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李家莊上下都會喚對方一聲‘琅少爺’,他與常欣從小一直將其稱為兄長,多有敬重,從來不曾怠慢過對方。


    初來京中時,對方對還特意來找他與常欣,告訴他們,遇上事情可以找他,倒是在他認祖歸宗後,許是有意避嫌,林琅再沒有因舊日的交情來找他。


    為此,他曾與祖母談論過此事,他祖母說,應該是對方自尊心強,不想被人議論是靠裙帶關係晉位,才會有意疏遠,他們便沒有勉強。


    現在突然聽說林琅竟然參與了刺殺他的事件,從感情上講,安常煦著實有些接受不了,畢竟那不是別人。


    雖然他祖母從小告訴他們這世間有真善美的同時,也會告訴他們這世間還存在兄弟手足相殘、父子反目、背信棄義的惡,讓他們知道這世間人心難測的世情。


    由於過去並沒有切身體會過那種被至親背叛的事,所以安常煦對這人性的惡,感觸並不算深,哪怕他早知道從自己認祖歸宗起,就一直麵臨各種算計,當上皇帝後,更是時刻都要麵臨有人無時無刻的在暗地想置他於死地的事。


    可是那些對他而言,都是些無關緊要的陌生人,他們為謀私利,為滿足自己的野心欲/望,覬覦皇位與權勢,乃是人之常情。


    也正因此,他曾做出過不認親生母親,親自下令將他生母送出海的事,因為他與生母毫無感情可言,莫說是對其不舍,做出決定時,連猶豫都沒有。


    但林琅不同,就算理智上相信郭寺卿在知道內情的情況下,若不是因為查到了確實的東西,肯定不會將對方的名字報過來,可安常煦還是希望這事能更慎重一些。


    郭寺卿能夠理解他的這種心情,但他還是選擇說出自己查到的那些。


    “微臣也很擔心這其中是否存在冤屈,所以特意深入調查了一下,又向丞相大人求證,確定林琅應該是十九年前,被判滿門抄斬的崇義侯府崔氏遺孤,林是他母姓,先帝登基後,為之前受廢太子一案牽連的人家平反,卻隻是赦免了見崔家之罪。”


    也就是說,林琅之所以參與這次的刺殺事件,很有可能是為了報崔家當年被滿門抄斬之仇,以及先帝登基後,沒有為崔家平反之怨。


    “所以,你們認為,他應該是將對德宗與先帝的怨恨,轉嫁到我的身上?”


    可他自己又何嚐不是因為德宗的原因,剛出生沒兩天就踏上流放之路,差點在還沒滿月的情況下夭折,才會被扔給李家收養。


    而這皇位又不是他主動要繼承的,他憑什麽要在被迫繼承這勞心費力的皇位後,還要繼承上輩的那些仇怨?


    郭寺卿猶豫了一下,還是迴道。


    “這應該是林琅會參與這場刺殺的唯一解釋,他的一位表姨母是祁王側妃,他在進京後,曾與這位表姨母有過聯絡,暗地裏也一直與祁王府有聯係。”


    話已說到這個份上,安常煦也顧不上再念舊情,雖說有著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可是對方畢竟不比李常欣,甚至還不及他養父母後來生的一對弟妹,在他心中的份量。


    “先將他送來見我與祖母一麵。”


    郭寺卿猶豫了一下,還是有些遲疑的問道。


    “陛下,要讓太尊知道這件事嗎?”


    安常煦愣了一下,隨後反應過來。


    “你放心,我祖母雖然會失望,還不至於為此傷心動怒。”


    正如安常煦所猜測的那樣,陳鳳琪聽說這件事情時,的確很失望,畢竟那也是她看著長大的一個晚輩,雖然她在林琅身上費的心思,遠不如在李常欣和安常煦身上花的多。


    可是陳鳳琪因自身原因,對這些孩子從沒有什麽血脈上的親疏遠近之分,隻是在她認識林琅時,對方已經是年滿五歲的孩子,可能是因為剛遭遇過家中的大變,對外人的防備心十分重。


