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計較,但希望今日是最後一次。”


    另一人湊上來幫腔,拍了那拱手的廚子一下。


    “薑姑娘年紀小不計較,小心把她惹哭了,這兄弟們可就看你不起了。”


    一時間大家又哈哈大笑,起哄的人更多。


    宮外不像宮內,現在仍舊是夏日,鳴蟬聲聲,嘰嘰喳喳的聲音像是在配合他們,聽得薑寧心煩。


    她看向別處,深深出了口氣,心情平複些許後才開口。


    “今日是想試一下大家的菜,食材都準備好了,我先嚐過,若是可以,百花宴就定下,若是不好,就撤。”


    大廚們猛然收了聲,看向她的目光帶著嘲諷和不甘,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那還請薑姑娘指教了。”


    這些廚子都是人精,前不久還高高興興地給薑寧遞了紙條,想要一展身手,今日聽了掌櫃的話,便又都變卦了。


    再者,受一個小姑娘的管製,他們自然是不樂意的。


    幾人隨意擼了擼袖子,準備直接擺爛。


    反正掌櫃的意思就是逼她放權,他們直接不做了,這權能不放嗎?


    豆腐切得稀碎、土豆絲切成條、大蒜隨便拍拍就下鍋,焦了才撈。


    各有各的擺爛法,薑寧一個個看過去,沒有說話,隻是站在那裏看著他們。


    其中一個廚子低著頭,薑寧隻能看到他的頭頂,一時有些奇怪,便走過去彎腰看了一眼。


    “是你?”


    她看著他,這人不就是前不久在她的餐館中刨根問底,想要知道做法的那個人嗎?


    薑寧不禁笑出了聲,原來之前來她店裏的還有小探子呢。


    “我店裏的吃食怎麽做的,你分析出來了嗎?”


    她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他卻隻是皺著眉,手下肉餡剁得哐哐響。


    “薑姑娘怕是認錯了,我沒見過你。”


    其他大廚轉頭看來,卻沒人嘲笑他,他們隻是收著自己的表情,心思各異。


    一人翻著炒鍋,漫不經心地開口。


    “我看薑姑娘餐館做的也就看著好看,味道倒是一般,卻有一茬一茬的人去,裏麵加了什麽也難說。”


    另一人切著菜,不認同地看了他一眼。


    “薑姑娘,你也別怪他,你做的那些我們都沒見過,好奇是自然的,不過,你那些究竟是如何做的?”


    一人唱白臉,一人唱紅臉,若真的是薑詩雨在這裏,怕是忍不住要開口說了。


    但她是薑寧,她剛要張開嘴,眾人便都望了過來,小姑娘嘛,都受不得激。


    “芋圓是用芋圓做的,西瓜凍是用西瓜做的,這也吃不出來嗎。”


    ……


    你擱這擱這呢。


    大廚們皮笑肉不笑地轉迴頭,剁肉的聲音更響了。


    薑寧抱臂看著眾人,突然彎起了眼睛,坐到一旁等他們。


    各位大廚還在做菜,做的的確是他們的拿手菜,比如什麽紅燒獅子頭、鬆鼠鱖魚、醬排骨。


    菜品出鍋後都端到了薑寧身前,一副“我隻能做得這麽好了”的神情。


    她低頭一看,紅燒獅子頭炸過頭,又幹又糊,鬆鼠鱖魚花刀打得不好,醬汁沒入味,醬排骨沒熟,隱隱能見血絲。


    “抱歉,薑姑娘,今日手感一般,隻能做成這樣了。”


    “若是你不願意,大可自己來。”


    “咱可先說好,若是有什麽問題,可別哭哭啼啼迴去說我們的不是,薑姑娘高招,看不起我們是正常的。”


    ……


    眾人嘲笑一聲接過一聲,他們看著薑寧一口又一口地嚐菜,卻始終看不清她的神情。


    直到最後一顆肉菜嚐完後,薑寧這才抬起了頭。


    “果然很差勁。”


    這話並沒有刺激到他們,這些菜都是隨便做的,味道當然不會好。


    可她接下來的話就不對勁了。


    “有人和我說你的剁肉技術很差,獅子頭吃起來軟綿綿的,有人和我說你的筍絲熟度不一,因為你刀功不好,現下看來果然如此。”


    她把所有的菜都點了一遍,問就是有人說的,語氣非常篤定。


    薑寧說的確實沒有錯,她之前去調研的時候,吃遍了京畿,這些菜色原來什麽樣她了然於心。


    要往一個廚師膝蓋插刀子,大喊不好吃不夠,還要吐槽基本功不好。


    薑寧說的顯然戳到了他們經常被別人說的痛點。


    “你聽誰說的?”


    其中一人拍桌子,他不能忍受薑寧說他這道菜火候不到位。


    “諸位之前都給我遞了些紙條,上麵倒都是希望上他們自己的菜……”


    話說到這裏就夠了,薑寧擦擦嘴,準備給他們小秀一手。


    而這幾位大廚已經互相看著,開始胡亂猜測了。


    “這話是不是你說的?好小子,平日裏就聽你說我刀工差,現下居然還要去背後嚼舌根?”


