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打聽到是哪兩個字?”會不會是她記憶中的那兩個名字。


    清梅道:“聽聞四阿哥的名字是弘曆,五阿哥的是弘晝,隻是奴才沒打聽到是哪兩個字。”


    尤綰毫不意外地擺擺手:“不用打聽了,我已經知道了。”


    清梅愣愣地點點頭,扶尤綰上榻放下簾子,房間裏陷入一片漆黑。


    第二日是正月初一,按例還要進宮。尤綰想著元哥兒昨日怕是累到了,今兒就讓他在家裏歇著,免得帶進宮又是瘋玩一天。


    臨走前,她走到元哥兒房裏準備看一眼。


    元哥兒還在睡覺,屋子裏熱,他的兩個小臉蛋睡得紅撲撲的,小手握成拳放在枕邊。不知道是不是夢到了什麽開心的事情,睡夢中嘴角都是上揚的,小臉上漾出甜笑。


    尤綰看在眼裏真是又憐又愛,輕輕點了點元哥兒的小額頭,笑道:“誰都會喊,就是不喊額娘,現在還好意思睡得這麽香。”


    元哥兒被她一碰,微微動了動。尤綰怕吵醒他,連忙收迴手。


    剛要起身準備離開,忽聽得元哥兒在睡夢中嘀咕了一句。


    “額涼……”


    尤綰猛地一頓,著實怔了一下,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她盯著元哥兒小半晌,這孩子叫了句額娘之後就不說話了,尤綰忙俯下身,在元哥兒耳邊輕聲道:“元哥兒乖,再喊一聲,額——娘——”


    元哥兒扭了扭小身子,嘴角上揚的弧度更加明顯,嗓音綿糯:“額涼。”


    尤綰又驚又喜地睜大眼睛,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喜悅的心情瞬間綻放。她忍不住捧著元哥兒的小臉蛋連親好幾下額頭,小家夥在睡夢中被人打擾,嘴裏冒出幾聲嚶嚀。


    尤綰忙鬆了手,不然若是元哥兒醒了,她再想偷偷離開也不容易,這小家夥醒了就知道找額娘,絕對不會放她一個人出門的。


    嚴嬤嬤在門口小聲提醒尤綰,說是時辰要到了。尤綰依依不舍地起身,出門的時候抓著嚴嬤嬤激動道:“嬤嬤,元哥兒方才叫我額娘了,不過是在睡夢中叫的,也不知什麽時候能醒著的時候說出來。”


    嚴嬤嬤也笑了:“那可算是圓了主子的心願。小主子聰慧,定然能早早開口的。”


    尤綰搖搖頭道:“他一個小孩子,別說什麽聰不聰慧,我隻希望他平安喜樂就好。”


    嚴嬤嬤頷首道:“主子說的是。”


    *


    過了正月十五,這個年才算是過完了,尤綰也終於聽到元哥兒喊她額娘。


    隻不過小家夥口齒不清,每每喊的都是額涼,尤綰猜測元哥兒之前不願張口,恐怕就是因為不會發“娘”這個音,覺得丟臉才閉緊嘴巴不說話。


    正月二十二日,皇上從京城出發,開始第六次也是最後一次南巡,太子、直郡王、十三爺並十五十六兩個小阿哥隨行。


    四爺和八爺等人則留在京城監國。


    出了正月,天氣逐漸轉暖起來。元哥兒每日都吵著要出去玩,隻是尤綰擔心二三月還有些涼意,不敢輕易放他出門。


    元哥兒很不高興,尤綰便給他布置了任務,說是元哥兒什麽時候能學會自己吃飯,就每日放他出去玩半個時辰。


    元哥兒也不清楚半個時辰有多長,不過聽到額娘願意放他出門,元哥兒就已經高興得不得了了。


    尤綰命工匠打好寶寶用的餐椅,準備好幾套耐摔的木碗木勺。


    用膳時,她坐在飯桌旁,元哥兒則被抱進寶寶餐椅裏坐著,身上套著防止弄髒衣裳的罩衣,麵前擺著勺子和木碗,裏麵盛著肉末胡蘿卜稀粥。


    伺候元哥兒的奶嬤嬤見到尤綰這麽做,膽子都要被嚇壞了,連忙道:“側福晉,還是讓奴才們來伺候小主子用膳吧,小主子還這麽小,哪裏會自己動手呢?”


    這些奶嬤嬤們自打進了芙蓉院,除了喂元哥兒吃奶,其餘的事尤綰從未讓她們插手過,她們雖然拿著奶嬤嬤的月例,卻沒做幾件奶嬤嬤該幹的活。


    之前尤綰做主要給元哥兒加輔食,這些奶嬤嬤們已經惶恐過一迴了,如今又讓小主子自己學吃飯,那等小主子學會了,還要她們這些做奶嬤嬤的有何用?豈不是和尋常伺候人的奴才差不了多少?


