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樹下,站著個避雨的小男孩。


    晏寒來向他走去。


    突然出現的大哥哥渾身濕漉漉,看上去麵色陰沉,有點兇。


    男孩低頭不敢看他,沉默間,聽見晏寒來低聲開口:“怎麽不迴家。”


    “我,我迷路了。”


    男孩摸摸耳朵:“我和爹娘兩天前才搬到這裏,這兒全是巷子,我認不清路。”


    他低著頭,看不見晏寒來手中凝出的妖氣。


    四下無人,夜色能遮掩一切罪惡。


    這是最好的時機。


    謝星搖徒勞張口,心頭如被一隻大手死死攥緊,難以唿吸。


    她垂下視線。


    然而好一陣子過去,男孩的哀嚎並未響起。


    惹人心慌的死寂裏,晏寒來沉默良久,終是問他:“你家附近是什麽地方?”


    “就是,”男孩怯怯抬頭,“旁邊有一家雜貨鋪子,叫‘錦繡’。”


    他帶著男孩迴了家。


    離開樹下時,還用靈力幫小孩遮住瓢潑大雨。


    “多謝,多謝公子。”


    見到自家頑皮的兒子,身穿長裙的女人連連道謝:“這孩子總是不讓人省心,讓我和他爹擔心壞了。”


    門邊的男人長出一口氣:“公子要不要進來坐坐?孩子他娘準備了一桌飯菜,正是熱乎。”


    晏寒來搖頭:“不必,多謝。”


    他性子冷淡,很快轉身離開,一家三口進入屋中,關上大門。


    透過木窗,能聽見他們此起彼伏的談話聲。


    男孩打了個噴嚏,驚喜笑開:“哇,烤雞!娘親,我一直想吃這個!”


    “烤雞烤雞,成天隻知道惦記烤雞。”


    女人無可奈何:“先迴房換身衣服,小落湯雞。”


    “今後可不能再到處亂跑了,我們都很擔心。”


    男人道:“快快快,不換好衣裳,你娘親不讓我們吃飯了。”


    謝星搖沉默著抬眸。


    早就道了別的晏寒來,其實並未離去。


    他沒撐傘,站在長街拐角,靜靜看著從木窗裏飄出的白氣。


    大雨傾盆,遠處則是笑聲朗朗。


    晏寒來沒出聲,也沒動,隻是靜靜看了許久許久。


    像在遠眺一段遙遠的記憶。


    再眨眼,少年已迴到之前的暗房中。


    “啊?”


    女人斜眼睨他:“你沒動手?”


    晏寒來麵色不改,語氣淡淡:“你說過,若想完成邪術,需以活人血肉祭祀。”


    女人不懂他什麽意思:“然後呢?”


    他忽地撩起眼皮:“我的也行。”


    “你的——”


    她徹底呆住:“你瘋了吧!”


    “若以這具身體作為邪術載體,吞噬邪祟之力,盡數獻祭。”


    晏寒來道:“也能行。”


    “這是找死!”


    女人想不通:“你圖什麽啊?把自己作為載體來養蠱……你要拋棄什麽?千萬別忘了,越強的力量,代價也越大,你要想增進修為,必須獻出最為珍視的東西。”


    她皺了皺眉:“你不會……”


    須臾,晏寒來終於露出第一抹笑。


    他低頭看了眼右手。


    少年人的右手修長漂亮,微微握緊時,骨節向外凸出。


    他輕揚一下嘴角:“法修也不錯。”


    隻一刹那,謝星搖明白了一切。


    他日漸損毀的目力,從來不會握住重物、甚至不曾提筆的右手,還有身體中莫名其妙的邪氣與死氣。


    在好不容易見到一絲希望後,是晏寒來親手斬斷了自己的退路。


    女人擰眉瞧他,欲言又止,半晌吐出一句:“瘋子。”


    獻祭的過程很是漫長。


    或許時間其實很短,隻不過在謝星搖看來,每個瞬息都被無限拉長。


    首先是眼睛。


    晏寒來抬手,將妖氣打入其中。


    撕裂的疼痛來勢洶洶,謝星搖看見他弓起身子,眼中有血滲出。


    然後是作為邪氣容器的五髒六腑。


    她渾身戰栗,閉上眼睛。


    最終來到右手。


    以珍視之物,換取更多力量。


    毫無遲疑,晏寒來親手將它扭斷。


    邪氣四湧,絲絲縷縷沁入他體膚,少年咬牙不發出聲音。


    但他終究還是落下淚來,水珠混著血液,打濕蒼白臉頰。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是條無法迴頭的死路。


    他的身體將日漸頹敗,隻要邪術不停,就將有一日遭到反噬,暴斃死去。


    他的氣息將混入渾濁邪氣,永不可能與正道為伍,肮髒得令人惡心。


    還有他的右手。


    無法用力,更不可能握劍——


    他再也不會成為幼年時滿心憧憬的那種人。


    曾經的他,明明也有過期待。


    冷汗浸濕額頭,晏寒來低笑出聲。


    如今的他,哪裏還配抱有期待。


    邪氣翻湧,少年跪立於地。


    他本不應該看見謝星搖的。


    許是神識與識海有了最後一瞬短暫的相遇,當晏寒來頹然抬頭,恰好對上她眼睛。


    他不知眼前所見是夢境還是幻象,視野被血水模糊,輕輕眨了眨眼。


    “姐姐。”


    晏寒來低聲說:“……好疼。”


    他逞強了一輩子,這種話,隻能對著夢境說。


    完整的畫麵倏然消散。


    神識震顫,眼前所見好似碎開的鏡麵,每一麵上都倒映出不同的景象。


    與晏寒來有關的景象。


    身受重傷的男孩渾身是血,獨自行走在陌生的小巷,見到他的人紛紛驚懼退讓,有好心之士上前詢問,被他顫抖著躲開。


    滿目冷意的少年立於桃林,自林中行至村落。離川寂寥無人,隻剩下一排排頹圮破舊的房屋。


    他手中掐出法訣,在每一處角落搜尋血跡與怨氣,將它們凝成一顆血珠——被晏寒來掛在耳邊的那顆血珠。


    還有謝星搖無比眼熟的暗淵。


    他於深夜抵達暗淵,屠滅一隻隻食人邪祟,將邪氣一絲一縷,盡數納入體內。


    也正是在不久後,意外聽得一聲槍響。


    晏寒來是當真想救她。


    在他們最初相遇的時候,沒有絲毫陰謀詭計。


    神識劇烈顫抖,已經到了離開的時候。


    意識如同一艘小舟,在水流中漸行漸遠,謝星搖慌亂抬手,拭去眼底淚珠。


    然後在突如其來的寒氣裏,渾身一顫。


    耳邊是淅淅瀝瀝的雨聲。


    謝星搖轟然坐起身。


    身體恢複了實打實的觸感,不再是可憐兮兮的半透明,起身之時,腦子裏傳來一陣悶痛。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修真界為何如此有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紀嬰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紀嬰並收藏修真界為何如此有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