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很久很久之前的感知湧上心頭。若是以前的她,絕不會說這麽卑微的話。淚水順著雨水交織。


    縣令感覺這婦人很是奇怪。隻是冷濕的天氣,亂糟糟屋子,粗陋的婦人。讓他更加煩躁。


    江芙安撫,溫聲道:“老爺,走出巷子也得一段路。雨太大了,我們現在她家避一避。”


    他還沒說話,連拒絕都沒機會。江芙已經跟著那婦人走去了。


    前去借傘的兩個侍從,他們興高采烈,捧著幾把油紙傘:“大人,借到傘了,可以走了。”


    還笑著臉邀功:“我們給前麵巷子的大戶人家說了,他們誠切邀請您前去歇坐。”


    縣令看了那道窈窕背影,蒙蒙的雨幕裏更添清冷。卻是不聽自己的,反而走向寒舍。


    他氣急敗壞,一甩袖子。因為下雨,錦緞喝足了水,緊緊扒在手臂。怎麽也不好虎虎生威甩起來,反而讓自己喝了一口雨水。


    他越發生氣,踹倒離自己最近的侍從:“迴來的挺早的,讓老爺我在這裏喝雨吸風,是不是?!”


    幾個侍從摸不著老爺的脾氣,皆是小心翼翼又害怕,委屈都給強壓下。


    縣令小小出了口氣,也邁進那破屋。


    身後的隨從,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不知該怎麽,最後也是小心跟著進去。


    這房屋雖然破敗,漏水卻不嚴重,草席又重新搭上後,更加嚴密了。縣令扒拉老會兒,才被婦人發現,給放了進去。


    身後的隨從也想順著進來,卻被縣令推攔:“這屋子這麽小,能進幾個人。你們在外麵等候著。”


    聞言,眾人俱是哭喪著臉,卻也不敢違抗。於是平日威風八麵的差役,穿著便衣,乘著油紙傘,顫著身子立在破屋旁邊。


    婦人看到這個男人進來,雖是心裏害怕和不高興,卻也不敢怠慢。他的穿著打扮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


    她給縣令也倒了一晚熱水。


    缺口的粗碗,洗得很幹淨,卻還是讓他不能下咽。


    屋裏沒有電燈,暗沉沉的。屋外狂風大雨的,偶爾還漏幾滴雨進來。


    兩個孩子很懂去做飯了。婦人慢慢坐下,摩挲桌角下邊的燭台。


    為了省錢,很少用。這次也是因有貴客到了,才用上。婦人在縣令還沒進來時候,大體打聽到了江芙情況。


    她心中的欣喜和期望越發大了。外城的女人進來,沒有被分配去生孩子,還能在城內隨便走。看來她真是遇到貴人。


    而自己是否也能借助她,走出去呢?


    輕輕一吹,火折子燃起,點燃了半根的蠟燭。輕盈溫暖的燭火搖曳,滿室生輝光。婦人蒼白的臉,唇也溫暖起來。


    她眸子裏含著憧憬:“江姑娘,多謝您願意帶我迴去看望母親。”


    她沒有避讓這個男人。二人同進同退,她猜測這個男人可能就是護照江芙的人。


    江芙嘴角微翹,秀美的容顏靈動無比。像是冰雕融化了一般,又像秋冬轉為春日。


    一時讓在座的看呆了。


    “縣尊大人很好的。雖說女子遠嫁,不得迴娘家。可是家中父母年邁多病,迴家看一看是應該。”江芙看向縣令,“如此孝道之事,他會會支持的。”


    縣令被這麽暗誇自是高興,但是他半猜到這女人的心思,又覺得江芙被欺騙。


    他嗬斥女人道:“你既是潮州的自選婚嫁女,該是相夫教子。你這麽一場迴去,家中孩子丈夫怎麽辦?”


    女人被說的語塞,這樣的質問,她不止一次聽到。常說這種話的丈夫,因在大戶人家做短工,這幾日沒有迴來。她這才敢鼓起勇氣求助。


    沒想到又聽到了這樣的話。在這座城裏生活的人,都是這麽嗎?


    她無奈又心酸的落下淚。


    江芙喝了幾口熱水,問道:“什麽是自選女,又什麽是官配?這邊的婚嫁和外麵還不一樣。”


    被斥責,婦人心裏難過又氣憤。她也是讀過詩書的,不管如何孝字都是要排第一。何況她本不是嫁到這裏的人,她是被……


    她瞥了瞥男人,咬牙像被蒙在鼓裏的江芙普及:“這邊素來男多女少,加之尋常百姓愛溺女嬰。已經有礙民生了。”


    突然一碗熱水翻滾,撲向婦人。


    原來是縣令不喜她胡言亂語,厭氣之下掀翻她給自己倒的熱水,潑向她。


    懷孕的婦人驚懼不已,就在認為自己將要被燙傷時。一隻手將碗攏住,並沒有潑到她。


    婦人看到江芙沉穩的神情,有了很久很久沒有的安全安穩感。


    兩個孩子聽到動靜,也趕忙過來,扶住母親。橫眉冷對兩個陌生人。


    站著的縣令,此時也是頗為尷尬。


    大家沒有注意到,纖纖素手下那碗熱水,沒有一滴撒出去。


    婦人驚慌無措那陣已過了,她對兩個孩子道:“我沒有事,方才是屋頂漏了幾滴雨。正好落在我頭上,把我嚇到了。”