    奶嬤嬤可就靠著和小主子之間的情分才能在府裏立足,以後也能安享晚年。可是如今元哥兒和她們可半點都不親近,日後哪還有什麽情分可講?


    幾個嬤嬤爭著想給元哥兒喂粥,尤綰直接吩咐她們下去。


    元哥兒已經滿了周歲,這時候學著自己吃飯剛剛好,若是還被嬤嬤們圍著喂飯,怕是兩三歲後還不會自己動手。


    尤綰將木勺塞進元哥兒手裏,牽著他的手幫他舀起第一口粥,緩緩送進元哥兒嘴裏,小家夥啊嗚一口,吃得噴香。


    然後尤綰便鬆開了手,元哥兒怔愣片刻,發現額娘不喂他了,低頭盯著碗裏的粥看了半晌。


    “自己拿勺子試試?”尤綰指著木勺提示他。


    元哥兒聽得半懂不懂,用力抓著勺子往碗裏懟,他力氣用得猛了,一粒米沒撈起來不說,反而濺出許多粥水來。


    元哥兒見狀咯咯笑起來,尤綰早有心理準備,已經躲到一邊去了。


    等元哥兒笑聲停下來,她再上前幫元哥兒擦拭幹淨,又教了他一迴。這次元哥兒手上力氣小了些,艱難地把粥送進嘴裏。


    雖然有大半掉在胸前的圍兜上,但元哥兒總算踏出了第一步。一碗肉末粥吃下來,大多喂了他的圍兜和罩衣,但元哥兒還是高興得不行。


    晚上四爺迴來,元哥兒又在阿瑪麵前表演了一迴自己吃飯,驚得四爺筷子上的菜都掉了。


    “他才多大,你怎麽就讓他學著吃飯?”四爺好笑道。


    尤綰道:“你不懂,一歲多的孩子本就該學著自己用勺子,能更好地鍛煉他們的抓握能力。再說了,自己動手吃飯才香,元哥兒能吃得更多。”


    她看向四爺手中的筷子,道:“您以前就等著我布菜,現在換成自己夾,不也覺得這樣更有胃口嗎?”


    四爺忙看了眼元哥兒,發現小家夥正忙著和碗裏的碎蝦仁玩躲貓貓,沒注意到他和尤綰的對話。


    “孩子還在呢,翻以前的舊賬做什麽?”四爺壓了壓筷子道。


    尤綰輕笑:“他現在又聽不懂,您擔心什麽?”


    元哥兒終於逮住了滑溜溜的蝦仁,奮力往嘴裏一塞,用自己的小米牙細細地嚼。吃完抬頭,發現大人們都在看自己,咧開嘴朝阿瑪額娘甜甜一笑。


    *


    四爺自從監國以來,每日都是公務繁忙日理萬機。有的時候忙起來,尤綰都會接連好幾日見不到人。


    更別提元哥兒,四爺迴來的時候他一般都睡了。見不到四爺,他每日總會念叨幾句阿瑪,扒著門檻看看,沒人來芙蓉院,他就又可憐巴巴地轉頭走了。


    這一日午後,聽聞四爺迴來的早,尤綰特地準備了燕窩蓮子羹,想要去前院看看。


    她問元哥兒:“想不想和額娘一起去找阿瑪?”


    元哥兒隻聽懂了最後幾個個字,立即放了手裏的玩具,朝尤綰撲過來,嘴裏叫嚷著:“去!去!”


    尤綰抱著元哥兒,後麵跟著提食盒的丫鬟,一眾人往前院走去。


    到了書房,隻見院子裏侍奉的小太監們全都低著頭靠牆邊站著。尤綰進來,他們立即抖著腿跪下請安。


    尤綰有些奇怪,擺擺手讓他們起來。自己一手牽著元哥兒,一手提著羹湯,走進書房的門。


    還未看清裏麵景象,迎麵就甩來一本奏折,尤綰忙牽著元哥兒避開。


    四爺抬頭剛要出口訓斥,便看見尤綰母子,忙起身過來:“怎麽是你們?”


    他還以為是哪起子不開眼的奴才,這個時候來煩他。


    四爺上下仔細看看尤綰和元哥兒,關切道:“方才可有砸到?疼不疼?”


