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鈞一發,樓淵迅速避退,側身而過,劍氣迴旋。


    兩股劍意猛然相撞,空氣震蕩如雷鳴。


    月梵重重摔落在地,咳出滿口腥血。


    “還有嗎?”


    樓淵淡聲:“你們——”


    幾個字堪堪出口,男人眉心一凜。


    ……不對。


    他身後還有人。


    猝不及防的殺氣毫無征兆,樓淵猝然迴頭。


    在身後,是一襲似曾相識的紅衣。


    【技能:潛行】


    【狀態解除】


    謝星搖揚唇,舉起右手。


    黑洞洞的槍口好似深淵,轉瞬間,一望無際的黑暗裏,迸裂出花束般的火光。


    後背的劍傷劇痛難忍,讓他的動作有了刹那遲緩。


    樓淵莫名笑了笑,以魔氣聚作屏障,擋下第一顆子彈。


    旋即抬手,任由長袖振振作響,朝她揮出一道劍氣。


    從起手的那一刻起,謝星搖就明白,她躲不開。


    樓厭就在後麵的不遠處,即將扣動扳機。


    她的任務已經完成,然而不知怎麽,心中忽然湧起一陣說不出的古怪。


    比如樓淵方才的輕笑。


    比如他的動作軌跡——就算不把魔氣作為屏障,直接以劍氣將她和子彈一並逼退,對他來說,定然輕而易舉。


    但他還是這樣做了,於是中間出現一段極小極小的空隙。


    十分微妙的空隙。


    像是在等待什麽,也好奇著什麽。


    長劍起勢,沒給她留下一絲退路,謝星搖忽然想起《天途》裏的斷心訣。


    斷心訣,天階術法,可斬滅神識,跨越修為。


    《天途》雖然是他所寫,但不可否認……思來想去,能將他置於死地的,唯有斷心訣。


    樓淵明明可以將這個信息隱瞞下來才對。


    因為晦澀難懂,斷心訣並不廣泛為人所知,他不提,他們甚至不會知道世上還有這個術法。


    思緒迴潮,曾經無數次的練習湧上心間。


    謝星搖隱隱約約地,好像明白了一點兒什麽。


    但她卻又更不明白了。


    長劍襲來,她沒有後退,而是凝神屏息,側身避開。


    【技能:閃避】


    即便用了閃避,劍氣鋪開,還是在她身上撕裂道道血痕。


    謝星搖強忍疼痛,對上他的眼睛。


    這是最後的機會。


    那雙黑色的眼睛無悲無喜,同樣靜靜與她對視,下一刻,劍氣又起。


    斷心訣,第二式。


    壺中日月。


    這是意水真人手把手教給她的術法。


    靈力迴旋,恰如平地起驚風,見星月流轉,再見朝陽破空,流瀉千裏。


    日月盡在此中,我心悠悠。


    遠處的樓厭看出她意圖,陡然停下動作。


    樓淵亦是聚力。


    他沒用錯雜繁複的劍招,劍身之上纏繞出玄奧詭譎的術法,寒芒起幽朔,形如鬼魅,殺氣漸濃。


    莫名地,謝星搖覺得,他們都在賭。


    他們也都想要一個未可知的結果。


    耳邊皆是蒼茫蕭靜,天地歸於平寂。


    謝星搖看著他的雙眼,在生死之間,驀地笑了笑。


    心中的重壓倏然煙消雲散,霧裏看花中,她明白了那些隱而未發的期許。


    斷心訣,第三式。


    斷影橫江。


    日月流轉,俄頃散開,弦月清光流影,朝日映水流波,隻餘殘光大開大合,卻也靜謐無聲。


    兩勢同起,他動了殺心,沒有留情。


    謝星搖也沒有。


    這是一場你死我活的豪賭,劍光穿破光幕,斬落飛濺的流光。


    猩紅鮮血緩緩暈開,如同浸染於宣紙之上的潑墨。


    謝星搖低頭。


    長劍堪堪刺入她皮膚,便渾然卸下力道,沒有繼續刺入的氣力。


    心口的血漬浸濕衣物,並不多。


    與之相對的,是從樓淵口中湧出的大量鮮血。


    風起風落,日月消弭,斷心訣深深印入他識海,引出地裂山崩。


    這一刻,不需要任何言語。


    高大的男人垂眼看著她,嘴角猩紅,揚起微微笑意——


    這讓謝星搖忍不住又一次想,五百年前那個叱吒風雲的魔尊,從未這樣笑過。


    溫和恣意,如水如波。


    這是她所熟悉的,意水真人的神情。


    每當她的斷心訣有所領悟時,意水都會拍拍她腦袋,展露如出一轍的笑意。


    如今她終於學會了全部,他便也這樣笑起來。


    空氣裏靜默一刹,不遠處的天邊,驟然凝出蒼茫烏雲。


    雷聲轟鳴,謝星搖明白,那是天道。


    樓淵死於她手上,天道不必擔心因果紊亂,而擾亂天道秩序之人,理應魂飛魄散,永不入輪迴。


    烏雲漸進,即將吞噬他們所在的角落。威壓強悍無匹,讓渾身上下的每一滴血液都在叫囂著逃離。


    其他幾人身受重傷,神識無法承受此等巨力,失去意識昏昏倒地。


    謝星搖卻隻是看著身前那人的眼睛。


    她總是這樣。


    聰明得過了頭,偶爾會讓人覺得難辦。


    樓淵輕哂,雙目微闔。


    與穿越者們不同,他自發進入了意水真人的身體,得到了屬於他的全部記憶。


    樓淵其實很不明白,居然會有人這樣傻,將自己的一半心脈渡給弟子,無異於舍棄大半修為。


    因為擁有所有的記憶,對於他來說,扮演意水真人輕而易舉。


    他一天天模仿那人說話和微笑的表情,也喝起從前絕不會沾染的酒。小陽峰又破又舊,弟子們吵吵鬧鬧,他覺得心煩,隻想盡早結束這一切。


    ……


    因為他是樓淵,而非意水。


    隻是有時候,在很少很少的有時候,看著那幾個年輕人嘻笑打鬧的模樣,樓淵會情不自禁地想,當年的師父,是不是也像這般靜靜看過他。


    那他們,又會不會像他看待師父那樣,將他當作重要之人呢。


    意水的記憶時時浮現於識海,莫名其妙地,他有時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樓淵還是意水。


    也才會在某天,眺望著漫天雲卷雲舒時,忽然情不自禁地想:希望能讓時間永遠停在那裏。


    可時間哪能停下。


    鬼使神差,他開始教授謝星搖斷心訣——那個有可能讓他萬劫不複的咒法。


    或許是因為他習慣了當一個“師父”,又或許,他覺得有些累,想要結束這一切。


    住在意水真人的殼子裏,他偶爾會暗暗去想,當初自己所做的一切,當真是對的嗎。


    樓淵神色淡淡,半晌,似是無可奈何,輕輕抬起手來。


    男人掌心通紅,唯獨伸出的食指幹幹淨淨,不偏不倚,落在她額頭。


    他看著謝星搖,眸色昏黑,仿佛在遙望另一段更為遙遠的時光,另一道同樣孤零零的影子。


    樓淵笑了笑:“走吧。”


    她理應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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