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


    謝星搖:……?


    兩道截然不同的聲音同時響起,她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速速抬頭,晏寒來恰好避開目光。


    晏寒來,居然向她道謝了。


    他不是一向以自我為中心,脾氣差勁得要死麽?


    他之所以道謝,顯然是為了被救出潭水那件事。謝星搖不是無理取鬧之人,心中雖然別扭,仍是低低再次出聲。


    晏寒來既然都能退上一步,她若裝啞巴,未免顯得得寸進尺。


    “……抱歉。”


    “抱歉。”


    又是兩種聲線一並出現,同樣幹巴巴,同樣帶著遲疑。


    謝星搖脫口而出:“你為何要向我——”


    哦,這人剛拿小刀嚇唬她來著,那沒事兒了。


    晏寒來亦是斂眉。


    他以為自己摸清了謝星搖的性子,巧舌如簧、絕不吃虧,無論如何,不會折下自己的麵子說對不起。


    想不明白。


    亦是此刻,眼前的少女眨動雙眼,長睫如鴉羽翩飛,淌出清淺笑意。


    “我當時真沒想那麽多,就想把你救上來,因此多有冒犯。”


    謝星搖輕咳一下,語氣正經:“晏公子,我這裏有個小小的問題,能不能問問你?”


    或許她並非冷血之輩,想來也是,如若當真心狠,怎會在白家的廢墟裏對一群怨靈說那麽多廢話,隻為將他們超度。


    晏寒來神情稍有緩和,繼續幫她把衣物烘幹:“說。”


    “就是,”謝星搖壓低聲音,好奇眨眨眼,“你方才那是,生病了?”


    晏寒來含糊其辭:“算是。”


    這根本不算是個有誠意的答案。


    他整理好散亂的衣襟,聽謝星搖毫不猶豫道:“你若不想說,那我換個問題。”


    這人有個優點,從不刨根問底,探尋旁人的秘密。


    少年的神色緩和些許,聽她沉默一會兒,輕輕出聲:“就是,那個,晏公子,我順毛的手法怎麽樣?從前在家的時候,我經常摸貓貓狗狗……隻可惜它們沒辦法告訴我感受。”


    晏寒來:……


    晏寒來沉沉盯著她,半晌沒說話。


    這隻狐狸閉口不言,她得不到心心念念的答案,琢磨著正要出聲,忽地睜大雙眼。


    謝星搖:“燙燙燙燙燙——晏寒來,你公報私仇!”


    *


    晏寒來這廝居心不良,使用禦暖術時故意抬高溫度,把她灼得一個激靈。


    好在他掌握了分寸,升溫隻是短短一瞬,熱度也在可接受範圍,謝星搖叫得厲害,其實一點兒傷沒受,隻想嚇唬嚇唬他。


    晏寒來的咒術比她精進許多,不消太久,紗裙便被祛盡了水漬。兩人結伴下山時,已然日薄西山。


    傍晚時分,正好吃晚飯。


    月梵與溫泊雪在房中等候多時,見他倆迴來喜笑顏開,一行人收整一番,決定前往連喜鎮最大的酒樓。


    抵達酒樓再仰頭去看,太陽早就不知去了何處。


    “諸位便是淩霄山來的小道長吧。”


    立在門邊的小廝眼力上佳,一見他們,立馬咧嘴露出一個笑:“我記得小道長們訂了廂房——請隨我來。”


    月梵悄悄傳音入密:“古代的服務員態度這麽好嗎?”


    “這是家有名的酒樓,要是放在二十一世紀,應該相當於星級酒店。”


    謝星搖耐心解答:“而且我們解決江家的妖魔鬼怪,救了不少無辜百姓,名聲不錯——訂廂房時需要報出身份,老板娘聽見我的名字,當即為我們留了最好的廂房。”


    居然是傳說中的貴賓待遇,降妖除魔還有這好處。


    月梵點頭,若有所思。


    酒樓不大,勝在精致典雅。


    他們跟著小廝行在長廊上,兩邊是紅木築成的高牆,四下雕梁畫柱雲紋飛舞,燭火輕搖,蕩開陣陣漣漪。


    酒香從四麵八方聚攏而來,耳邊則是不知從何而來的笙歌舞樂,偶有夜風吹拂,掀起兩側暗紅色的紗簾,光影斑駁,美輪美奐。


    他們的廂房在酒樓最高處。房門打開的瞬間,謝星搖感受到月梵與溫泊雪皆是眼前一亮。


    “說老實話,”月梵努力保持聖女風姿,繼續傳音,“這是我吃過最豪華的飯店。”


    溫泊雪身為逐夢演藝圈的小演員,早就見多了諸如此類的應酬,這會兒把注意力一股腦集中在桌上的飯前點心,仍是看得兩眼放光:“餓……飯……”


    小廝笑道:“道長們請落座。飯菜會陸續上齊,在那之前,不如吃些點心壓壓肚子。”


    謝星搖禮貌點頭:“多謝。”


    “哪裏,應該是我向諸位道謝才對。”


    小廝是個十八九歲的少年,咧嘴一笑,露出白亮亮的牙:“被抓進江府的那些人裏,有與我相依為命的兄長。聽他說,江府的妖魔殺人無數,最愛用活人血肉增長修為,倘若不是道長們,我今生再沒辦法同他相見了。”


