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與此同時,宮內發生了一件震動朝野內外,官宦鄉民的大事。


    天子駕崩。


    舉國哀嚎,掛白巾,著素縞,一年內不得嫁娶,不得穿豔服。


    江府內早已是白晃晃一片。


    二房夫人悲痛焦急不已,幾近暈厥。當然不是和無親無牽的聖人難過,而是為她的唯一的女兒。


    “我們的女兒不見了!”衛芷指著丈夫道,“你作為父親,為什麽不多派幾個人去找。”


    江柏皺眉,凝重地坐在圈椅上。他道:“聖人駕崩,我們家又是官宦貴族之家,怎麽能在這個時候大肆派人搜查。”


    “豈不是囂張跋扈,授人權柄。”


    誰知他的妻子沒有聽進去,反而啐了他一口:“裝模作樣,都是千年狐狸,玩什麽端莊。”


    “你大侄子在外麵養了個外室,還打死了人家未婚夫。上堵衙門,下堵貧民,怎麽也沒人說他囂張跋扈?你哥哥也沒被人抓權柄。”衛芷怒氣衝衝,也顧不得那麽多,什麽醃臢事情都說出去了。


    江柏脾氣雖好,但也容不得妻子指上鼻頭。他道:“衛氏,你別忘了,你兄長犯事,是誰給他轉圜的?!”


    衛芷哇哇哭泣,眼淚決堤,妝容全花了,沒有任何美麗和儀態可言。


    “我的芙姐兒,養那麽大,素來恭敬聽話的孩子,就這麽沒了。”她絕望道,“她的爹爹也不管事。”


    “難不成她就是個命該絕的?”衛芷衝著江柏道。


    江柏嚇了一跳。


    江芙是他的長女,生於他青春念年。那時夫妻感情甚好,一家子同歡樂同患難。


    且女兒小時就懂事可愛,很多時候都關心他。


    江柏可從不敢想,女兒年紀輕輕就去了。他隻是自信以江家的能耐,對京都有絕對把握。


    他道:“你不要亂說,我亦是十分憂心芙兒。這等讖語,萬一應在芙兒身上怎麽是好?”


    江柏拭去眼角的水漬,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或者皆是。


    他扶著妻子入座,勸慰道:“聖人離世,城門肅嚴是應當的。你不要擔心。”


    他嘴角一揚:“隻要有可疑人物出現,咱們就抓那他,也就把芙姐兒給救迴來。若是他們沒有行動,咱們就誡守城門,等到聖人下葬後,再慢慢搜尋京都。”


    這麽聽下來,衛芷心裏安穩了許多。她又吩咐道:“那你可要讓大伯好好留心城門邊的事。”


    “還有……”她柳眉有蕭殺之氣,“圍住大覺寺,他們一日找不出人,一日別想好過!”


    “這……”江柏是真的頭痛,大覺寺身為名寺,與京中許多達官貴人都有牽連,而且深得後宮妃嬪的照拂。


    但是女兒的失蹤確實和大覺寺脫不了關係。


    那什麽淨明還死了,斷了線索。


    他咬牙道:“好,讓那大覺寺的和尚們受教訓。別平白無故的招惹良家女子。”


    這屆皇帝年輕卻病弱,如今離世,大局由首輔江鬆主之。


    他在內閣和群臣為立新帝的事操持,又接到家中急報,說自己的侄女兒丟了。


    他氣得直拂茶杯,把宮裏的小太監嚇得臉色煞白,雙膝一軟跪在地上:“閣老息怒,奴婢知錯,奴婢改之。”


    江鬆叫他起來,道:“正值國家重事之際,汝應該穩重自持。下去吧。”


    小太監擦擦額角的汗水,連忙磕頭告謝,然後退下。


    江鬆把那紙條揉成團,扔迴袖子裏。


    這世上總是有不聽他話的人,愚蠢愚昧,而且煩人。不過比起立新帝之事,這些都是小事。


    幾位內閣學士進來了。


    他們都覺江鬆說的有理,陛下隻有個幾歲的兒子不要緊,國統還能保住。


    傳位給別的王爺,根基就不正了。


    最重要的是,現在朝政是江鬆說了算。他們真正的上司,領頭人可是他。他的意見才是最主要的。


    在飛簷鬥拱,即使素縞也掩飾不住豪華的英國公後門龐,有個穿道袍的少年。


    出家人自然是不用太受影響。


    少年蓮花木道冠,玄紗道袍,腳著白長襪、黑紋淺口鞋。他眉目清朗極了,神姿肅肅,令人見之忘俗。


    “走走,哪來的道士,晦氣!”不一會兒有小廝來趕了。


    “道士,怎麽晦氣了?”少年嗓音微啞,不難聽反而有股清酒沉澱的獨特。


    “嘿!”小廝挽了挽衣袖,卻沒有對他動手,一則是看他容貌不錯,二則是大夫人說了最近不可惹事。


    他道:“我家二夫人可不喜歡道士和尚之流。你若是不聽,恐怕會落得大覺寺和尚的下場。”


