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文善有他的小心思。母親交代的他的,是能借多少就借多少,莫讓你大姐為難。但他覺得大姐家肯定有錢,你看這桌上吃的、桌的擺的,過得這麽好,來一趟這麽辛苦,怎麽也得多要點是不是?


    看到大姐舍不得錢,孫文善笑了笑:“唉呀,大姐你和姐夫工資這麽高,哪裏拿不出三百塊?反正你們也不急著用錢,先借我們起新屋嘛。農村人,做屋是大事咧。”


    一口悶氣堵在胸口,上不得下不去,想到信裏娘家理直氣壯管自己要年貨,孫文姣感覺很委屈。


    “我和你姐夫雖然是有工資,但我們也有家有口有花銷。你不是在大隊部上班有工資嗎?怎麽家裏做新屋要五百塊,我一個做大姐的就得拿三百塊錢出來呢?”


    這是孫文姣第一次向娘家人訴苦。往日麵對滿臉愁苦的母親,看著她雙手粗糙、眼神渾濁,為這個家操勞受累的模樣,孫文姣就不忍心拒絕。可今天母親不在跟前,麵對這個大弟弟,孫文姣終於問出了心底裏一直藏著的話。


    孫文善一聽這話就炸了。他是家中長子,長輩疼愛、寄予厚望,極少批評責罵他。雖然家裏窮,但他並沒有吃太多苦。一鍋粥,底下最稠的那一勺第一個就盛給他。這樣被嬌慣的人,聽到大姐的責怪哪裏控製得住脾氣?


    “大姐你這話說的,爸媽又不是找你要,是找你借!再說了,我有工資難道不養家糊口嗎?你以為這一大家子是你養的?你讀那麽多書、賺這麽多錢,自己的小日子過好了就不管爸媽,你虧心不虧心?”


    孫文姣的眼淚奪眶而出。


    太委屈了。


    長久以來,自己不斷為娘家人付出,卻不被承認。似乎自己讀書、上班、賺錢,理所應當不斷貼補,但凡過得比他們好一點那就是罪惡滔天。


    林景智看到妻子掉眼淚,有些心疼,拉長了臉說:“文姣對你們還不好嗎?你結婚她一送就是五十,你在農村四處看看,哪個出嫁的女兒會送這麽多?上次爸到縣城看肺病,吃藥打針半個多月,都是文姣出的錢。還有……你們幾個讀書的錢都是文姣拿的。文善,做人要憑良心!”


    林景智的聲音越說越響,到後麵簡直是吼出來的。原本躺在床上睡著了的小玥玥嚇得從床上驚醒,一邊揉眼睛一邊嗚咽:“媽媽~媽媽……”


    孫文姣心疼女兒,忙抹了抹眼淚,起身坐在床邊拍著女兒的後背,柔聲哄她入睡。


    等到玥玥再次睡著,室內一片安靜。


    林景信抬手壓住林景仁的手,不讓他跳起來打人。林景勇臉脹得通紅,有心要幫大嫂說句話,卻覺得自己與孫文善不熟,貿然開口怕大嫂為難。


    林滿慧與林景嚴對視一眼,林滿慧衝他挑了挑眉:你上!


    林景嚴咳嗽一聲,走到孫文善身邊,抬起右手放在他肩膀上:“都是男人,你出來我跟你說幾句話?”


    孫文善抬看他,見他雖模樣清秀,一雙眼睛卻似狼一樣,心裏有點發慌,搖頭道:“有話就在這裏說,幹嘛要出去?”


    林景嚴嘿嘿一笑,右手帶出一份力道,壓得他動彈不得:“大舅哥,你知道我們林家兄弟在農場以打架聞名麽?”


    打架?孫文善環顧四周:林景信目光冰冷,林景仁蠢蠢欲動,林景勇一臉的絡腮胡子鼓著雙大眼睛,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孫文善開始心下忐忑。


    大姐夫是個讀書人,說話雖然有點衝,但從來不動手,是個老實人。看這架勢,他幾個弟弟竟然是惡霸不成?


    “你,你要幹什麽?我遠來是客,今天過小年咧。”


    聽到這句話,林滿慧抱臂而立,淡淡道:“原來你也知道今天是過小年?你想借錢,我有啊,要不要?”


    林景嚴惡狠狠地盯著孫文善:“對!我們兄妹有錢,你要不要借!”


    孫文善愣愣地看著他,不曉得是什麽意思。光聽這話,對方肯借,他當然肯要啊,可看對方的表情,怎麽也不像是句好話。


    “不,不借。我幹嘛要找你借錢?”求生本能讓他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林景嚴繼續盯著他的眼睛,語帶威脅:“為什麽不借?”


    孫文善下意識地迴答:“我,我還不起錢,幹嘛要找你借。”


    林景嚴冷笑一聲,嘲諷地說道:“既然還不起,怎麽找我大哥大嫂借?大過年的打著借錢的幌子伸手要錢,你還要不要臉?”


