張誌原本是一個魔都小商人,大學那會兒學的廣告學,這是一個雜七雜八什麽都得學的文科專業。


    既要學繪畫和設計,又要學文學和語言,還要學經濟學、傳播學、數學和機械製圖。最奇葩還有一門創意學,那老得快退休的老教師,全程不停地解說各種腦筋急轉彎。


    比如說:“你能做、我能做、大家都能做,一個人能做、兩個人不能一起做。這是做什麽?”。


    迴答:“做夢!”


    畢業後,他運氣還行,在一家世界知名的日本廣告公司找到一份收入頗豐的工作,在裏麵混了幾年。職位叫ae,就是客戶經理。說是經理,其實手下半個人也沒有,他必須自己接單,自己創意方案,自己設計,自己寫稿,最後還要自己擬定合同,甚至催討尾款。總之,一個人頂十個人用,還都是頂技術工人。


    一切靠自己打拚,他從不相信出門遇貴人這種事,起碼他自己沒見過。


    幾年後,有幾個大客戶覺得這小子做事巴結,幹活拚命,就暗地裏偷偷聯係他,讓他做點私活。私活的報價比起公司報價低很多,可牛在利潤都是自己的,所以他公私活一起幹,開夜車通宵加班成了常態。收入是不錯,人卻累成了狗。


    眼看著身體快不行了,這時一家超大型的客戶,全球烤雞快餐連鎖品牌,找上了他要和他簽個長期服務協議,前提是他必須辭職自己創業,否則免談。


    張誌熬了一整晚痛苦思考後,答應了。


    結果第一年收入巨減,苦不堪言,好在第二年開始,連鎖品牌給的單子越來越多,這才緩了過來。他發了小財,招了幾個員工擴大營業,成了名副其實的年輕帥氣小張總。


    又過幾年,三十二歲了,已經買了房和車,一屁股貸款。他是個挺傳統的直男,覺得傳宗接代、養家糊口就是男人的職責,就想著該是時候減少一點工作量,找個女朋友了,畢竟他光顧著工作,根本沒時間談戀愛。


    不管怎麽說吧!張誌的小日子,比上不足比下綽綽有餘。


    可沒想到的事來了,世界形勢大變,魔都種了個大蘑菇,世界核平啊!


    當看到翻騰著的亮紅色蘑菇雲的時候,他沒有驚慌,隻是看了看三防電子手表。


    這一天是2058年冬天的某個傍晚18:00。從租借的辦公大樓高層工作室看向窗外,一個閃著刺眼黑色光芒的蘑菇和一個圓圓的金色夕陽站在一起,他感到安靜,一切都將逝去,他終於不需要努力了。


    然而他卻沒有死,這是哪兒?魔都嗎?


    他周圍是冰冷的沼澤地,很淺的水塘,他茫然四望,遠處是高聳入雲的雪山,近處是一大片暗藏危機的厚厚草地。空氣倒是新鮮,沒有一點工業汙染的味道。也沒有汽車喇叭的尖叫、人流擁擠的鼎沸之聲。除了巨大的風聲,一切都**靜了。


    魔都幾乎沒有山,所以這裏是哪兒?為什麽風這麽大?


    張誌覺得非常冷,自己的衣服已經在爆炸衝擊波中撕爛了,羽絨服的前胸整個撕裂,破洞裏露出了填充物,他隻好用手捏住,人濕淋淋地蜷縮著。而且人冷就容易餓,他想找點吃的,可放眼望去周圍連個人影都沒有。


    他習慣性地看看自己的手腕,三防手表還在,居然還能工作,時間顯示18:00,就好像時間隻是稍微凝滯了一會兒。


    他很快就不再想這些了,在長期的工作中,他習慣了不斷麵對現實。所以什麽可考慮的,活著就得努力。


    風刮過來一段細瘦的枯枝,既然有枯枝,那就有樹,有樹就有可能有人家。雖然這樣想,可他也不是野外生存專家,猶豫中,他忽然順手撿起地上的枯枝,望天上一扔,正巧這當兒風停了一下,那枯枝掉下來沒被吹走,枝頭指向風來的方向。


    嗯!那就往這個方向吧,他頂著風邁步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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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端裏,一根連接天地的銅柱,柱子上有古樸的花紋,花紋之間,綴滿了古金文的“天”和“三”兩個字。


    狂風唿嘯著,雷電閃耀的劈啪聲中,有三名仙者環繞在天柱周圍,似在警惕敵人。


    這三仙兩男一女,其中一個男子是中年模樣,身著玄色深衣,頭戴高冕。猶如上朝的官員一般,手持青玉笏板,憑空站在風暴中。這位是人倫始祖東王公。


    那女仙人外表不凡,頭箍金色戴勝,臉似銀盆眉似線,眯著一雙丹鳳眼。身下跨一頭六尾猛虎,身著白虎皮短衣,一條黃黑虎皮長裙縫裁妥帖,上至肋部,下達腳踝,細細腰肢裏一束絲絛紮緊,威風凜凜卻不失嫵媚。這位是大名鼎鼎的西王母。


