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裏。


    男人收好槍支,拿起碗筷開始吃飯。


    糖醋魚的確實味道怪異,隻嚐了一口,舌尖就漫開酸苦的味道,他連忙咽下米飯,緩解味蕾的不適。


    中年人問他:“少爺,那個小姑娘是來做什麽的?”


    男人咀嚼完嘴裏的米飯,慢條斯理地開口:“來抓人。”


    “抓人?咱們這裏有誰……”中年人想到了最近新加的四人份量,立刻停住了話頭,轉而詢問:“那她既然來了,要不再找她買點調料吧?”


    男人夾起青菜咽進嘴裏,冷冷注視著他:“來曆不明的東西,你還敢讓大家入口?”


    中年人不得不重申:“少爺,怎麽是來曆不明呢?那個小姑娘說過,她就住在長耀山區,咱們完全可以派人過去查驗的。而且她賣的調料,咱們吃了沒有問題。”


    “老薛,你在想什麽?一次沒有問題不代表次次沒有問題,就為了無關緊要的調味品,你要浪費人力物力去調查一個山溝裏的無名商人?”


    “少爺,怎麽會是無關緊要呢?咱們日常生活不都要用到嗎?您讓大家種那麽多的生薑、大蒜、小蔥和辣椒,也是為了食物能更美味啊。”


    然而男人不想繼續談論這個話題了,他加快吃飯的速度,說:“好了,到此為止,安曦基地會給咱們提供調味品,沒必要再找陌生人去買。”


    “可是少爺……”中年人深吸一口氣,上前兩步再次爭取:“安曦基地的調味品是什麽樣子您也嚐到了,他們忙著研發抑製喪屍和野獸變異的血清,幾乎所有資源全都砸了進去,根本沒有心思去弄其他東西,那些調料、農藥、工具……雖然都是他們自產的,可品質實在一般,咱們為什麽不找更好的產品呢?”


    在男人摔下筷子之前,他又搶先說:“您年紀輕,可能不在乎這種小事,屬下和其他守衛一樣,有口飯吃,能填飽肚子就行了。可您想過老爺子嗎?最近天氣炎熱,現在又沒什麽娛樂活動,他整日待在度假村裏,吃這種滋味尋常的菜色都快吃厭了,根本沒什麽胃口,入夏之後,眼瞅著精神也一天比一天差……”


    書房裏死寂了幾秒,男人霍地砸桌,嗓音沉沉如悶雷:“你怎麽不早點告訴我?老賀呢,他怎麽做飯的?!”


    中年人歎氣,“是老爺子怕您擔心,一直不讓屬下告訴您……至於老賀,末世物資匱乏,就算是他這樣的頂級大廚,也很難做出色香味俱全的食物啊。”


    緩慢而綿長的唿吸聲響起,男人手撐額頭,坐在桌前猶豫許久,直到中年人輕手輕腳地收拾好餐具,他才嘎啦嘎啦捏動拳頭,喊了外麵的守衛,“那個姓錢的小姑娘呢?”


    錢蓁蓁單獨進入書房的時候,繡屏已經往前移動了一段距離,露出靠著北牆的茶桌。


    有個梳著背頭,衣著一絲不苟的男人背對著門坐在那裏,專心致誌地倒著涼茶,還從冰桶裏夾了幾塊碎冰進去。


    “咳。”錢蓁蓁清清嗓子,表示自己來了,同時加快腳步,走到了他麵前,“先生……”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五官深邃的年輕臉龐,茶桌上的小燈散發出瑩潤的白光,落在那雙灰金色的瞳孔裏,閃耀著夏季螢火蟲似的清芒。


    竟然是貝茵人,而且瞳色和阿淼一樣?!


    錢蓁蓁愣愣地注視著他,一時間忘了說話。


    男人向她伸手,示意她就坐,“我叫索飛圖。”


    姓索……好像和姓霍的一樣,是貝茵人部族裏血統最貼近祖先的姓氏分支。


    錢蓁蓁攥住褲子布料扯了扯,很快就冷靜了下來。


    能給安曦基地寫推薦信的大佬必定來曆不俗,是貝茵人的話一切都說得通了……不過那位霍爾娜統領下過集結令,作為貝茵人的一員,他竟然待在孟仙湖沒有迴去,可見身份地位非常特殊。


    “錢小姐,找你過來,我是想跟你談談先前的那筆交易。”


    索飛圖說著,將加了冰塊的涼茶推到她麵前,示意她先喝一口消解暑氣,等她放下杯子後,他才不緊不慢地說:“我可以明確告訴你,你想要的那個人現在就在孟仙湖度假村,不過我想知道,你能拿出什麽樣的報酬?”