    哥哥子修瞪了瞪縣令,道:“你可不要欺負我阿姆,否則我打死你。”


    因著縣令氣憤之下的失手,確實造成了不好看的局麵。他咳了幾聲,倒也沒和小孩子計較。


    聽到“打死你”幾個字,婦人剛緩和的情緒又起潮湧。她讓兩個孩子去繼續做飯。


    她向江芙謝道:“剛才多虧您了。”


    江芙搖搖頭:“比起你受的罪,不能見雙親的苦痛。我也隻是幫了你一點。”


    婦人雙眼盈盈,淚珠滾落。


    縣令發現自己插不上她們的話了。


    真是豈有此理。


    婦人沒再理會他,繼續道:“城裏的有錢人,可以道外麵買女人做老婆,生孩子。這就是自選女人了。”


    “而沒錢的人,官府就給他們分配女人,俗稱官配女。隻是沒錢買女人的太多,官府弄來的女人也不夠。於是在緊缺的鎮、村,女人在男人家生出一個孩子,就到另一家生。”


    江芙吃驚道:“這般缺女孩子,為什麽還要溺死?”


    婦人慨歎道:“姑娘一看就是富貴人家,可不知這孩子生下就是要交人頭稅。本來朝廷的賦稅就多,又加一項,是足以壓垮一個家庭的。”


    她說了一會兒子話,口也咳了,給自己端了碗水喝。


    縣令卻是冷嗬一聲:“我們縣規不是寫了,官配的隻能要一個孩子。一個孩子的稅怎麽也能撐過去。”


    婦人放下碗,首次平靜地望他,沒有害怕沒有顧慮:“養一個孩子是能撐過去。但是養女兒,她力氣小,平時就做飯縫衣,打豬草納鞋底這等活。幹不了下地搭屋推車這樣主活。”


    “而且一到十三四就要嫁出去,成了別人家的。在這裏能平安長大的女孩,周圍的人都熟悉,會想盡辦法壓聘禮,甚至直接搶占破身。也就是說你養個女孩得到的聘禮,還抵不上這些年交的稅,給她吃得飯。”


    “那養女孩當然賠本,大家也就不願意養了。養兒子家裏多得個勞力,老了管你照顧你。有兒子在身邊,年紀大了也沒人敢欺負你。”


    縣令歎道:“無可奈何,無可奈何。”


    -完-


    第91章 歸家


    ◎你的家人都在等你,找了你好多年。◎


    “大人,隻有‘無可奈何’麽?”年輕貌美的女子忽然說。


    縣令一時語塞,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是如此。


    自己一介微官,又能做些什麽?


    不過是因循守舊,秉持中庸罷了。


    婦人早先就看出男人不尋常,如今已到這份上。她顧不得許多,撫著肚子跪了下去。


    婦人垂淚啜泣:“還請大人為我做主,我並不是此城之人。”


    縣令見她哭得可憐,又有佳人在側,總不好鐵麵冷情。


    他正襟危坐,縷縷胡須:“你有何冤情,可速速稟來。我作為本地知縣,定為你做主。”


    那婦人泣中帶喜,自己竟恰好逢上了父母官。她將自己的冤屈苦楚,細細道來。


    原來她本是揚州人士,家中父兄做生意。自小生活優渥,不識人間苦。專愛看話本子,猶愛才子佳人的。


    因著愛看,便巧合結識了寫話本的書生。她喜愛他的才華,更愛他的溫柔。隻是父母沒有相中這人,於是二人決定私奔。


    一路南下,來到了書生的故鄉海豐。二人安頓下來,書生又去東邊的潮汕聯絡親屬。


    可未想到,他迴來後,就騙自己去潮汕。逼迫她嫁給了他表哥。


    她是不願的,開始哭喊打鬧逃跑。沒有半點用,換來的隻是一次次毒打。


    甚至周邊的人調戲侵犯她。


    她逃不出去,隻能認命,懷了七次,隻平安生下兩個。這是第八次個了。


    婦人不知這孩子命運,隻知自己再也受不了。長年累月的精神壓抑,身體虐待。讓她快撐不住了,想再迴家看一次。


    哪怕是最好一次也好。


    她好想父親母親。


    縣令聞言,大怒:“豈有此理,真是白讀了聖賢書。”


    他見江芙沉默,以為是被這樣的事情嚇到了。


    他如今對她尚是溫存,很是心疼,自是不忍美人傷懷。


    於是縣令道:“你既是被騙來的,那這樁婚事自是不作數。”


    婦人高興極了,覺得是踩在雲端,暈乎乎的。她喜極而泣:“老爺莫要騙小婦人。”


    “我哪裏會騙你。”縣令擺手,緊接轉首笑問江芙,“我如此做,你覺得可好?”


    江芙點點頭,在婦人緊張的期望中,朗唇道:“非常妥帖。”


    解決完這樁事情,外邊風聽雨收,驟然清朗。二人的衣物也在火堆旁烤幹。


    當他們走時,那婦人挺著肚子,也艾艾期期跟隨。


    縣令不解:“你跟著我們做甚?”


    “老爺不要責怪。”婦人惶恐道,“我隻是怕那賊漢子迴來,我便不能出門了。”


    她又複跪在泥地裏:“隻期望老爺有空送我迴去,我一刻都不想在這裏待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在宅鬥文裏修仙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金閣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金閣並收藏我在宅鬥文裏修仙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