    以她當初的處境,能盡量多給帶著小孩的玉娘提供一些方便,就算是對他們的特別照顧,肯定不可能無端將心思都花在一個陌生小孩身上,重點考慮的還是一大家子接下來的生計問題。


    因為想到出身地位對一個人心理與未來的影響,她在全家搬到高台縣前,不僅取消了林琅的奴籍,還為他虛造身份來曆,重置身份戶籍,讓他擁有普通良民的身份,從頭到尾都不曾將他當奴仆使喚過。


    所以對於這個孩子,陳鳳琪自認已經做到問心無愧,就算對方心中一直懷著全家被滿門抄斬的恨意,可他應該清楚,安常煦同為當年那場事件的受害者,不該因為繼承了皇位,就要繼承他那差點害得他早夭的祖父造下的孽。


    “奶,郭寺卿查過當年的案卷,那崇義侯府當年被判滿門抄斬,的確有些量刑過重,可是那崔家並不算冤枉,讓人抓住了把柄,還給了那些人攻擊我父皇的突破口。”


    “所以在我父皇登基後,隻是念在曾經的一些舊情上,赦了崔家之罪。”


    既然不算冤枉,也就無從平反,崔家與先帝之間,還真說不清到底是誰連累了誰,隻是在從先帝登基後的行為看,他對崔家是有芥蒂的。


    在這種情況下,林琅雖然有理由恨下令將他滿門抄斬的德宗,可他不僅怨先帝,若是還將這份怨恨轉嫁到安常煦身上,實在有些太過分。


    要是他還因此而參與刺殺事件,陳鳳琪實在無法原諒這個她也曾真正用心對待過的孩子。


    “這些,還是稍後再說吧,我要先見見他,親自問問他。”


    被大理寺的人直接‘請’到禦書房中,林琅不曾試圖為自己狡辯什麽,表情一直都很平靜,直到他看見陳鳳琪也端坐在書房中,神情溫和的看著他。


    “林琅,你要是說,你與這次的刺殺事件無關,不管別人怎麽說,我都相信你,因為你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


    第一百六十四章 蒙蔽


    看到林琅不置一詞的跪到地上, 向她磕頭,陳鳳琪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歎了口氣,語氣平靜的問道。


    “為什麽?”


    片刻過去後, 林琅才沉聲迴道。


    “我放不下全家老少被滿門抄斬的血海深仇。”


    “可是你該知道, 常煦也是那場禍事的受害者, 差點因為那場禍事而早夭,更何況你們還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他沒有任何對不起你的地方。


    聽到陳鳳琪的話, 林琅下意識用充滿恨意的語氣迴道。


    “常煦不該是那人的孫子!”


    安常煦在一旁幽幽接過話道。


    “你該知道,這一切,都不是我自己的選擇。”


    陳鳳琪從旁補充道。


    “論關係,常煦與你的仇人從未謀麵,與對方毫無感情可講, 這個皇位也是先由他生父爭取到手後,才傳給他的, 倒是那祁王, 他與下令將你崔家滿門抄斬的人,不僅是同父同母的至親, 還關係十分親厚。”


    陳鳳琪著實想不通林琅的邏輯, 他雖然不似安常煦般,從小聰明異常,但也並不愚笨,為何會做出這種不忠不義之事, 那祁王能給他的,可不一定能有安常煦給他的多。


    林琅嘴唇動了一下,最終還是咽下自己心中的話, 再次磕頭道。


    “是林琅有負太太的養育和教導之恩,也對不起皇上,林琅甘願認罪認罰。”


    他想說,他雖然知道自己的家族被覆滅一事,與安常煦無關,可他就是不甘心。


    同樣是落難,憑什麽他需要賣身為奴,需要小心翼翼的男扮女裝,可是安常煦卻能被李家收養,過著父母雙全,還有慈愛的祖母從小悉心教導他,比任何人都幸福的生活。


    所以在林琅看來,這是老天的不公,若沒有安常煦的出現,本來他也有機會成為李家的孩子。


    因為玉娘曾經抱著他懊惱過,早知東家太太需要一個可以頂門立戶的孫子,該讓他去給東家太太做孫子,那樣的話,得到精心培養與教導的人,應該是他才對。


    由於心中一直存著這種念頭,讓他在見到安常煦時,總會不自覺的生出一些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隻是他也算是親眼看著,陪著安常煦和李常欣,從牙牙學語的幼兒一起長大成人,再加上他自己的有意迴避,所以那種有些羨慕,還有些嫉妒的情緒,不僅從不曾外露。