    涼茶又苦又澀,一口下去嘴唇舌頭都被冰麻了,還不如長寧基地裏加了粗鹽和薄荷的涼白開好喝呢。


    錢蓁蓁摩挲著杯子,把皮球踢了迴去,“索先生忽然改口,應該是我身上有了你想要的東西,大家都別做謎語人了,開門見山直接說吧!”


    無論是末世以前還是以後,索飛圖見過的人要麽彬彬有禮、要麽進退有度,要麽卑微謹慎,相親過的女人也多是同階層的名門閨秀,還真沒跟這種行為大膽,說話又隨性的女孩子談過生意,這讓他很不適應。


    他瞥開目光,不去看她的臉,“我可以給你那個人的消息,但你要向我這裏提供調味品,按照上次售賣給我管家薛海的套餐,每月提供兩份,持續36個月。”


    “啊?三年?”錢蓁蓁語氣輕柔,抗議的態度卻很堅決,“索先生,你報價太高了吧?按照上次的套餐價格,我每個月要白送你700券,36個月就是25000多券,天啊,我隻是小本生意,哪付得起這麽多?”


    索飛圖麵色鎮定,“你不想要那個人的下落嗎?”


    “如果價格適合,那我肯定願意省下麻煩,但這也——”


    說到這裏,錢蓁蓁頓了頓,狀似無意地問:“索先生,恕我直言,你是不是少爺做久了,不知道外麵的行情呢?”


    “你!”索飛圖猛然抬頭,灰金色的瞳眸冷冷地瞪向了她,“錢小姐,我們在談交易,不是在打嘴炮!”


    錢蓁蓁見慣了阿淼的眼睛,並不覺得他的眼神可怕,反而有種莫名的熟悉親切感,她抿起唇角,迴以標準的客氣微笑,毫不吝嗇地誇了句:“你的眼睛真好看。”當然,阿淼的更好看。


    “索先生,末世以前我常聽人說,貝茵草原的貝茵人最是豪爽大方,我上學的時候還夢想過,等到去了前聯盟總部城市的大學讀書,可以在假期坐火車去草原玩呢……可惜我高考結束,錄取通知書在路上的時候,末世就來了……”


    索飛圖感覺自己一拳頭打在了棉花上,換成薛海,或者其他下屬,察覺到他動怒的目光時,早就斂聲屏氣,不敢說什麽了。


    可錢蓁蓁毫無所覺,還在笑嘻嘻地東拉西扯:“不過沒關係,我現在也見到了貝茵草原的人啊,我想索先生肯定跟世人皆知的那樣,也是一位豪爽大方的貝茵漢子,會給我一個適合的價格,對不對?”


    “哼。”索飛圖冷笑,他覺得很熱,火氣旺,端起涼茶一飲而盡,“你年紀不大,倒是會說話,我還沒問你哪來的調味品呢。”


    錢蓁蓁彎起眉眼,抿了口涼茶,“雞蛋好吃就夠了,何必深究下蛋的是哪隻母雞呢?”


    她發現了,這個索飛圖和裴耀楊都有一個共性,就是言行舉止裏,總有種若有似無的傲氣,說好聽些是上位者的氣場,說難聽點就是高高在上的囂張。


    雖然末世打亂了大家的生活,重塑了世界的結構,可實際上,以前存在的階層並未完全消失,安曦基地就是最好的例子,裴少爺、索少爺活得遠比普通人輕鬆,從未體驗過掙紮求生的日子,也就不明白如何更好地跟普通人相處。


    不過隻要不是觸及底線的事情,錢蓁蓁都無所謂,多認識個朋友也是多條路子,這筆交易關係的不隻是葛泰的下落,還有她和索家今後的聯絡機會,所以她思考片刻,決定繼續促成交易。


    “索先生,我想你要調味品應該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家人吧?我可以明確告訴你,我手上不但有調味品,還有種類更為豐富的蔬菜水果,都是自己種植的,品質很好,比如西瓜,我們那裏的汁多皮薄,瓤紅味甜,保管你吃了還想再吃。當然不止,我們還有草莓、黃瓜、香瓜、大小番茄……哦,前段時間采收了很多桑葚,我們還釀了桑葚酒,馬上秋天來了還有葡萄……我想,你的家人肯定會喜歡。”


    她語速適中,吐字清晰,連串的話語宛如飄飛的輕絮落入耳中,索飛圖聽得恍神,有些不敢置信地問:“真的?你該不會是騙我吧,你那裏能有這麽多的東西?”