    溫泊雪不好意思,一聲不吭紅了耳根。


    月梵平日裏那麽大大咧咧的一個人,居然也手足無措摸了摸後腦勺:“不用不用,這是我們職責所在。那個……舉手之勞罷了。”


    小廝感激笑笑,很快離開廂房籌備吃食。謝星搖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因是側著身子,抬頭便能望見窗外的長街。


    她之前過得提心吊膽,沒有心情欣賞這無邊景象,如今看來,古時的夜晚比影視劇裏更加熱鬧,也更流光溢彩。


    夜色仿佛是從四麵八方長出來,悄無聲息又無處不在,長街漫漫,恍如一條被墨水浸透的長弧。


    街燈長明,照亮鱗次櫛比的房屋,也照亮不停吆喝的商販、你追我趕的孩童,以及一整條街的人潮如織。


    無比真實的修真界,在此刻無比貼近地,在她眼前鋪陳而開。


    “好漂亮。”


    月梵湊上前來,由衷感慨:“比遊戲建模真實多了。”


    謝星搖笑:“這裏就是現實呀,我們就在修真界嘛。”


    月梵揚揚下巴:“要是再來幾個大帥哥就好了,清冷師尊霸道師兄病嬌師弟,古風乙女遊戲,當下最火——我當時怎麽就玩了《卡卡跑丁車》,而不是《合歡宗養魚手冊》呢?聽說想攻略誰就攻略誰,還能嗯哼嗯哼那啥啥。”


    兩個女孩嘰嘰喳喳講悄悄話,溫泊雪看看身邊的晏寒來:“晏公子……似乎心情不大好?”


    晏寒來揚唇,眼中不見笑意:“無礙。不過是今日前往醫館後山,遇見隻叫人心煩的貓。”


    謝星搖本在歡歡喜喜討論合歡宗海王的養魚手冊,雖然無心去聽他們二人的交談,耳邊卻被夜風攜來幾縷餘音,當即抿唇住了口,飛快瞧他一眼。


    “貓?”


    溫泊雪哪裏知道其中深意,好奇道:“晏公子討厭貓?”


    “倒也不是。”


    晏寒來生有一雙狹長鳳眼,而今似笑非笑微微彎起,本應是張精致的美人圖,奈何沾染了冷意,顯出生人勿近的距離感:“那貓總跟在我身後,擾了清淨。”


    謝星搖惡狠狠咬了口點心。


    後山自始至終沒出現過一隻貓,晏寒來哪是在抱怨貓咪,分明在指桑罵槐,陰陽怪氣地諷刺她。


    “貓?”


    溫泊雪恍然大悟,和善笑笑:“晏公子,這你就不懂了。山裏的動物一向怕人,野貓尤其膽小,若是遇見有人經過,往往會頭也不迴地跑開。那隻貓跟著你,定是因為喜歡你、想和你更接近。”


    晏寒來一口茶嗆在喉嚨裏,蹙眉輕咳幾聲。


    謝星搖當場炸毛:“誰、誰喜歡他?”


    她下意識脫口而出,瞥見溫泊雪困惑的眼神,正色繼續道:“也許那隻貓恰好和他同路,或是許久沒見到陌生人,一時覺得新鮮——我在山裏的時候,也見到過一隻特別黏人的狐狸。”


    四下安靜一瞬,晏寒來麵無表情抬起視線,與她的目光在半空冷冷交匯。


    謝星搖挑釁揚眉。


    她不是逆來順受的性子,晏寒來既然開了個頭,她不介意來場反擊:“白狐狸,尾巴有紅色暗紋,可能受了寒,一直往我懷裏鑽。”


    “狐狸?”


    月梵滿眼羨慕:“我還從沒見過真正的狐狸呢。它多大,長得可不可愛,抱起來舒服嗎?”


    晏寒來神色不善,極不耐煩地別開臉去,猛然喝下一大口茶。


    “應該有這麽大,特別可愛,而且——”


    “謝姑娘。”


    謝星搖一句話沒完,冷不丁被人倏然打斷,一抬眼,晏寒來正似笑非笑盯著她瞧。


    少年停頓須臾,開口時的語氣懶散而平靜:“這盤八錦薈萃乃是地方名菜,莫要隻顧談話忘記吃食,否則菜色冷去,味道便大打折扣了。”


    這是讓她停止講話的意思,對於晏寒來而言,算是一種妥協與認輸。


    謝星搖向他得意洋洋勾了勾唇邊:“多謝晏公子。”


    月梵興衝衝攪局:“等等等等,那狐狸呢?”


    “我抱了抱它,然後它就跑了,手感跟貓貓狗狗差不多,沒什麽特別的。”


    晏寒來既然有了妥協,她便大發善心,飛快略過這個話題,往月梵碗裏夾去一塊肉:“來來來,先吃這個。”


    在他們閑談的間隙,桌上菜品一樣樣接連上齊。


    謝星搖做人很講原則,不會輕易拂人麵子、揭人老底,雖知晏寒來是在讓她閉嘴,也還是循著他的話伸出筷子,夾起一些八錦薈萃。


    這是盤燉菜,以靈牛的牛肉為主料,雪蓮子、沉珂草、燈籠果等等為輔料,光是原材料就價格不菲,再加上製作工藝複雜,理所當然成了本地招牌菜。


    她混著一些米飯,一並送入口中。


    燉菜裏自有濃鬱湯汁,濃湯將牛肉與配菜裹得滿滿當當,也在同時沁入米飯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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