    隨著年齡的增長,那些情緒本已逐步消減,與安常煦的關係處得雖然不算多親密,但他對安常煦也沒什麽惡感,真心將對方視為一起長大的弟弟,還存著一些照顧之心。


    直到安常煦進京後,真實身份曝光,被認祖歸宗,知道對方竟然是自己最恨之人的孫子,最怨之人的兒子,小時就縈繞在他心間的那些情緒,一下爆發出來。


    讓他深深感受到命運的不公,林琅實在想不通,為什麽安常煦身為那昏君的孫子,竟然能有那麽好的運道,本是與他一樣,一無所有的孩子,卻能擁有那麽多,活得那麽坦蕩、快樂。


    安常煦從桌上抽出一份案卷道。


    “我知道,你認為你們崔家是因先帝的原因,才會被人針對,不僅丟了爵位,還被滿門抄斬,可是先帝登基後,為許多人家平反,也重新啟用了許多舊人,卻偏偏漏了你們崔家,是先帝對不起你們崔家。”


    將手中的案卷遞給劉樂後,安常煦接著道。


    “看看這個,你就該明白,你們崔家並不是因為先帝的原因而蒙受冤屈,而是被人抓住他們貪汙賑濟款、截留軍資、草菅人命的把柄,先將案子給做實了。”


    “關鍵在於,你的家人到死也沒吐出被貪占的那些巨額款項,才會被判滿門抄斬,先帝便是因此而遭受到德宗的猜忌,這才有了後來被廢太子一事。”


    可是先帝比誰都清楚,那崇義侯府雖與他母後的娘家有親,明麵上是他的人,早前與他也確實走得親近,可他並沒有得到那筆沒有在崔家被抄出來,旁人都認為已落入他口袋中的巨額錢款。


    也就是說,從先帝的角度來看,他絕對是無辜被崔家牽連的受害者,他對崔家也是有怨、有質疑的,在他登基後,願赦了崔家之罪,已經算是格外開恩。


    林琅聽這話,臉色瞬間變得有些蒼白,接過劉樂遞過來的案卷時,手都有些抖,他此前知道的消息,說得都是崔家是因親近先帝,才會被人盯上,被栽贓陷害。


    看著案卷中的內容,林琅渾身癱軟無力的伏地,因為他已經意識到,是自己輕信所謂的血脈親人,被人誤導,才會遭人利用。


    “是我愚蠢,被人利用的徹底。”


    喃聲說完了這句後,林琅深吸了一口氣,似哭似笑的說道。


    “我的一個姑姑做了祁王外室,我本以為她是我在這個世上,剩下的最後一位血脈至親,沒想到她幫著祁王坑害了崇義府不說,連我這個侄子也要利用,我本來……”


    林琅本想說,他本來並沒有想要害安常煦的想法,是在對方的再三挑唆、哭求下,他實在不忍拒絕唯一在世的至親,又因對方的一再哭訴過往,哭自己多年來的怨恨,才被挑起了仇恨。


    可是想到事情做都已經做了,再說自己曾經有多猶豫、遲疑,已經無濟於事,隻會更加襯得他被自己一心信任的所謂至親,一直玩弄在手掌之中的愚蠢、可悲與可笑。


    要不是林琅主動曝出這件事,不會有人知道,當年的崇義侯府崔家的一位在二十多年前早逝的姑娘,竟然給做了祁王外室。


    連先帝都不知道這件事,他還一直懷疑崔家是不是暗地裏投靠了他的哪個兄弟,隻是苦於沒有證據。


    若是崇義侯府私下裏和祁王有這層關係,那麽崔家一直咬死了不肯透露那巨額項去處,就能說得通了。


    因為在崔家已經被查出這等要命的大罪的情況下,若是再被曝出與祁王府圖謀不軌,不僅崔氏全族都要完蛋,祁王私下裏的小動作也會被曝露,倒不如讓當時還是太子的先帝背了鍋,他崔家的罪名好歹還能輕點。