    錢蓁蓁笑著迴答:“當然是真的了。你是索家的少爺,手下這麽多又這麽厲害,我哪敢騙你?你要是不信的話,明天跟我走啊,我帶你實地考察,看看我那兒到底有多少東西。”


    索飛圖沉默,給自己倒了杯涼茶,放下茶壺的時候又提起來,主動給她續了點。


    錢蓁蓁道了聲謝,她知道這筆交易能成了。


    接下來的時間裏,兩人又是一番你來我往,討價還價,最後談成了交易內容——


    索飛圖直接抓來葛泰四人,交給錢蓁蓁,並且要求她對此保密。


    錢蓁蓁免費提供半年的調味品和應季蔬果,後續的來往生意都要給索家打折。


    索飛圖想在交易書上定好折扣,“五折。”


    “……你是要我骨折。”錢蓁蓁拿著簽字筆,皮笑肉不笑地眯起眼睛,“索先生,八折,你發我也發,怎麽樣?”


    索飛圖無奈,在交易書上寫下數字,又說:“盡快約個時間吧,我要去實地考察。”


    錢蓁蓁算了算,“你這裏跟我那兒隔著山,走陸路繞遠的話大概要兩天的時間,水路快點,就是中途要換交通工具,一個白天就夠了。一周後我可能沒空,你最好這周就去找我。”


    索飛圖沒有意見,他也確實想要盡快摸透錢蓁蓁的情況,“那就這樣定了。”


    他做事效率很高,收好交易書後就喊了守衛,直接下令抓人。


    錢蓁蓁也跟著起身,“我得去找同伴了。”


    索飛圖猶豫了下,還是送她出了書房。


    ……


    吃過晚飯,葛泰躺在休息點的臨時床榻上,美美地抱著女友親昵,等待守衛過來喊人。


    葉建手裏沒有貨券,寫完推薦信需要付款,他正好拿出一箱狂龍基地的貨券進行支付。


    這裏的人不知道他姓甚名誰,狂龍基地的消息也沒傳到這裏,他大可以鋌而走險,拿快要變成廢紙的貨券進行交易,反正先前他去開自己的推薦信時,就是這樣操作的。


    沒多久,門口傳來聲音,是守衛在喊:“喂,裏麵的人呢?出來吧,索先生要你們過去一趟。”


    “來了!”葛泰已經迫不及待了,他想知道錢蓁蓁長什麽樣子,又是什麽來頭。


    然而不等他穿好鞋子,一隊荷槍實彈的守衛就衝了進來,氣勢洶洶地擒住了他們。


    女友尖叫連連,葛泰大聲抗議:“你們幹什麽,我可是拿了躍龍證來的!不是說你們索家最講規矩嗎?!”


    二十歲的兒子也開始嚎啕:“別殺我呀!求求你們,壞事都是我爸做的,我沒害過人啊——”


    助手小光長長歎氣,老實地低下了頭。


    一片混亂吵嚷聲裏,四人猶如綁住翅膀的待宰老雞,被身強力壯的守衛們提到了民宿外麵的空地上。


    “哎喲!”


    黑暗中也不知道誰在嚎叫,急促的腳步聲靠近,幾道人影一擁而上,手腳麻利地將他們捆了起來。


    “嗚嗚嗚,別殺我……”


    “索先生在哪兒?我要和索先生說話!”


    “我爸手裏有好多貨券的,都給你們了,放我們走吧!”


    薔薇花開的欄杆旁,索飛圖漠然地注視著遠處的人影,等到錢蓁蓁的同伴把人捆好,他才問:“準備離開了嗎?大晚上趕路可不安全,需要房間住宿的話,我可以提供。”


    錢蓁蓁當然不需要晚上趕路,她可以悄悄啟動流浪,把旅館傳送過來,然後趁著夜色迴到屬地。


    可要是索飛圖派人跟蹤她怎麽辦?就算沒有惡意,隻為了了解她的情況……


    在她遲疑的時候,阿淼走了過來,這次守衛沒有阻攔,將他放過了警戒線。


    “蓁蓁,我們迴去了嗎?”


    聽到聲音,索飛圖漫不經心地抬頭。


    地燈的光芒不夠明亮,無法將那張高眉深目的英俊麵容照耀清晰,但那含笑的嘴唇、那高挺的鼻梁、那溫和的眼睛……與記憶中的友人陡然重合。


    索飛圖愕然出聲:“祈安?!”


    腳步驟然停下,阿淼移開目光,落在前方的男人身上,眼神一點點沉了下去。


    他也有灰金色的眼睛,和自己一樣。


    作者有話說:


    (?3[▓▓]晚安寶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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