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冬至那日……我也這樣守著你。”


    關鶴謠輕笑著迴絕,“冬至你家裏沒有夜宴?我也要陪著夥計們過節。”


    冬至大如年,關鶴謠不想因為自己的神神叨叨毀了大家過節的興致。


    “再說了,我最近不是平安得很?連風寒都沒得一場。”


    她摸了摸頸間銅錢,心想說不定真的是他們一直杞人憂天,被那老僧隨口幾句裝神弄鬼忽悠了去。


    這是算命術士坑蒙拐騙的常用手段了,要麽用一些模棱兩可,誰都能往上套的話術廣撒網;要麽用一些天崩地裂的可怕言論登時把人唬住。


    那個什麽“異世孤魂”的說法,應該就是後者。


    關鶴謠昏昏欲睡,但是態度很明確,隻和蕭屹說那日一切照常,不讓他多費精力。


    蕭屹知這時再勸也是無益,便將人摟緊一些哄她安睡。


    柔軟的被褥,溫厚的身軀,關鶴謠馬上要抓到周公的衣角了——


    “阿鳶?”


    “……嗯?”


    蕭屹趁著人沒睡,終於問出了今日一直沒有得到解決的那個謎題。


    “到底為何不讓我吃生蠔?”


    “……”


    周公的臉轉過來,居然是趙錦幸災樂禍、擠眉弄眼的笑臉!


    關鶴謠一個激靈,睡意散去大半。


    蕭屹在和現世相關的問題上總要打破砂鍋問到底,關鶴謠隻能巴著他耳朵將原因悄聲講了,然後就感覺到嘴唇擦過的耳垂越來越熱。


    她暗自發笑,讓你問。


    “大王說話沒個正形,你別管他。”


    關鶴謠親親他耳垂,“生蠔可好吃了,等我買到了會做給你吃的。”


    烤芝士生蠔,蒸蒜蓉生蠔,或是直接加了檸檬汁生吃……但關鶴謠最愛還是炸生蠔。


    肥碩的生蠔裹一層偏軟的麵糊,炸至金黃,蘸著椒鹽一口一個地吃,仿佛整個海洋的鮮味都在唇齒間爆開。


    生蠔汁子全被麵糊鎖住,幼嫩細滑,鮮燙無比。


    關鶴謠吧唧吧唧嘴,正想著今晚做夢素材有了,就聽到蕭屹小心翼翼的聲音。


    “所以,你覺得我需要吃……是嗎?”


    關鶴謠:“……?”


    這是從何處得出的神仙結論?


    女人的美容院,男人的加油站。


    可是車還沒上路,她怎麽知道需不需要加油?!


    關鶴謠麵紅過耳,拍拍目測性能良好的車身,“…別瞎想,你應該不需要。”


    蕭屹本也覺得自己根本不需要。


    洶湧的欲念和渴望早泛濫成十五的大潮,哪裏還需要幾絲毛毛雨落下來推波助瀾?再吃,他怕每日都要早起半刻鍾洗褥子。


    “可是你說讓我吃。”


    然而聽了關鶴謠似是敷衍的迴答,他忽然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


    因為阿鳶懂得多一些。


    “怎麽吃最好?”


    “吃多少?”


    “你什麽時候做?”


    一連串兒的糟糕問題中,關鶴謠悲憤地狠狠蹬了幾下被子,而後堵住了蕭屹的嘴。


    放過她吧!


    她不過是一個隻想著做菜的純潔廚子!


    屋外風吹雪飄,而屋內暖爐溫衾,兼有柔柔絮語和低低笑聲。


    好說歹說,關鶴謠終於讓蕭屹理解了“雖然不必吃”和“但是可以吃”之間的聯係和區別,簡直心力交瘁,再也無暇顧念初雪天對自己的影響,闔眼沉沉睡去。


    她甚至沒有像往常那樣做噩夢。


    直到蕭屹在夜半驚醒。


    因他猛然起身,關鶴謠被迫翻了個個兒,迷糊糊睜開了眼。


    “……怎麽了?”


    眷戀地骨碌迴來,她摸向自己的暖源,隻摸到一手冰涼的汗濕。


    蕭屹的唿吸和心跳一樣狂亂而無序,在寂靜的房間裏如同響雷。


    “做噩夢了?”