    “大覺寺和尚。”江芙驚訝不解。


    原來少年不是少年,而是江芙裝扮的。她運用的現代的化妝術和一些手法,加之平日就和正常女子不一樣,有現代深入骨髓的記憶。


    她模仿男子走路,待人接事都很是自然。


    而那淨明不知是不是算到了,給她留的東西裏麵,竟然還有道袍。


    果然有個師父是很好的。


    隻可惜……她神色黯然。


    她掃過繡檻門楣,雕梁畫棟,深深凝視二房的院落位置。


    她行了俗家男子禮儀,垂首作揖:“抱歉,攪擾了。”


    見他如此大禮,神態虔誠悲傷歉。小廝隻覺是不是自己說重了,他擺擺手,笑嗬嗬道:“兄弟不用自責,你也不知嘛。小兄弟如今住在哪裏?我在江家做事,也能幫得你一二……”


    江芙袖子裏,淨明留下的珠子發燙,灼她皮膚紅熱。她心中對這人起厭惡之心。


    她觀他氣息不純,麵堂發紅發黑,恐怕有奪人性命之事。


    她甩袖離去,卻在三步之時迴首,拱手道:“小弟自幼與師父在山間修行,今下山遊曆,聽聞京城繁華富貴,特此前來。”


    “又聞京都之中,英國府最繁華氣派。”


    小廝點頭,嘿嘿一笑:“小兄弟,那你可算來對地方了。天下繁華非燕京,燕京繁華非江府。”


    “小兄弟,我諢名江三,父母祖輩都在江府當值,所以賜了主家姓氏。是徹徹底底的江家人。”他又道,“你初來京城,肯定沒有落腳地。我給你尋住處。”


    少年道士感激道:“多謝江兄。”


    有婆子們出這邊的後門辦事,聽到二人說話。都相互對視,一笑。


    這江三又不老實了。


    幾人從後門出去,走了一二百米。一個捂著嘴小聲道:“這江三也是造孽。才和成哥兒好多久,就見異思遷了。”


    “說來怨江三沒用,誰讓成哥兒不走水路走旱路,非要傍上人家。”


    “……還是有個好老子好,整天無所事事,到處閑逛也有月錢和前途。”


    江芙是築基之身,耳聰目明,聽聞方圓百裏的動靜,不在話下。


    江芙動神色,道:“不瞞江大哥,我師父和大覺寺的師父有交情,這次也是讓我前來看望。”


    “不知大覺寺犯了什麽事?”


    江三著急,情真意切道:“大覺寺的和尚可不是好人來,裏麵的水深著呢。”


    江芙問:“怎麽水深?”


    江三湊近她:“我們二夫人不喜僧道,可不是天生的。隻因她獨女失蹤了,恐怕和大覺寺的和尚有關。”


    江芙悄悄後退一步,與他拉開些距離


    “所以,他們才責難大覺寺。”江芙道,“女兒丟了,與和尚能有什麽關係。”


    江三讓她小聲:“千萬不要讓其他人聽到,否則就壞了。”


    江芙道:“我還是要去看看我師父的朋友。”


    江三道:“那你看到有官兵圍守,不要莽撞進去。”


    他掏出腰間一塊牌子:“你就說是大房叫你問和尚們話。”


    江芙神色晦明的接過牌子,問道:“江兄與大房的貴人們交往很好?”


    江三笑笑:“我家兄弟受大公子依仗,我娘在大夫人那裏當差。”


    她感覺手裏的牌子,沉重,滾燙。


    他上下打量這白淨秀骨的小道士,越看越漂亮,越靈氣。


    他伸出手拍拍他:“小兄弟,你看完和尚,三日後來太白樓等我。為你接風洗塵,給你找住處。”


    可惜拍空了。江三有慍怒了。


    小道士拱手道,一臉感激和單純:“多謝江兄,三日後相見。”


    江三的怒氣一下子消散了:“好兄弟,在京城要小心。若是遇上難事或者不長眼的,就報江府的名頭。”


    江芙低頭:“好。”


    江芙轉迴大覺寺,寺院外果然被圍了一圈官兵,好在並不嚴密。


    她拿著江三給的腰牌,進去了。


    官兵雖然好奇,一個道士怎麽還進寺廟,但是他有江府的牌子就不能怠慢。


    江芙步入大覺寺,裏麵的僧人俱是正常活動。


    念經、灑掃、植花。


    江芙問一個僧人:“住持在哪兒?”


    那僧人道:“在大殿。”並且待她入了大殿。


    江芙猶疑著進入正殿,殿裏釋迦牟尼佛的佛像肅穆,檀香嫋嫋。下麵蒲團上坐著一位年邁的長者,正是住持。


    僧人雙手合十施禮,然後道:“住持,這位道長找您。”


    閉眼的住持張開眼睛,他掃了一下江芙點頭,讓僧人退下。


    他起身道:“江檀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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