    另一位男仙是個青年模樣,雙手合十,手臂上擱著一柄長劍。瀑布似的長發披肩,發色烏黑,卻夾雜星星點點幾絲白發。


    狂風大作中,滿頭長發淩空飛舞,長發覆蓋之下露出一張絕美的臉龐。他兩頰清瘦,眸似金星,鼻如刀削,唇如寶玉。皺眉如濃墨皴石,閉目如流星明滅。此人名叫張道陵。


    暴雨忽然襲來。雲間注雨不同尋常,三人卻不為所動,默默不語靜待強敵。大雨在他們身邊,好像能夠自動避開一樣,竟不能打濕他們一分一毫。


    雲層間一個聲音傳來,音量不大,每個人卻都聽得清清楚楚。


    “哈哈哈,辛苦三位道友了。如此淒風苦雨,仍遠來迎訝!在下不勝惶恐,幸何如之!”


    一個身穿黑緞兜帽披風,披風上背上用金絲,綴著九條龍的老人,手裏拄著根短杖,赤足走出烏雲翻滾的雲層。


    閃電在他左近炸響,他卻似渾然不知,猶如花園中閑庭信步。


    兜帽下,一張笑臉,麵上皺紋縱橫,膚色微微發藍,白色眉毛,白色眼珠,額頭上還有一道豎直的粗大傷疤。


    東王公上前深躬施禮,恭敬道:“前輩仙師在前,弟子不敢稱長。仙師此來可是為了斷柱?”


    “這是明知故問,必然有話要講,請講便是。”


    東王公再施一禮道:“仙師之道源遠流長,本就是毀天滅地的存在。天地之變,向死而生,這是自然之道,弟子原不敢阻撓。


    可是天命之革已循環億萬年,從不曾斷裂天柱。天柱根自冥界,上接九天。事關三界,一旦斷裂何止人間受苦。


    天界人界冥界三界絕通,又有不知多少生靈死魄,蠢蠢欲動將強行越界,仙鬼人混同一世,仙不仙,人不人,鬼不鬼,這如何得了。


    尤其是人界,凡人無力抵抗鬼神,年深日久,說不定從此滅絕。此劫難史無前例,哪怕日後天柱修複,亦不能渡劫。三界將不可重生,永淪地獄。”


    老人笑道:“地獄?那不是我的地盤嘛,那裏不錯的,你們就當作已獲重生不就行了?”


    東王公沒想到他這麽說,一時語塞。旁邊西王母卻喝道:“道不同不相為謀,左右是一戰,大哥和墟帝老兒有什麽好說的。打吧!”說著催動猛虎,霎時風生兩翼,雲湧足底,便要開打。


    東王公急忙阻攔,“小妹別忙,讓為兄說完話也不遲。”


    西王母與東王公是親生兄妹,向來感情極好,見兄長阻攔,便停下腳步。


    東王公轉身道:“小妹失禮,乃心懷生靈,請前輩勿怪。”


    墟帝不言,赤足之下,鑽出一條巨大黑蛇,在他腳下盤旋成一個蒲團。他輕輕啪了啪黑蛇的蛇頭,以示嘉獎。然後盤腿坐下。


    “老夫年邁,腿腳不好,就坐著聽你說吧!繼續繼續。”


    東王公神色微變,按下不悅,又道:“前輩是毀滅之神,管理人間興衰不假,卻不該偏離正道,動搖天界,殘害冥府。


    重生之神可以修複人間,卻怎能重生仙界,再立鬼府?這樣一來,不是反而阻止了天地間的興衰循環嗎?還請前輩三思。”


    墟帝沒迴答,卻看著張道陵,嘴角微翹:“這一世延康已滅、赤明當立。張道陵,你還沒找到創世神嗎?”


    張道陵站立一邊,雙手合十,迴答了兩個字:“沒有!”


    墟帝搖頭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今世居然如此無能,果然小白臉兒靠不住啊!”


    張道陵臉上一紅,卻不做聲。


    “你們找不到創世神,就來與我為難,嘖嘖,我也是完成本職工作啊!唉——!”


    墟帝佯裝無奈道:“你們的創世神不是很厲害嘛!你張道陵當年那樣強勢,誇下海口,力保兩漢千年。言猶在耳,這才四百餘年,怎麽就慫了?”