    知道崇義侯府與祁王府的關係,以及林琅與祁王府之間的聯係,並不像明麵上調查出的那樣,隻因他母親娘家的一位表姐妹,是祁王側妃,他就那麽相信祁王府,選擇與祁王府共謀,這件事就好理解了。


    看林琅那痛苦絕望到生無可戀的模樣,陳鳳琪心中歎了一口氣,語氣平靜的說道。


    “你因自身遭遇,會特別重視與相信僅剩的血脈至親,我們可以理解,但是當你選擇為對方而拋棄我們之間的舊日情分時,我們也無法再原諒你的背棄。”


    “將你知道的事情都寫下來後,你便隨船出海去吧,不是以流放之名,算是我們對你的最後情分。”


    心中慚愧萬分的林琅知道,對他而言,在他犯下如此大罪後,能夠得到這個處置,絕對是莫大的寬容與仁慈,感激之餘,他也更加愧疚。


    “多謝太太與陛下開恩,就是玉姨……她與此事毫無關聯,也不知道祁王外室一事,是我母親告訴我的。”


    是他母親私下告訴他,讓他先與玉娘出去避避風頭,等到事情過去後,讓他拿著信物去找他那外人都以為死了,實則還活著的姑姑,林琅一直牢記他母親的囑咐。


    隻是他在李家,南江書院的生活過得很好,所以他一直等到長大成人後,才進京,去見他的姑姑。


    找到那位看著無比和藹可親,對他無比慈愛,和玉娘以半長輩半奴婢的身份,對他的關心照顧截然不同的姑姑後,他以為自己也會像安常煦一樣,享有真正的親人關愛。


    可是事實證明,怪他自己太眼瞎,錯看了那個因一己之私,連累得娘家被滿門抄斬後,自己依舊沉浸在風花雪月中,過得花團錦簇,還要繼續利用他這個親侄子的所謂至親。


    倒是能以命護他的玉娘,為了他的前程與未來,早早就為他籌謀良民身份的東家太太,將他當做自家子侄照顧的安遠伯夫妻,以及視他為兄長的安常煦和李常欣,都是真正毫無私心的對他。


    此前被所謂親情所蒙蔽時,林琅不是不知道這些,隻是那時的他,任由仇恨占據上風,選擇拋棄這些,雖然沒有親自動手,卻利用自己因這些人對他們的信任而取得的權利,給那些動手的人大開方便之門。


    如今意識到自己恨錯了人,林琅心中的悔恨無法形容,能有機會出海,去陌生的地方重頭來過,著實讓他感激不已。


    對於那些他此前還當至親,現在恨不得親自手刃對方的人,他當然不會包庇,唯一讓他放心不下的,就是將他照顧大,有著養母之恩的玉娘。


    對於玉娘,陳鳳琪知道,那就是個被世家大族給洗腦得特別成功的忠仆,也正因此,她雖忠於舊主,即便對林琅這個舊仆家的小主人依舊忠心耿耿,但她同時也很忠於她這個後來的新主。


    即便她早就兌現最初的諾言,給當時買下應急的那些人放還身契,玉娘也在南江書院中任職,對他們這些前東家,玉娘仍保持著十分尊敬的態度。


    忠誠,可以說是玉娘已經刻在骨子裏的本能,所以陳鳳琪相信,林琅進京後經曆的人與事,玉娘肯定都沒有參與。


    “我會親自去信,跟玉娘說明你將要出海的緣由,就像我一直跟你們強調過的那樣,做人要坦蕩,與親近的人之間,尤其要做到有事說事,有話說話,不要讓彼此在無意中產生誤會,從而生出嫌隙,留下無可挽迴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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