    尤綰搖搖頭:“不妨事,我和元哥兒都躲開了。”


    她提起手裏的食盒,道:“這不是看你連著忙碌多日,聽說你迴來了,就想著準備點補湯送過來。”


    “什麽補湯?”四爺扶著她上榻,元哥兒進來之後便到處轉,想來是坐不住的。


    尤綰將湯盅拿出來,道:“燕窩蓮子羹,益氣補中,清心降火,應該正對你如今的症狀。”


    她指了指滿書桌淩亂堆放的折子。


    四爺隨手收了收,道:“近日確實是煩心的事兒一件跟著一件,你這湯來得正好。”


    尤綰知道四爺的性子,平日裏處理皇上交待給他的事情,都是一絲不苟親力親為,如今皇上不在,他們幾個阿哥監國,壓在四爺肩上的擔子便更重。


    況且八爺那幾個恐怕和四爺不是一條心,有些時候在裏麵搞搞鬼,四爺這邊隻會更累。


    尤綰勸道:“公務是處理不完的,你別一時急著要將它們全都批完,不如先緩緩,辦好一樁便是一樁。”


    四爺喝下一口湯,搖頭道:“如今已經不是緩緩就能行得通的,這報上來的奏折不是辦好與否的問題,而是根本沒銀子去辦。我之前隻道是各級官員層層包庇,吸百姓的血,卻不料這幫蛀蟲早就將朝廷的血吸光了!”


    尤綰聽不太懂,疑惑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四爺放下湯盞,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滿臉鬱色:“十三隨聖上南巡,傳信與我說,聖上巡視淮河一帶河工,本不該築堤修壩,但當地官員為了朝廷能給予撥款,硬是在那修築堤壩。若不是這次南巡被發現,朝廷不知還要往裏填多少銀子!”


    他說到這裏,忍不住冷笑起來:“如今他們就算要銀子,朝廷裏也撥不出款來了。”


    偌大的國庫空空蕩蕩,老八他們隻知道維持麵子好看,皇上也定然知道國庫空虛,隻是無一人提出此事。四爺這次監國,心都是虛的。


    但凡冒出來一次天災人禍,需要大把銀子的時候,這紙可就包不住火了。


    尤綰終於聽明白了,想來是四爺認識到現在朝廷沒銀子,下麵官員虛報,上麵官員遮掩,這被蛀空了的國庫想來已經撐不了多久了。


    她突然迴憶起,康熙四十六年是有一場黃河水災的,之後康熙爺為了賑災籌銀,命四爺追繳戶部欠款。


    也是這場追繳之中,四爺手下兩員得力幹將——田文鏡和年羹堯出場。田文鏡是出了名的清官酷吏,之後更是四爺的心腹重臣。年羹堯本就家世顯貴才華出眾,四十八年便以不到三十之齡升任四川巡撫,成為封疆大吏。


    這兩個人都與四爺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尤綰一時卻記不起太多細節,隻知道這次追繳最終還是以失敗告終,大多欠款沒有追迴,皇上寬延了還款期限,便有成了一筆爛賬。


    四爺見尤綰眉心緊鎖,臉上隱隱露出擔憂,還以為尤綰是在擔心他的話。


    “你無需煩憂這些,待聖上五月迴京,我把這些情況呈上去,想來聖上自有決斷。咱們在這兒操心也無用。”四爺寬慰她道。


    尤綰抿抿唇,暗想報給皇上又有什麽用,最後這糟心事兒不還是落到你頭上。追繳欠款得罪朝廷上上下下大小官員,臨到快成功時還被太子橫插一手,半途而廢,她都替四爺可惜。


    隻是尤綰又不能和四爺說自己未卜先知,告訴她黃河即將決堤,讓四爺早做準備。


    要是她說出這話,恐怕四爺都要以為她是妖孽了。


    尤綰隻能把事情壓進心底,不能透露半點。


    *


    正院。


    福晉才午休起身,趙嬤嬤便向她迴稟,說是府裏夫人來了。


    這個府裏,自然就是指福晉的娘家烏拉那拉氏。


    自從上次大格格和星德的親事被四爺否了,福晉一時間都不想再見娘家人。


    她之前是和覺羅氏通過氣的,家裏人都默認了大格格會嫁到他們烏拉那拉家,可是現在這事兒不了了之了,福晉一時也沒辦法挽迴,就怕見到覺羅氏,額娘又要和她開這個口。


    阿瑪去世之後,她們家確實沒有拿的出手的小輩,福晉原本還打算著,將大格格嫁過去,那四爺與烏拉那拉家的聯係便更加緊密。就算不看她,而是看在大格格的麵子上,四爺也該提拔提拔星德,拉一把她娘家。


    如今這些想法都泡了湯,福晉又怎麽有臉麵見家裏人。


    她和趙嬤嬤道:“就說我還睡著,近日身子不爽,讓額娘迴去。”


    趙嬤嬤點頭,剛要出去,覺羅氏便已經掀了珠簾走進來,看見福晉坐在床上,立即道:“怎得你醒了也不讓人請我進來,還得額娘親自來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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