    東王公當即插話道:“這是因為近來天界突發變動,創世之鍾遺失得太過突然,前輩不需憂心不日便可找迴。”


    墟帝揚聲大笑:“創世之鍾你找不迴的!你們根本不知道它在哪裏,因為隻有我知道。”


    聞聽此言,三名仙人滿臉驚怒,齊聲斥責。沒想到剛罵了幾句,忽然一道閃電擊中天柱。


    閃電擊柱事屬尋常,但這道閃電卻不一樣,中柱後閃電並不消散,一直插在柱中。


    三位仙人齊聲大叫不好,隻見那閃電已經變化模樣,原來是一杆渾身雷電的三叉戟。


    張道陵急忙撲向天柱,一把抓住三叉戟,不顧雷電,猛力拔出。天柱現出裂紋,崩出無數銅塊。


    西王母從虎背上躍起,刹那間在空中顯出真身,是一條人麵蛇身的巨大赤色巨蛇,身長竟一眼望不到底。她當即盤繞在天柱上,阻止崩裂。


    這邊東王公也立刻出手,直接攻向墟帝。


    墟帝盤坐外地,依然微笑著,等著東王公殺到。


    東王公心下微懼,心知墟帝狡猾,手上便未用全力,隻希望拖住他,讓西王母有時間修複天柱。


    哪知道眼看即將交手,墟帝忽然不見了,隻聽到他得意的大笑聲。


    天柱忽然全麵崩潰了,銅塊像雨點般砸向地麵。


    東王公忽然感到一股吸力,將自己猛地吸上九霄雲外。他心裏著急妹妹和同伴,大叫著唿喚,卻隻聽到唿唿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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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216年,天柱倒塌一年後,漢建安二十一年的夏天。張誌已經到東王公府一年了。他習慣了自己的新名字,張白。


    隻聽得有人喊他:“張白,給我把那邊的練功器械收起來。”


    “張白,把銅鼎刷一遍,等會兒要煮飯。”


    “張白,張白,哪去了這小兔崽子。”


    隻見一個七八歲的小孩跑過來,手裏抱著一大堆武器和練功器械。


    “來了來了,您不是讓我收拾器械嗎?這麽大一片,我來不及啊!”


    張白手指著外門練功的廣場,這片廣場占地有五百餘畝,走一遍也要花不少時間,大概有前一世的三四個正規足球場那麽大。


    啪,一個耳光,“還敢強嘴!你認得字,快把這月信送去三清殿,這是要緊事,送晚了打死你。迴來繼續收拾,別想偷懶。”


    張白捂著臉,諾諾連聲,接信便跑。


    從前世的老板變成今世的奴仆,被人人驅使,他實在委屈。


    不過這是個修仙世界,自己所處的是仙界,就是界於天與人之間的世界。這裏的人壽命很長,隻要努力,混個幾百年不成問題。


    這麽一想,他也就忍了。但是,事實上他也撈不到太多壽命,因為他經脈盡斷,難以修煉,所以才成了奴仆,變成他人嘴裏的廢柴。


    他邊跑邊看著月信,裏麵寫的是人間正在發生的事,這月信就如同報紙一般,隻不過在這裏,隻有長老們可以看。


    他是近水樓台先看報,反正他不多廢話,也沒人管他。


    信裏的內容真是震撼。


    是年初,代郡烏桓三部自稱單於,有反叛之意。曹操所任原太守卻無力控製,眼見即將成患。


    五月間,曹操以裴潛為代郡太守。裴潛頗有智勇,竟單槍匹馬,出麵安撫烏桓。三部單於大出意外,在裴潛恩威並施之下心服口服。將所掠婦女、財物等大半退還,還向裴潛表示服從,代郡稍定。


    這是真實的三國曆史,張白本來就讀過三國誌和三國演義,還玩過多代電遊,很多曆史和人物還是記得的。


    這一年表麵上,最重要的曆史事件是曹操與孫權的濡須之戰。


    但真正讓他在意的,是這一年七月。曹操把南匈奴單於留在鄴城,把匈奴右賢王去卑留在平陽。


    又把南匈奴為左、右、前、後、中五部,使其分散,居於並州諸郡。


    當時來說,這既安撫了南匈奴,安定了北方邊事,又增加了並州與河北的人口,有利恢複生產,是一件好事。


    然而從漢匈雜居開始,各路外族不斷進入並州與河北等地。百年後,終於釀成五胡亂華的局麵。


    他記得那時漢人成了兩腳羊,供人食用。又三百年後,原本中原占絕大多數的北方漢族,已經和其他種族人數相差無幾,隻有江南保持著漢族正統。


    這比起核武器來,也差不多了,張白長歎。


    如果沒有五胡亂華,如果漢族可以早一些有能力出征世界,是不是就不會死那麽多人?是不是也不會有後世的元蒙入侵,滿清定鼎,八國聯軍,日寇屠殺?


    他也知道,以漢代的科技,漢朝的疆域已經是盡可能的大了。通訊也好武器也好,都不足以支撐擴疆。最重要的是運輸工具,連帆船都沒有普及的時代,妄言全球化,是癡心妄想。


    如果能飛就好了,不過這裏的仙界相當猥瑣,居然成仙了也飛不起來。


    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又有人叫他,“張白,仙林裏的果子摘完了沒有?”


    他急忙逃竄,嘴裏喊:“我忙著呢!一會兒再說。”


    這日子,啥時候是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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