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一海碗的粥水,肚子裏晃了晃蕩的,吳恪心滿意足地出了家門。


    廣播裏傳來那首激情豪邁的‘我們走在大路上’,聽得吳恪都走出了六親不認的步伐。


    直到身後的腳步聲傳來,吳恪才靈巧地一避,躲過了少女虎撲的蒙眼動作。


    “每天都玩這個‘猜猜我是誰’,你膩不膩呀?”


    安夏理直氣壯,“當然不膩!”


    隨即一扯軍綠色的挎包,撫了撫那顆紅星和‘為人民服務’五個字,從中摸出一塊大白兔奶糖,美滋滋地剝好,塞到吳恪嘴裏,然後昂首挺胸地和他並肩同行。


    九年了,每天如此。


    如果這般歲月靜好下去,過了三年初中,還有三年高中。


    吳恪甚至懷疑,自己中年以後壞掉的那些牙,恐怕都是打這時候落下來的病根。


    廣播裏歌聲結束,吳恪的步伐也恢複了正經。


    緊接著便傳來一道溫柔動聽的聲音:“今天是1980年4月22日,農曆三月初八,下麵正式開始為大家播報新聞……”


    這聲音傳遍五福巷的各家各戶,引得不少街坊四鄰的駐足細聽。


    可把安夏給驕傲壞了。


    於是把稚嫩的胸脯一挺:“等我長大後,也要像小姨一樣,做個新聞播音員!”


    沒錯。


    這個街道廣播員不是旁人,正是安夏的小姨林婉。


    人才高挑,嗓音一流。


    所以去年高考落榜後,不費吹灰之力就進了街道廣播站,成為每天吳恪都會恨上五分鍾的那個漂亮魔鬼。


    可實際上,等到過了那陣起床氣,少年心裏的恨也就煙消雲散了。


    剩下更多的是……


    一想到這裏,吳恪便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那是一個集風火雷電和美貌於一身的奇女子,擁有和身材一樣的火爆脾氣。


    加之跟警察姐夫學了一手漂亮的拳腳功夫,等閑一般人是近不了她的身。


    前陣子,聽說有個條件不錯的返城知青聽了她的廣播,對她一‘聽’鍾情,開始死纏爛打地追求,結果愣是被打的鼻青臉腫,跪地求饒。


    戀愛追求的事,自然就無疾而終了。


    原來林小姨的孤獨終老,打這時候起,就已經注定了麽?


    吳恪失笑著搖搖頭,就看見耳邊一輛二八大杠戛然而止,穩穩地停在二人麵前。


    騎在車上的不是旁人,正是自家老子吳紹炳。


    看了兒子一眼,吳紹炳的目光最終落到乖巧可愛的安夏臉上:“夏夏,上車來,吳叔帶你過去。”


    果然是親爹。


    不多的慈愛都是留給旁人家的孩子。


    有時候吳恪甚至懷疑,安夏才是紹炳同誌的親閨女吧?


    然而安夏甜甜地搖搖頭:“不了,吳叔,我和恪哥一起走就好。”


    吳紹炳也不強求,隻是撂下一句狠話:“照顧好夏夏,但凡少一根汗毛,看我怎麽收拾你!”


    石錘了,這才是親生的沒錯了。


    如今這世道是有些亂沒錯。


    可從家裏到五福巷小學,一路上才五百來米,能出什麽事?


    自己閉著眼睛都能走個來迴!


    結果,現實很快打了臉。


    自家老子剛走沒多久,倆人就被一群人攔住了去路。


    居中那家夥一看就是紈絝子弟的範,不僅衣服是新的,而且鞋是中海產迴力的,就連斜挎的書包,也是從供銷社裏買來的新款——嶄新的軍綠色‘為人民服務’挎包。


    隻是,現在這架勢,很明顯不是在為人民服務。


    路過的孩子,立刻作鳥獸散。


    唯有安夏堅定不移地站在吳恪身邊。


    因吹斯汀。


    自己還沒來得及去找葛四海的麻煩,他兒子葛大寶倒是先找上門來了。


    葛大寶比吳恪長上一歲,卻讀了兩年的六年級。


    前世吳恪就不怵他。


    這輩子更不帶怕的了。


    倒是安夏像隻小雌豹,張牙舞爪,怒不可遏地叫囂著:“葛大寶,別以為你爸是校長,就可以隨便欺負人。迴頭我叫我爸,把你們全都抓迴去,哼哼……”