    孫文善長這麽大還沒聽過這麽難聽的話,臉一下子就紅了:“以後肯定會還,隻是暫時還不起。自家大姐,晚幾年還錢的話……也不會怪我們嘛。”


    孫文姣哄睡了玥玥,平複好心情,感覺哭過之後臉被鹹鹹的淚水熬得有點疼。她搓了搓臉,走過來對林景嚴說:“老五,你別管這事。”


    林景嚴有點悻悻然地收迴手,撤迴林滿慧身邊。林滿慧看他有點鬱悶,便在他耳邊悄悄說了句:“晚上迴家,路上揍他。”


    林景嚴一聽,心情大好,眉眼舒展,笑了。


    剛才哄玥玥睡覺的當口,不過是一瞬,孫文姣卻想了很多。迴顧以前,自己不斷地討好,換取娘家的一點溫情。但是現在,她隨丈夫調到農場,林家兄妹的尊敬維護讓她明白什麽是真正的親情:


    不是一味地索取,而是相互關愛。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


    無止境地付出隻會換來貪婪。孫文姣現在有了自己的家,有了團結和諧的親人,她不想再重複以往的人生。


    孫文姣看著孫文善,嘴角帶著一抹笑容。這抹笑容帶著陽光下冰雪消融的味道,有一點悲傷,也有一點眷戀。


    “文善,你趕了一天的路來看望姐姐、姐夫,我很高興,也很感動。但是借錢起屋這事,我真沒有能力。”


    她抬手阻止孫文善說話:“你別插嘴,讓我把話說完。”


    “蓋新房是爸媽的願望,這是好事。但是……不是所有願望都必須馬上實現,不是因為是好事就必須得去做,我們得量力而為。


    小時候我們兄弟姐妹都想吃上大米飯,但家裏沒有錢,隻能喝粥、摻紅薯吃。


    我初中成績非常好,畢業時想讀高中將來考大學,但家裏窮我又是個女孩爸媽不肯供我繼續讀,所以隻能選擇讀中專。


    我上班了,想買自行車、收音機、縫紉機……別人有的我都想要,可是能行嗎?沒有那麽多錢,就隻能先不買,慢慢攢錢。


    家裏人多,房子是少了,這是事實。但沒有錢怎麽辦?先擠一擠,等將來有錢了再蓋好了。


    你看我這屋,隻有一間房,三個人睡一張床,吃飯、睡覺、工作都在一起,我也想住領導樓,兩室一廳多敞亮!但現在我們剛來,條件有限,隻能先克服困難,等將來慢慢努力。


    所有的一切,都要靠自己雙手去掙,才坦然。總伸手找旁人要,算怎麽迴事呢?我是你姐,對你沒有責任,更沒有義務幫你出錢蓋房子。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生活,別人日子過得好,那是別人的本事,沒有誰規定就必須幫襯那些過得差的,是不是這個道理?


    莫隻看人前顯貴,須知人後受罪咧。”


    一口氣將心裏話說出來,孫文姣麵泛潮紅,有些激動。


    林景智走過來將手輕輕放在她肩膀,喉頭有些發澀。孫文姣勤勞善良,努力上進,是個好女人,應該得到尊重與愛護。


    林滿慧聽到這一番話,心中也大受大震撼。


    大嫂說得對呢,人前顯貴、人後受罪。世人往往隻看到鮮花盛開時的光華燦爛,卻忽視種子發芽前的黑暗、紮根泥土的辛勞、努力向上生長的奮鬥。


    同樣的話,落在不同人的耳朵裏,效果完全不一樣。


    第一次聽到大姐的教訓,孫文善半天沒有吭聲。量力而為?明明是不想借錢,卻非要說得這麽冠冕堂皇。讀書人就是這點討厭,什麽都要講出番大道理。


    環顧四周,孫文善發現自己孤掌難鳴。林家兄妹麵色不虞地看著自己,林景智對自己愛理不理,就連往日最為親近的大姐,此刻也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沒有關注到他。


    孫文善臉色有些難看,想到今天一早出發時滿心期待,沒想到跋涉一整天不過就吃了頓飽飯,實在是心不甘情不願。


    他還想再說話,林景仁霍地站起:“好了,天色已晚,大舅哥到我們那邊去睡一晚上,有話明天再說吧。”


    說罷,不等孫文善表達反對意見,他與林景勇一左一右將他架起,嘴裏打著哈哈:“走走走,我帶你感受一下農場的冬天。”臉上卻半點笑意都沒有。


    孫文善感覺大事不妙,正要開口向孫文姣求情,卻聽見大姐的笑聲:“老三、老四真是熱心人,讓我弟自己走就好,幹嘛還要扶著他。”


    林景嚴道:“遠來是客嘛,我們抬著他迴去。”


    難得看到大弟弟吃癟,孫文姣心中暗笑,叮囑了一句:“明天早上我用雞湯煮麵,你們過來吃啊。”


    忽拉拉,林景信一行人從農場中學教師宿舍區走出來,向三分場連脊房走去。


    孫文善兩邊胳膊被架住,林景仁與林景勇都是做力氣活的人,力氣大得很,手像鷹爪一般,掐得他嗷嗷叫:“喂喂喂……我自己走。”


    借著一點月光,林景信與林景勇對視一眼,同時撒開手。


    “撲通!”