    “我沒有,我隻寫了我的,是不是你說的?”


    這些人本就不是什麽好兄弟,他們在今天之前都是各大酒樓的大廚,是競爭對手。


    “不必吵了,既然想看我做菜,那我便做一道。”


    薑寧撩起袖子走到水缸邊,看著裏麵正悠閑吐泡泡的魚,然後伸出了手。


    “不知道是因為環境還是什麽,京畿的酒樓名廚似乎都有一個問題,基本功不好,但禦膳房的人又沒有這個問題。”


    她從水缸裏挑出一條肥美的鱖魚,刀背靈巧一轉砸下,鱖魚頓時暈死過去。


    “——所以你們要從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做飯不是能投機取巧的事。”


    說完這句她便沒再說話了。


    鬆鼠鱖魚是一道淮揚菜,焦溜出來的,很考刀工。


    首先要去掉魚頭,刀刃從脖頸處開始貼著魚骨向魚尾劃去,將半麵的魚肉剔下,卻又不會斷開,另一麵也做這樣的處理。


    即便是生魚肉也很嫩滑,稍不小心就會劃到一半斷開,所以力道、角度、刀鋒缺一不可。


    劃好魚肉,把魚骨從中砍斷丟除,處理好剩下的魚肉後,便可以開始進行焦溜前的準備。


    焦溜的菜一定要細致,比如這道鬆鼠鱖魚,在白色的魚肉上先直剃,然後斜剃,魚肉劃成菱形分開而魚皮不破。


    但其實不論是直剃還是斜剃,對於一個廚師來說都是基本功,即便是古代,薑寧相信也不會有什麽不同。


    做好的魚肉放進料酒和蔥薑蒜去味,從料酒裏提起來時便看得出彈和滑,菱形的魚肉紛紛下垂,乍一看像一串晶瑩的鞭炮。


    吸走魚肉表麵上的水分,再裹上生粉和蛋液下鍋開炸。


    “焦溜最重要的是焦,外脆裏嫩,卻不會炸出魚肉本身的水分,形狀也不能跑,尾巴一定要炸翹,每塊魚肉都要炸開。”


    薑寧有時間說話了,她一邊炸一邊開口。


    放入自己熬製的番茄醬、蔥薑和白糖,炒開後再放些鹽提甜味,這澆魚的醬汁便做好了。


    炸至成型的鱖魚擺到盤子裏,炸好的魚頭也擺上,鱖魚翹起的尾巴顯得有些俏皮,其上有餘溫,湊近還能聽見油的泡泡聲。


    燒好的醬汁舀上一勺澆到魚身,橙紅和焦黃碰撞混合,那股子酸甜味立刻彌漫開。


    有人不信邪,拿起筷子就嚐了一口。


    炸開的魚肉果真焦脆,就像她說的那般,外皮硬,但魚本身的水分還鎖在裏麵,所以內裏吃起來其實是嫩滑的。


    而且之前用料酒醃製的味道也在,再加上這足夠酸甜的醬汁,鮮美可口,讓人吃了還想吃。


    幾人看著魚沉默不言,薑寧說得很對,這魚肉需得劃到魚皮才能炸透。


    不得不說,這魚他們是服氣的。


    薑寧早走到了禮部後門,她在那裏等人,不遠處匆匆走來十幾個人,他們穿著麻衣草鞋,看起來不是什麽富貴人家。


    “薑姑娘,我們剛忙完活,後麵幾天也不會再接了,專心給你做事,今日真是抱歉。”


    為首的婦人言語誠懇,他們從沒來過禮部,進門前都還有些小心。


    那幾位大廚還在爭論,乍一見這麽些人進來便立刻噤了聲。


    “這菜倒麻煩你們了。”薑寧指著堆滿了整麵牆的蔬菜:“待會兒我教你們怎麽切。”


    她要做的是很多泡菜和肉幹,前期的準備工作她一個人肯定完成不了。


    眼見著大家都站好了,薑寧轉頭看著那幾位大廚。


    “我之前叫人去說過,但諸位好像沒有放在心上,這次百花宴的資金,我會花八成在贈給百姓的食物上。”


    “八成?!”其中一人提高了音量,尾音都劈叉了:“你知道八成是多少銀子嗎?”


    按照規矩,他們以前抽的都是七成,剩下的兩成用來做百花宴,一成用來做宮外的食物。


    薑寧可倒好,一下子就用了八成。


    “我當然知道,又不是不識數。”她揚起笑,對他的震驚很是滿意。


    “薑寧!你是不是想獨吞?”有人忍不了了,直接說了出來。


    站在一旁的那十幾人愣愣地看著他們,像是在聽什麽驚天八卦。


    “大可以查賬,我不怕這個。”


    薑寧說得很是坦蕩,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攤手看向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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