    嗯,都是官二代,誰怕誰!這警告很講究基本法。


    葛大寶上前一步,嘴角叼著根嫩綠的苗草,渾不在意地道:“丫頭,我哪裏欺負人了?我明明就是想好心提醒你,他爹是挑大糞的,你天天跟他走,真也不嫌髒啊,哈哈哈……”


    跟班們紛紛跟著起哄,“挑大糞的兒子,將來也隻能去挑大糞,哈哈哈……”


    呃……,竟然就這點小技倆,一點都不好玩。


    耐心耗盡。


    吳恪看向葛大寶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滾!”


    葛大寶瞬間炸毛了,一口吐掉苗草:“你說什麽?”


    “好話不說二遍!”


    “我呸!”葛大寶狠狠地往地上吐了口吐沫,“你說滾,你以為我沒聽到?”


    “聽到了,你還問?”


    “吳恪,你信不信我揍你?”


    “嗬嗬,不信。”


    “你!”


    原本隻想在上學路上找點樂子,結果沒成想把自己給氣著了。


    葛大寶這一衝動,頓時就有些控製不住自己了。可是一瞅吳恪那鎮定自若的勁兒,他又忍不住犯嘀咕。


    以往倆夥人掐架,都是吳恪先動的手。


    今天他不動手了,葛大寶竟然不知道這架該怎麽打了。


    衝動是魔鬼。


    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葛大寶眼神裏的衝動卻在一點一滴地慢慢消失。


    一會狐疑吳恪周圍有伏兵,一會奇怪吳恪怎麽不先下手,一會又忌憚萬一傷著安夏怎麽辦,畢竟她爸可是公安……


    吳恪看在眼裏,知道這架是打不成了。


    直到一陣急促的車鈴聲由遠而近,緊接著一輛二六式永久勢如破竹地衝破了人牆的封鎖,嘎然停在葛大寶的身旁,毫厘不差。


    “小姨!”


    來了救兵,安夏頓時歡唿雀躍。


    林婉連車都沒下,便靠著修長的大腿支楞在地上,俏臉寒霜密布,說出口的話音,讓人全然沒法和先前廣播裏那甜美嗓音聯係起來。


    “怎麽迴事?”


    葛大寶脖子一縮,就想要溜。


    架不住安夏告狀快,“小姨,葛大寶他欺負我!”


    “我……”葛大寶怒目圓睜,冤枉之極。


    話音剛落,腦袋上便挨了林婉手裏報紙的一頓猛抽,啪啪的打得格外咬牙切齒,“你小子,能耐哈,欺負我們林家沒人麽?是不是,是不是……”


    葛大寶抱住腦袋,也防不住這雨點般地一陣狂抽,吃痛之下,嗷嗷哭喊著道:“我們隻是跟吳恪鬧著玩滴。”


    一夥跟班看著自己老大被打的實在是慘,紛紛附和著說,“就是鬧著玩的……”


    畢竟打架沒幫上忙,求饒總得出份力吧。


    林婉意猶未盡地停止了抽打,美眸落在吳恪身上,卻也帶著不善,“怎麽哪哪都有你啊?”


    說完,揚起報紙就要抽。


    冷不防安夏立刻攔在身前,護住了吳恪。


    結果這報紙自是抽不下去了,搞得葛大寶心底剛升起的小興奮火苗,頓時又熄滅了。


    “葛大寶,奉勸你一句,珍惜你最後的紈絝時光吧!”


    不戰而屈人之兵,吳恪心情不錯,順帶著便送了對方一句話:“因為這樣的日子,不多了!”


    葛大寶揉著腦袋,不明就裏地走了。


    留下林婉環抱著胸口,洋洋得意,“虧小姨來得及時吧?怎麽樣,厲害吧!”


    安夏拍著小手,全是好話。


    唯獨吳恪悠悠地來了句,“厲害厲害,拳打機關療養院,腳踩五福幼兒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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