    蕭屹似是想開口,隻是半晌,幹啞的嗓子才擠出一個表示肯定的氣音。


    關鶴謠支起身子抱住他,難以想象什麽樣的噩夢能讓他害怕至此。


    “夢到我逼你吃生蠔了?”她故意笑道。


    “不是。”蕭屹跟著扯了扯嘴角,嚐試著平複唿吸。


    “和我說說?說出來就好了。”軟乎乎的聲音也一起撫慰著他暴烈的情緒。


    蕭屹閉眼試圖迴憶,隻這一下,夢中的場景便再現眼前,又是一陣猛烈的心悸。


    “不是什麽大不了的,隻是好像在下雪……”


    關鶴謠耐心地聽。


    “是在夜裏,周圍有很亮的燈,還有一輛……汽車?”


    那應該就是阿鳶說過的汽車?


    四個輪子,很矮很小,卻極快,跑起來的速度居然堪比俯衝的雄鷹。


    “……一輛紅色的汽車。”


    關鶴謠越來越僵的表情徹底凝固。


    蕭屹往後一捋頭發,無語地捋到一掌心的冷汗。


    他也不知自己怎麽會被這樣的夢嚇醒。


    這個夢沒有任何可怕之處。


    可是他的心好像被千萬根鋼針刺穿,蜷縮著一滴、一滴流盡了鮮血,至今仍在抽痛。


    那種恐懼和絕望,就像是有人當麵打碎了他最珍貴的寶物。


    他無意識地抱緊關鶴謠的肩膀,歉意自嘲幾句,摟著人再度躺下。


    關鶴謠大睜著眼睛望著虛空,睡意全無。


    她幾乎可以肯定,這是她做了兩年的那個噩夢。


    初雪的夜晚,疾馳的紅車,呆立的孩子,突然的失控……


    隻是今日做夢的人變成了蕭屹。


    關鶴謠咬住嘴唇,閉目藏起震顫的瞳孔。


    蕭屹本來是不知道的。


    關鶴謠常與他講現世種種,尤其圍繞著自己講,她甚至說過最喜歡的冰淇淋口味和洗衣液香型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唯獨有最重要的一件事,從沒和他講過——


    她為何能來到這裏。


    或者說,她在現世的死亡。


    而蕭屹似有所感。


    這個能為一句“冰箱”問出“十萬個為什麽”的人,卻從未問過這件事。


    所以,他們從未談過這個灰暗的主題。


    可是現在,他們居然分享了相同的夢境。


    震驚、疑惑、昏眩、酸楚、愛憐……關鶴謠心中百味雜陳。


    賊老天,還要怎麽捉弄人?


    她心中默歎,五指根根滑入他汗濕的指縫,相濡以沫的癡纏。


    蕭屹手上也戴了一個金指環。


    當然,金子是他出的,手藝也是他出的。關鶴謠隻是在最後階段拿個小錘,被蕭屹握著手顫顫巍巍敲打幾下,就權當是她親手做的。


    雖然此時高官、名士會留長指甲,以示自己不需勞作的清雅尊貴。比如關鶴謠每次見渣爹都不由自主地去看他長長的小指甲,然後自虐地抖一身雞皮疙瘩。


    但這畢竟和蕭屹了不相幹,他衣著總是端正清爽,除了冠和帶,常常一件裝飾的環佩也無。此時連男子戴玉扳指的風俗都還沒衍生出,勿論是一個纖細的指環。


    可他一個整日舞刀弄劍帶兵的指揮使,卻戴著一個金指環。關鶴謠不知他是否被人嘲笑打趣過,但他一直鄭重地戴著。


    十指相扣,兩枚金指環也吻住彼此。仿佛就要這樣相伴著輪轉,周而複始,轉到天涯海角,轉過生離死別。


    關鶴謠眼眶發熱,她摩挲著那兩枚指環,向剛剛被她罵過的賊老天,或者是管他什麽神明、命數、大道、高維智慧體……向所有這些玄乎其玄的混賬東西誠心祈禱了許久、許久。


    *——*——*


    接下來幾日天氣都很陰鬱,時雨時雪,或是雨雪交雜,南方冬天的魔法攻擊可謂一波接著一波。


    這不僅導致客流驟減,還讓掬月每日望著天唉聲歎氣。


    “春天不下冬天下,真討厭!”


    “俗話說‘邋遢冬,幹淨年’,現在都下了,等咱們過年時就能有好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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