    孫文善一個沒站穩,跌坐在地。他人生地不熟,也不敢鬧騰,隻得爬起來自我解嘲地說了句:“這路真是不平。”


    林景嚴在前麵打著手電筒領路,聽到孫文善這話,轉過頭哈哈一笑:“可不是,我們農場的路啊,都欺生。”


    說罷,一挽袖子,上前就是一拳頭砸在孫文善肚子上。


    “嘭!”


    冬天衣服穿得多,隔著厚厚的棉衣這一拳頭還能忍受,不算太痛,但孫文善心虛啊。他勉強笑道:“都是親戚,你這是做啥子?”


    剛才看孫文善享受著大嫂的關愛,吃飽喝足還嘰嘰歪歪,開口就要三百塊,林景嚴早就心裏就來氣,趁著夜色開揍,又是一拳頭。


    “唉喲~”孫文善受不住痛,喊了一聲,“你怎麽這野蠻咧?小心我明天告訴大姐、大姐夫。你們就這樣對待客人的?”


    林景嚴嘿嘿一笑:“哪個打你了?我就是看天冷拉著你一起活動下手腳。你可別亂講話,小心我讓你迴不去。”


    林景仁轉了轉手腕,不耐煩地說:“老五讓開點,讓我來。”


    林景信慌忙阻攔:“老三你手腳重,莫把大舅哥打壞了,還是讓老五動手吧,他下手有分寸些。”


    林景仁“哼”了一聲,揚聲道:“老五你給我趕緊地,不要磨嘰。”


    ……


    等到孫文善渾身酸痛地躺在床上,林景嚴與他頭挨著頭,看著天花板冷笑道:“還敢欺負我大嫂不?”


    孫文善哪裏還敢說什麽,乖乖地搖了搖頭。


    林景嚴看著頭頂天花板,悠悠道:“你是男人,又是長子,家中蓋房、父母養老都是你的責任,你不要推到大嫂身上。”


    孫文善欲哭無淚,無言以對。這都什麽人呐~~早知道林家兄妹是這麽厲害的角色,哪個敢上門來借錢?


    “人都說長嫂如母,我們兄妹母親早逝,大嫂對我們好,我們敬她、尊她、愛護她。你再動歪腦筋,我見你一次打一次,聽見了沒?”


    孫文善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這個鬼農場再也不來了,打死也不來。


    第二天一早,窗欞外灰蒙蒙的,伸出手感覺空氣冰冰冷冷。


    孫文善縮在溫暖的被窩裏打鼾,看來是真累了。


    林景仁與林景勇今天還得上班,早起燒了炭盆,在廚房燒水洗漱,不一會兒屋裏便暖和了不少。


    一股淡淡的炭火氣息在屋內彌散,林滿慧被孫文善的鼾聲吵醒,打著嗬欠把腦袋往被窩裏縮了縮,慢吞吞地起了床。


    天色尚早,氣溫很低,暗處角落還有些積雪沒有化,陰冷陰冷的。


    林景勇從廚房端來三海碗豬油麵,麵上放了一個煎得枯枯的荷包蛋,再加上白菜、蔥花、小米椒,有黃有白、有綠有紅,熱氣騰騰,讓人食指大動。


    老二、老三、老四昨晚擠一張床,早就起來了,坐在飯桌旁開始吃麵。


    林景勇吃一口麵,停下來對裏屋說了句:“小妹你莫慌,慢慢起來。甕壇裏我給你熱著碗紅棗桂圓甜蛋茶,要吃麵的話讓二哥給你做。”


    林景信笑著拍了他一記:“你就安心上班去吧,小妹和老五歸我管。”


    林景勇憨憨一笑,也沒有多解釋。他心細,小妹長大了,得好好補補,不然將來身體受罪。


    林滿慧應了一聲,趕緊梳頭,一照鏡子發現頭發蓬鬆似鬼,搖頭一笑,拿出梳子結了兩條辮子。


    鏡子裏的人眉目清秀,肌膚瑩潤,頭發烏黑光亮,雖說因為遺傳有點自然卷,但梳整齊了看著還是挺服帖的。


    隔著書櫃與小碎花門簾,林滿慧聽到裏屋床上孫文善吸鼻子的聲音,還有半夢半醒的囈語:“媽,你煎了荷包蛋?我也要吃……”


    林景嚴爬起來,穿上衣服一把揪起孫文善,不客氣地說:“吃什麽吃!找你大姐要吃的去。”


    孫文善皺巴著一張苦瓜臉:“我,我不認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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